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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南亭博士畢業的那一天婉拒了學院留校任教的邀請,他的導師卓君武感到十分詫異:“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規劃麽?難不成你要回家幫著你媽打理公司?”


    陸南亭笑著搖頭:“卓老師,因為我爸的去世,這些年我對我媽的安排言聽計從。我以為這是作為一個子女應盡的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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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君武不置可否的看著他:“難道不是?”


    陸南亭歎口氣,眼神落寞又委屈:“然而並不是。我一直壓抑著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竭盡全力扮演好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的角色。可是我心裏真正至親至愛的人,他過得並不好,我虧欠他太多。”


    卓君武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卻還是脫口問道:“那個人是誰?”


    陸南亭並不打算有所隱瞞:“張凱楓。”


    時隔多年,卓君武突然聽見這個名字還有些恍惚。聯係上下文陸南亭說自己至親至愛的人,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轉念又想到多年前這對師兄弟總是形影不離的在一起,張凱楓出事的那次,陸南亭更是無微不至的全程看護,隨即便了然的笑笑:“凱楓他……最近還好麽?”


    “去年他來A市出差,我們匆匆見了一麵。他在C市某機械設計研究院工作,看上去……還不錯吧。”


    卓君武蹙著沒想了想:“你們本科畢業那年,我托人通知他準備保研的材料,他似乎說過要考C大的研究生。這小子,果然還是去了C市。”


    這是陸南亭心中無法釋懷的痛,這一年來每每想起此事便自責不已:“他沒有讀研,是我耽誤了他。”


    卓君武有點生氣,他的兒子在機械上才華橫溢,卻因為一個男人斷送自己大好前程。但他與陸南亭這麽多年的師徒情分,了解他的品行為人,責備之言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隻是提醒道:“你有妻有子,又何苦再去招惹他,讓他平靜過自己的日子,未嚐不是好事。”


    “不,卓老師。”陸南亭眼神堅定的看著卓君武:“我向您坦白對於凱楓的感情,不僅因為您是我的導師,還因為……您是凱楓的父親。我愛他,這八年來我無時不刻不在想他。他過得好我會難過,他過得不好,我更難過。畢業那年,是我錯了,我虧欠他的我一定要補償他。”


    “那江惜月怎麽辦?你兒子怎麽辦?你媽怎麽辦?”卓君武言語間帶了些火氣:“雖然我沒有撫養過他,也從來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義務,但我由衷的希望他能過得好,我也虧欠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陸南亭笑得滿臉苦澀:“我一定要去,他的生活隻是表麵平靜,我知道他過得並不好。卓老師,我希望您能夠幫助我。”


    “我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我想讓您推薦我進C大做助教,我要說服凱楓重新考研。”


    陸南亭向江惜月提出離婚的時候,她並沒有多少意外。這個女人收起了她以往的賢惠溫雅,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你真的以為當年你和凱楓的事情別人都看不出來?”


    陸南亭平靜道:“你當然看出來了,那天上午我媽不就是你引去我家的。”


    “你家?”江惜月似乎聽到一個笑話一般:“那隻不過是你和凱楓合租的公寓,陸南亭你搞清楚,這裏才是你的家,有你的老婆孩子。”


    陸南亭搖頭:“在我心裏,有凱楓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江惜月雖然表麵平靜,眼裏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往外流:“我是真的把凱楓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疼愛,而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愛過的人,從我知道什麽叫愛情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江惜月這輩子,非你不嫁。”她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倆……如果當時,學校其他人知道了你們的關係,會怎麽看待你們,美術學院被勸退的那個男生你不是不知道。”


    “那個男生是因為懶覺感染了艾滋所以被學校勸退。”陸南亭看著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親,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突然間感覺陌生至極:“你就是這樣看待的師弟和你唯一愛過的人?”


    “可你不得不承認,就目前的社會觀念,在絕大多數人眼裏,同性戀就等於變態。”


    “我為什麽要去關心別人怎麽看?我現在連自己親媽的想法都懶得估計,我會在乎別人怎麽看?”陸南亭突然感覺很累,他不想再同她糾纏這個話題,於是將離婚協議放在江惜月麵前:“房子和這個家裏所有東西歸你,孩子如果你要,我會按時支付撫養費,如果你不要,我就帶他走。簽字吧。”


    江惜月最終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她沒有要孩子,一扭頭嫁入了豪門,這並非不是一個好歸宿,據說這位富家公子追了她好些年,得知她結婚生子簡直可謂肝腸寸斷,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百轉千回終是抱得美人歸。


    陸南亭帶著孩子回家,他媽抱著孫子好一通歡喜,他卻直接了當的說道:“我和惜月離婚了,我準備去C市。”


    他媽簡直是五雷轟頂:“離婚?!瘋了把你,好好地離什麽婚?你要去C市做什麽?”


    陸南亭道:“我去做什麽您心裏明白,六年前您以死逼我就範。是我的軟弱傷害了我最愛的人,也傷害了江惜月這個無辜的人。如今,我要去彌補我犯下的錯,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總之你是我媽,我一定會盡到一個兒子的義務,但是,請您不要再來幹涉我的生活。”


    他決意要走,他媽見攔不住他。便提出要求,把孩子留下來。陸南亭想到自己此去C市工作沒有著落,甚至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他不忍心讓孩子跟著受苦,就這麽答應了老太太,將孩子留了下來。


    陸南亭在設計院門口站了一下午,想象了一百種張凱楓走出來看見他時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卻萬萬沒有想到,人家壓根兒就沒看見他。


    張凱楓身邊還站了個人,看上去年紀和他相仿,兩個人相談甚歡的從設計院大門走出來,一拐彎走上了和陸南亭相反的方向,隻給他留了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他趕緊三兩步追上去,喊了聲‘凱楓’。那人聞聲回頭,看見是他,臉上露出訝異,隨即便神色如常的走過來,微笑著打招呼:“陸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陸南亭強壓下想要上去將人緊緊地摟進懷裏的衝動,也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我來看看你。”


    張凱楓一愣,不太明白他這句‘我來看看你’是什麽意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好,兩個人就這麽站著對望良久無言。


    氣憤有點尷尬,還是旁邊的人開了口:“這位是?”


    張凱楓回過神來,這才兩廂介紹道:“這是我大學時候的同學陸南亭,A大機械博士。這是我同事蕭逸雲,電氣工程師。”


    陸南亭伸出手去與蕭逸雲相握,不動聲色打量眼前神采飛揚的年輕男孩,心裏暗暗猜測他與張凱楓的關係。


    蕭逸雲和陸南亭打過招呼之後,便扭頭對張凱楓笑道:“既然你有朋友,那剛才的事情咱們下周再聊,我就先走了。”


    張凱楓看著陸南亭,自從一年前與他匆匆一麵之後,幾乎每晚都能夢見他的樣子。而如今這個人真真實實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依然覺得不那麽真實。他的師兄,雖然褪去了上學時候的意氣風發,卻更多了一份成熟和內斂,一如當初吸引著他的全部注意。


    他有些尷尬的聳了聳肩,隨口說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陸師兄。”


    陸南亭看他局促的樣子,忽然間想起休學回去那年那個坐在書桌前玩遊戲的少年。轉瞬經年,他的模樣變得溫潤柔和,性子也收斂了許多。陸南亭早就知道他對張凱峰的感情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逝,反而曆久彌新愈發濃烈。他很想上前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想要告訴他,這麽多年是自己錯了,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但他卻忍住了這份衝動。


    陸南亭也是隨口回道:“我來看看你。”


    張凱楓一愣,心中湧起說不清的情緒。他告訴自己他的陸師兄早已消失在那個畢業的夏天,再也不會回來。眼前的人,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久別重逢的大學同學,他有妻有子,有美滿幸福的家庭,千萬不能因為無意間的曖昧言辭而想入非非。


    “江師姐呢,她怎麽沒有和你一起過來?”


    陸南亭淡淡一笑:“我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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