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馴獸?馴什麽獸?


    顧時想起李閉嘴先前跟他說過, 謝九思打架很惡心這件事。


    顧時突然就好奇起來:“我聽說您之前跟李閉嘴打過一架。”


    謝九思點頭。


    顧時為了自己的好奇心迅速出賣了李閉嘴,茶裏茶氣地問道:“我隻是聽他說的哦,他說您打架很惡心, 這是為什麽呀?”


    謝九思卻並不介意被這樣說,隻是回憶了一下:“他在海上掀起了颶風。”


    顧時點頭:“然後?”


    “他又招來了雷霆, 我還之以颶風, 他躲避不及, 正巧一道落雷劈下來, 把他劈了個正著,他意識不清,被卷進了兩道颶風裏滾了七天, 然後吐了半個多月。”


    顧時:“。”


    草。


    這實在很合理, 甚至過於貼合李閉嘴這個諧星的形象了。


    顧時忍了忍, 沒忍住:“李閉嘴原型是?”


    “你自己去問他, 但最好是等他自己願意跟你說。”謝九思提醒道, “像李閉嘴這種不願意以種族為名的妖怪, 還是不要隨意去詢問他們的原型。”


    顧時一愣。


    謝九思解釋:“很多妖怪,一旦暴露了自己的原型,就會給自己帶來諸多災厄。”


    顧時略一思考, 就明白了謝九思言下之意。


    萬物有靈,而有的生靈天生就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或者是效用,修煉出一點名堂之後, 其珍貴程度更是呈幾何式增加, 光是其本身的存在,就足夠吸引來諸多貪婪的目光。


    這又是另外一個懷璧其罪的故事了。


    怪不得這麽幾天下來,他就沒遇到過跑到他麵前來問他原型的妖怪。


    顧時想。


    他還以為單純是因為他太弱了,以至於這些自上古時存活下來的老妖怪壓根看不上他, 敢情並不是,隻是遵循著這套潛規則。


    ——雖然就算他們問了,顧時也壓根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顧時點頭:“是我唐突了。”


    “沒關係。”謝九思起身,“我們走吧。”


    顧時報了個地址。


    朱文的家在郊區,開車到療養院大約半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郊區的規劃沒有城區清晰明了,哪怕有了地址也不太好找地方。


    朱文聽顧時說要來,當即就開著車到了主幹道上,就著路燈,遠遠地看到兩道身影逐光而來。


    朱文看著那兩道身影漸進,看清顧時旁邊那人之後,打了個哆嗦,飛速拉開車門下了車。


    謝九思雖然不怎麽在人前露麵,但還是很講規矩,每天上下班都有好好打卡。


    至少作為員工,絕大部分人都是認識老板這張臉的。


    朱文是輪值保安,偶爾需要去三界院輪班執勤,比起在辦公樓裏坐班的其他人,見謝九思的次數要更多一點。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但總之每次見到這位療養院老板的時候,心裏總是發怵。


    他下了車,喊了一聲:“謝總!”


    謝九思沒有開口,隻是微微頷首回應。


    朱文腦殼發暈,頭頂滲出了幾粒汗珠,怎麽也想不明白顧時為什麽會把謝九思給帶過來。


    顧時看了一眼朱文開來的車。


    “咱們先上車吧。”


    朱文忙不迭點頭:“好好好,上車說上車說。”


    謝九思上了車,顧時鑽進了副駕。


    沉默在車裏蔓延。


    朱文看起來緊張極了,目光不住地往顧時這邊飄,看起來滿肚子疑惑和不安,卻又礙於謝九思在場,不敢吭聲不敢問。


    顧時對這個情況倒也不意外,他扣上安全帶,開口問:“除了你家之外,你問過周圍的人家誰還聽見狗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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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文聽顧時開口起了個話頭,鬆了口氣。


    “沒有。”


    他答道,透過後視鏡小心地瞥了一眼謝九思,卻發現謝九思正打量著他,頓時更緊張了,連說話都磕絆起來:“就、就就明明聲音還挺大的,但先前除了我媽之外沒人聽見,要不是我昨天聽到了,也會以為是我媽的幻聽。”


    顧時聞言,轉頭看向謝九思:“看出什麽了嗎?”


    “不出意外就是禍鬥了。”謝九思說,“他身上有天神的氣息。”


    謝九思跟重黎不熟,甚至壓根沒見過麵,但天神的氣息他是熟悉的。


    顧時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我能打得過嗎?”


    “不用你動手。”謝九思語氣平靜,“你的安全是我的責任。”


    顧時眼神一飄。


    朱文聽他們先前的話還雲裏霧裏,但後麵這幾句他卻是明明白白。


    他心中輕嘶一聲,心裏打著鼓揣測著顧時跟謝九思到底是什麽身份又是什麽關係,表麵假裝成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專心開車。


    車子在老舊的郊區裏七拐八拐。


    顧時看了一眼周圍居民區的燈光:“睡這麽早的?”


    朱文答道:“這個小區是改革開放之前建成的,年頭很長了,這附近交通也不怎麽方便,房價高租金卻不高,年輕人都往市裏去了,餘下的住戶大都上了年紀,所以睡得早。”


    他說著,拐進一個院門,在單車棚旁邊停了車。


    顧時下了車,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才十點不到,整個小區燈光已經黑了大片。


    這小區建築古舊,樓層最高也就六樓,沒有電梯,樓梯間下也沒有現在普遍有的獨棟防盜門。


    謝九思仰頭看向最外邊那一棟樓的頂層。


    顧時也有所察覺,抬手指了指左邊那一戶:“左邊頂樓是你家?”


    朱文微怔,他給顧時的地址可沒詳細到哪一棟哪一戶。


    他順著看過去,點點頭:“對,你怎麽知道?”


    顧時:“我要是什麽都不知道,你找我不就沒用了?”


    朱文聞言,撓了撓頭,心想也是。


    然後他突然反應過來,顧時可是個道士!


    被有點本事的道士一眼就看出他家的位置,可不算什麽好事。


    朱文開始害怕:“我家真有問題啊?”


    “對。”顧時點頭,看到朱文的臉色,安撫道,“但問題……不算大?”


    顧時說著,奇怪地看著那戶人家裏羸弱不堪的妖氣,扯了扯謝九思的衣角:“禍鬥不至於這麽……?”


    謝九思蹙眉:“受傷了。”


    他話音未落,便抬腳向眼前的單元門走去。


    顧時扯了朱文一手。


    朱文“哎”了一聲,一路小跑著跟了上去。


    顧時和謝九思兩個都不是人,爬個六樓如履平地,朱文跟在後邊氣喘籲籲。


    顧時在朱文家門口停下腳步,感覺到了一股非常明顯的燥熱。


    顧時偏頭看向跟上來的朱文:“你家裏沒人了吧?”


    朱文點頭:“我今天讓我媽出去打牌了。”


    謝九思伸出手:“鑰匙。”


    朱文幹脆利落的把鑰匙交了出來,半點猶豫都沒有。


    “後退。”


    謝九思說完,掐訣做了個結界,將鑰匙插進鎖孔,打開了門。


    走廊昏暗的感應燈不合時宜的黑了下來,隨著一聲低沉的獸咆,漆黑的樓廊又驟然被點亮,一道有一人高的黑影自屋裏衝出來,帶出一股熾烈的熱浪!


    顧時扯著臉色大變的朱文大退出半層樓,站在樓拐處仰頭看著門口的情況。


    那是一隻巨大的漆黑色獒犬,幾乎與謝九思齊高,尾尖開叉,毛發打著結,身上展露著恐怖的傷口,自傷口之中滾落而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如同岩漿一般半流體,滴落在地上發出“嗤嗤”地聲響,瞬間將地麵燙出龜裂的痕跡。


    漆黑的獒犬齜著尖銳鋒利的牙,吻部噴吐燥熱的氣息,宛如刀鋒利刃的獸齒之間泄露出幾點顏色極淺的焰心,睜著猩紅的雙眼,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理智,與謝九思對峙。


    朱文臉色煞白:“這這這這是什麽啊?!”


    “禍鬥。”顧時擦了擦被熱出來的汗,“你媽媽聽到的狗叫就是他了。”


    謝九思端詳了一下眼前的這隻獒犬,目光落在禍鬥獸齒之間泄露出的那點焰心上。


    他顯得有些驚訝:“畢方的火精?”


    顧時一愣,反應極快,摸出手機來撥通了畢方的視頻電話。


    禍鬥發出一聲低咆。


    顧時那邊視頻電話接通,舉起了手機:“畢方在這兒!”


    畢方在視頻那頭一驚:“禍鬥?!你這是怎麽回事??”


    禍鬥循聲看過來,發現他所熟悉的那個妖怪被關進了一個小小的板子裏,眼中的理智瞬間消失,長嘯一聲,直直地向顧時撲了過去!


    謝九思一抬手,禍鬥就像被巨大的山嶽所壓迫一般,“嘭”地一聲砸在了地上,發出了細弱地嗚咽。


    “我操!”畢方聲音都變形了,“謝九思你給我撒手!別打我狗!”


    謝九思掀掀眼皮,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畢方,理都不理,反手一巴掌把禍鬥拍暈過去。


    獒犬在昏過去的瞬間失去了巨大的身形,變成正常的中型犬大小,渾身傷痕累累,看起來可憐極了。


    謝九思蹲在禍鬥身邊,伸手試圖扒開狗嘴,把畢方的火精從禍鬥嘴裏拿出來。


    但禍鬥對這玩意兒的保護欲異常的堅定,哪怕昏過去了,也沒讓謝九思把他的嘴掰開。


    畢方在電話那頭罵罵咧咧,看背景瘋狂變換,看起來是要直奔這謝九思這邊來了。


    朱文看著樓道裏被燒灼得漆黑的牆麵與地麵,眼前發黑:“……這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嗎?”


    “當然是。”顧時笑嘻嘻地,“驚喜嗎?”


    “驚喜?”朱文空白的重複了一遍,頭腦過載,甚至來不及去追究別的,臉上就逐漸浮現出想罵娘的神情。


    “至少你家的問題解決了。”顧時掛斷了跟畢方的視頻通話,“這附近有監控嗎?”


    朱文深吸口氣:“隻有小區門口有。”


    “哦,那就好。”顧時點了點頭,然後向朱文伸手,“報酬。”


    朱文當然是準備了報酬的,他抬頭看了一眼被燒得烏漆嘛黑的周圍:“這些怎麽處理?”


    謝九思抬手撤掉了提前豎起的結界,周圍那些漆黑的痕跡倏然消失,就像先前發生的事情是一場夢一樣。


    朱文覺得這說不定就是一場夢。


    他飛快的把準備好的五千塊和自己老家寄過來的土特產交給了顧時,一邊千恩萬謝,一邊送瘟神一樣把顧時跟謝九思送走了。


    謝九思托著禍鬥回了三界院。


    顧時拎著土特產,好奇地跟在他後邊,一邊走一邊翻看著袋子,說道:“您明天還可以來我家吃飯,老頭子還沒出關,這些我一個人夠嗆能吃完。”


    “……”謝九思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吃食堂咽了回去,“好。”


    他回答完,看向了堵在他院子門口的一大群妖怪。


    畢方火急火燎地從謝九思手裏搶走了禍鬥,一腳踢開謝九思屋裏的大門,把禍鬥放在了床上。


    畢方的氣息讓昏迷的禍鬥驟然放鬆下來,一直死死咬在嘴裏的火精滾落而出,下一秒就融進了畢方的身體裏。


    畢方的妖氣驟然變得強盛無匹,下一秒又被他收斂起來,低頭握了握雙手:“是我的火精。”


    謝九思看了周圍一圈:“諦聽呢?”


    諦聽在最後邊端著杯茶:“在聽了在聽了,別催。”


    畢方看向了顧時:“多謝,算我欠你一次。”


    顧時是傻了才會拒絕上古大妖的人情,但想是這麽想,嘴上卻還是說道:“沒有沒有,這件事上謝九思才是出力最多的。”


    畢方搖頭:“但這件事的起源是你,我看得到。”


    顧時心中一喜,滿臉為難:“可是這……”


    這當真是妙極!


    顧時搓了搓手手。


    正聆聽禍鬥心音的諦聽分了點心,聽到顧時心裏仿佛在放鞭炮一樣的喜悅,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神情微妙。


    一群妖怪在窮奇的洗腦下信了顧時就是那個幫手的邪,現在親眼看到畢方的火精回來了,顧時又剛好在場,一時間有所損傷的妖怪盯著顧時的眼神都變得無比熾熱起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顧時硬是被盯出個哆嗦,忍不住往謝九思背後躲了躲。


    “聽完了嗎?”謝九思問諦聽。


    “聽完了,禍鬥從帶走重黎的那些人手上搶到了畢方的火精,重黎跟禍鬥說他要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就離開了。”


    顧時有些奇怪:“他們不要畢方的火精了?”


    畢方隨意道:“都有重黎這個火神了,還要我的火精做什麽?”


    他這話一講,謝九思若有所思:“那我的銜火作為九幽的太陽,也僅僅隻是能夠緩解九幽的寒凍罷了,如果想要真正的太陽,那……”


    他話音未落,一幫老妖怪的目光齊齊一轉,看向了來湊熱鬧的、如今天上地下僅剩一隻的金烏。


    蹲在角落裏安靜吃瓜的金烏拿著啃了一半的沙琪瑪,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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