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的說,出現在鹿正康身前的這些,並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本地的浪蕩兒,或稱遊俠兒,前方裏許有一個澄江驛,是當地一個繁華的鎮子,這些遊俠兒就來自澄江驛。


    為首的站出來,上下打量鹿正康,這個披頭散發的野人,身上很幹淨,目光很明亮,身材很健康。


    “你,你從哪兒來的?”他拍打著鹿正康的腹肌。


    “東海之濱。”鹿正康控製著玄鐵漿避開這位遊俠首領的拍打,這熾紅的鐵漿正如蛇一般在他體表遊弋,藏在衣物下是為了避免驚世駭俗,他總歸是很照顧平凡人世界觀的接地氣修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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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俠首領唔了一聲,“很結實嘛,有前途嗷,小子,有沒有入戶啊?”


    “沒有。”


    “野人?”


    “也不是。”


    “想去哪裏啊?”遊俠兒們圍攏著他,領頭的就繞著鹿正康打轉。


    “豐城。”鹿正康搔搔頭皮,沒有頭屑,也沒有虱子,他身上隻有一股陽光的汗水味和海鹽味,讓人想起日落時海麵吹來的溫暖的風。


    “那地方,你去討生活嗎?如果是,你不如留在澄江,我們帶著你,去認識幾個哥兒姐,每天也能快活。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去那裏玩樂的,好朋友,我可和你說,你畢竟涉世未深,不懂得這世上險惡,別看人人都說豐城好,可尋常人就是去了,十天半月也尋不到落腳的地方,到最後往往是餓死街頭,你看,都快入冬了,你小子身上還穿著單衣。


    “你自己也說了不是有錢人,不如先在我們這裏歇歇腳,實在想去豐城,讓哥哥我到時候引薦你,去豐城郡守家做工,月錢不少了。”首領笑眯眯的樣子。


    鹿正康樂了,“那敢情好。”


    接下來一段日子,鹿正康便在澄江落草為寇,不對,這麽說也不吉利,他其實也就是在這裏當一個社會閑散人員。遊俠的領頭人諢號叫俊三郎,是個長相媚雅的男人,平時倒也不禍害鄉裏,他們一行人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外來人口,像鹿正康這樣無家可歸,又有一膀子力氣的,就邀為同道,喜不自勝。


    鹿正康有了一間暫時落腳的屋子,是一位遊俠兒兄弟自家的祖屋,騰出一間房來,收拾了被褥家什,給他安身。


    有片瓦可以遮頭,鹿正康對房屋的最低要求也就是這樣了,隻要達到,他就沒有什麽抱怨的話。遊俠兒的生活,比他在漁村統領赤天眾時還來得清閑。


    白天大家在一塊兒,操練武藝,在街上閑逛,其實都是良家子,街坊鄰居都互相認得,作為民間自發形成的安保隊伍,澄江驛的遊俠兒們還是頗為受尊重的,乃至會有做小買賣的,雜食鋪子給他們提供些日常飲食,也是百家飯了。


    遊俠兒們以這種百家飯為樂,哪怕自家是有老母布置了飯桌,也常常不回去。


    他們在鎮子東郊另有一處聚集地,原本是一座道觀,子孫廟,後來一夜之間,道觀裏的師徒被賊人給殺了,身子扔在門口,頭顱不翼而飛,因此,遊俠兒把這裏收拾收拾,鄰著大殿又起了幾間磚房,平時可以在這裏耍子,入夜也可在這裏歇息。


    鹿正康把無煩惱子煉成了,是一個青黑的鐵鐲子,被他用來捆縛那一頭長發,扳指大小,懸在他後頸,把散漫的發絲拘了一道,然後又似瀑布一樣傾瀉開來,從背後看,倒是個別致的姑娘家家。


    他本是該及冠的年紀,不過誰來給他及冠呢?他自己也沒有這種想法,畢竟不是古人。別人問他有無表字,鹿正康就說不曾有。


    俊三郎說,可以讓鎮子裏的先生給他起一個字,鹿正康知道,表字在這個時代,是人與人交流必不可少的一個稱呼詞。但他也確實沒興趣給自己起一個新名字,於是就說,表字就算了吧,沒人能給我起表字。


    這種行為很失禮,然而卻被遊俠們讚他江湖氣,俊三郎私下說,各位兄弟,不準因為鹿哥兒沒有家長,就輕賤了他,好男兒自會有一番作為。


    鎮子裏所謂的哥兒姐,其實是暗娼,澄江驛沒有專門的風月場所,倒是有唱戲的勾欄,小孩是不準去的,成家的男人也常常避開那裏。勾欄裏多是流落在鎮子上的苦命人,唱戲水平很次,懂樂器的也隻是幾個老乞丐,年輕女子就靠賣色相給自己攢家底。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過法,下九流的地方常常比較髒,不過在澄江驛,這個魚米豐腴之地,人情味還是蠻足的,勾欄裏的人互相結為兄弟姊妹,認媽媽奶奶,認阿爺阿公,是比較團結,道德扭曲,生活怡然的大家庭。


    俊三郎常光顧這裏,不光自己來,還帶著手下人一起來。鹿正康初初到這裏,一眼就看出來,這勾欄裏有妖物,會化形的妖,妖氣稀淡駁雜,看來是天賦異稟。左右找一番,他見到一個拉胡琴的老頭,是黃鼠狼變的。


    鹿正康身上的氣機,在同樣有修為的人麵前沒有仔細遮掩,尤其周身還存著三寸的法力,時刻做著五行調和,那黃鼠狼精一眼就認出來了,嚇得沒敢動彈,鹿正康對它搖搖頭,對方馬上會意,守口如瓶,不守口,就授首。


    坐在昏暗的茶樓裏,回字形的大堂,舞台在當中,陽光照進來,亮得晃眼,周圍四麵屋簷下擺著老舊的八仙桌,長板凳,大碗茶和零碎的小食,這樣的地方,用來早起聽曲消食是最好的。


    俊三郎坐在鹿正康旁邊,他的眼神專注地看著上台的角兒們,他們唱《蘇公鍘美案》,這是這裏原創的故事,蘇公是個有道行的縣官,要鍘那狐狸精的。


    扮演狐狸精的女旦身段清澈,水袖飄飛似倒掛的河川,她是這一群人裏,唯一有戲曲基礎的,唱功還能入耳,不過鹿正康他本也不是戲曲愛好者,他對所謂唱功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跑調,如果唱者音色好聽,那就足夠讓鹿正康覺得歡愉了。


    俊三郎隻是凝視著,胡家女臉上的稀淡脂粉遮不住整張臉,有些地方抹得透薄,有細細的絨毛泛出來,在讓人眩暈的日光裏,這些細毛兒就像是一層毫光,是長在漂亮女人臉上晶瑩的琉璃樹,絕不會讓人覺得粗野而不堪,反倒是能讓人的心頭也隨著絨毛而瘙癢起來。


    鹿正康啜飲茶水,丹田的冥府震動了兩下,有生魂投入其中,入血海裏打個滾,以兵為骨,以血為肉,還陽塑形,化作鬼卒了。


    他望向西麵,李國和楊國的戰爭還在繼續,通常會持續到來年開春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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