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河自幼生在青鸞峰上,與父親雲天青相依為命,從未下過山,一派天真野趣不曾更改。他父親雲天青是劍仙一流的人物,但因厭倦爭端,攜妻子隱居深山。雲天河出生後不久,其母病重,撒手人寰,其父雲天青終日追思,隻因孩兒年幼,不忍拋舍,便一直不曾隨妻子而去。


    山上日子清苦,雲天青心灰意冷,故而能忍耐此間清寂,而雲天河這小子從來沒見過世麵,秉性又憨直可愛,不曾好奇山下模樣,故而也能長久居住。


    雲家父子遠避人煙,日子過得簡樸。雲父藏書頗豐,本領又高,是允文允武的人傑,教授自家親兒本來小事一樁,但此人脾氣興致與常人不同,從來不受禮法拘束,故而不曾教雲天河讀書認字。大約人若懂了治世的才學,心思就要飄入紅塵,不會困居深山清遠之地。


    習文不成,雲父便傳授些打坐調息、舞劍揮拳的本領,他常言:我雲天青的兒子,豈能受人欺負?


    然而此人畢竟厭煩爭鬥,故而也不曾傳授仙法妙訣,大約人的武藝好了,便要爭強好勝,此乃天性使然,卻與人心善惡無關。因此,這許多年來,雲天河便隻習練得人間武藝。


    而今,雲天青大限將至,雲天河不過總角之年。這日傍晚,雲天河照例在屋前苦練劍術,他年紀雖小,力氣卻足,揮舞一把木劍,呼呼有聲。


    雲父憑崖遠眺,見下有山嵐茫茫,上有雲天浩浩,極目而望,天地渾如一色,宇宙好似囹圄,而有山巒蜿蜒雲霧之間,如龍脊出海,此刻大日西沉,霞輝如血,世界一派燦金顏色。如此自然風致,叫人頓消胸中塊壘,便是生死近在眼前,也慨然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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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天青本性跳脫,多年來隱居山林,無非是過往創傷太甚,不願再涉世間諸多雜事。而今心有所感,追及亡妻,不禁喃喃,直言這世上風景美不勝收,但沒了你,再千般美景也無趣得很。


    他已安排好身後事,待死後,便與亡妻合葬於石沉溪洞。人死如脫衣,塵埃不粘身。雲天青隻是還放心不下幼兒。在崖邊望了一會兒,心想那孩子必然饑餓,不如早些做飯,父子二人好飽餐一頓,如這樣日常瑣事,也是做一回,少一回了。他回過神來,卻聽不見雲天河揮劍之聲,不由驚奇,心想這孩子莫非是在偷懶。


    雲天青雖然兀自出神,可靈覺敏銳,哪怕與雲天河相隔百步,揮劍動靜依舊能聽得分明,非但聽得分明,且一心二用,暗暗記了次數,每日揮劍三百下,這可是定好的,不必多,卻也不能少。如今揮劍聲短於二百,想來是雲天河那小子偷懶。


    他心裏疑惑,便轉過身來,百步之外,雲天河小小的身影赫然在目,雲天青見他持劍而舞,一柄木劍如空中飄絮,倏忽翻飛,卻不曾發出一絲響動,腳下步伐靈敏,極有章法,踏步間提氣含神,也是悄無聲息。雲天青細細側耳傾聽,終於能捕捉到鞋底摩擦地麵的簌簌聲,但那木劍行於空中,仍舊是一點聲響也不曾有。


    雲父素知,自家孩兒性情憨直駑鈍,叫他學東西,總是一絲不苟,但要他出奇創新卻大非其所能,而今一夜之間,他竟能使出這樣精妙的劍術,想來必有貓膩。


    雲天河在這邊習劍,渾然忘乎形骸,隻有一團神意如天上大日,朝四麵輻射,宇宙氣機無不受其感染,活潑奮躍,和諧自然。此刻方圓十步,天地塵埃都受雲天河心中這小小一團靈光感應,自發應和,如百鳥齊鳴,雖聲雜音亂,卻自在淳樸。


    雲父身為一代劍仙,少年時拜入昆侖瓊華門下,習得人間一等一的劍訣,眼光自然非同尋常,自然能瞧出雲天河使的這一路劍訣實在非同凡響,竟是最上乘的以神禦劍之道。


    大抵世上習劍有三層境界,下者以力禦劍,中者以氣禦劍,上者以神禦劍。此三重境界,並無前後之分,也無恒強之別,天資非凡之人,興許三歲便有以神禦劍之能,而駑鈍者,終其一身難以窺見神劍麵目,然則以氣力禦劍,亦有分山劈海之能,病弱者以神禦劍,也不能傷損枝頭花瓣。


    以力禦劍者,好比擔山跨海,氣魄雖雄,進步卻難。以氣禦劍者,好比擒龍拿鳳,誌向雖遠,目標卻渺。而以神禦劍者,乍然如流星經天,其高無垠,其光璀璨,其勢暄烈,其威難測。習此神劍,一日千裏也非空談,往往不出數年,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劍俠人物。


    雲天青已是天生聰穎,又得瓊華妙訣,習劍多年,也不過通曉氣劍法門,對那上乘神劍,始終難窺全貌,如今見到自家幼兒竟有此能,如何能不驚詫莫名?他心中疑竇頓生,便去折下一截鬆枝,以此代劍,朝雲天河身後三尺一劍刺去。


    卻說雲天青跨入十步之內,雲天河神意便有所感,那一根鬆枝刺來,氣機森森,好似樂曲雜音,白紙墨跡一樣清晰,他非但能無名而覺,就連這一劍起落動靜之變都了然於心。


    雲天河所習劍訣氣魄甚宏,神意好比大日懸空,朗照萬物,又似青天如蓋,包納世界,對萬類氣機皆有平等心,仍其喧嘩叫嚷,隻以日光照耀,吐納雲氣,孕養生物,久而大千混同,物不能傷。倘若有敵手加害,也有灼熾焚燒之威。此刻雲天青試探出手,鬆枝停落身後三尺,雲天河照舊舞劍,仿佛渾無所覺。


    雲父心裏驚疑,於是揮劍朝他左臂打去,這一動好似天雷感應而發,雲天河的木劍刹那就反手相攻。雲天青老於劍術,當下稍一退身,讓開雲天河的劍路,本擬以退為進,不想那木劍竟於力竭處又一躍而起,劍尖直指眉心。


    雲天青見他的孝子雲天河雙目癡癡,便知他一心沉浸劍鬥之罅隙,哪怕前方是斷崖絕淵,也會毫不猶豫地挺劍搶上,如此正是神劍之妙,但卻落了下乘,一看就知是被劍理填塞了心眼,是劍禦人,而非人禦劍。看來這一套劍訣必然是他人傳授,絕不是這笨小子自行領悟的。


    雲天青何等本領,一麵同小兒對劍,一麵在心裏考校,隻以四肢運動之力對敵,是劍道中下乘的工夫,卻依舊打得雲天河左支右絀。神劍雖妙,但如今雲天河隻得一股心意,於劍理卻不甚了了,出招轉步純憑自然,心念到了便是,得之純淨,失之精微,如何能和老前輩扳手腕?


    如此忽忽鬥過五十招,小孩力竭,力竭而氣衰,氣衰而神散,雲天河從劍意中蘇醒,一個不差就被老爹用鬆枝抽在屁股上,他哇哇痛呼,大叫:“我錯了!孩兒錯了!爹爹別打了!”


    雲天青氣定神閑,將鬆枝背負身後,埋沒多年的劍仙氣派顯露無疑,“臭小子,叫你練習揮劍,從哪兒學來這麽一套……怪招?”他本擬說胡鬧、不三不四之類的貶詞,但神劍威嚴,習劍者最是崇敬,於是便改口說他這是怪招。


    雲天河向來老實,這一回卻羞怯地搔著腦袋,說不出個一二來。


    “臭小子,膽子大了是不是?敢對你爹撒謊了。”雲天青故作冷淡,心裏卻覺好笑,是以目光神色都極溫和。


    雲天河立即慌了神,“不是啊,爹,孩兒沒有說謊,是那個人不讓我說出來的。”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這青鸞峰上,除了你我父子,難道還有隱居的人家?”


    小孩搖搖頭,“他說自己是來這裏旅遊的,爹,旅遊是什麽東西啊?”


    雲天青很是敷衍,“你從屋裏走到屋外就是旅遊了。你幾時見到那人,又和他說了什麽,都一一告訴爹,不許隱瞞,知道嗎?”


    雲天河老大不好意思,“可我答應那個人,不和你說起他的。他說,他說你是要死的人,何必管得這麽寬。爹,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小孩子說到死,一點兒也不難過,畢竟他從來對此沒有什麽概念,既然如此,就不會如常人那樣談之色變。


    雲天青聽了這些,卻不再說話,默默思忖一會兒,忽得大笑兩聲,轉身回屋做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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