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兵的武將,身手自不會差,四劍一槍對著聲音發出之處便是猛刺過去。劍尖劃破帳篷,卻哪裏見到有人?五人正驚疑詫異間,卻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大將軍,得罪了!”


    孛魯吉三、赤多哈等五人急忙回頭,卻見赤赫丹已被人製住:一個少年手執短刃抵在他咽喉之上,稍一使力,便可以結果了他的性命。


    “你是何人?竟敢夜闖我沙陀大軍行營!快放開大將軍,否則我們亂刀之下,必將你剁成肉泥!”孛魯吉三劍指梅遠塵,沉聲斥道。赤赫丹乃東征大將軍,一旦他身死,後果不堪設想。


    赤多哈也急了,怒道:“快放開大將軍!否則,你決計不可能活著出這大營!”


    梅遠塵此時也是頗感煩亂,但今夜既然潛入了沙陀大營,自然早做了就死的準備。他此時一心隻想著,無論如何也要保得宿州城的周全,保得父親的周全。聽了赤多哈的話,倒令他清醒不少,冷冷道:“我既然敢來此,自沒打算活著出去。哼,你們的大將軍便在我手上,我要殺他,可說是易如反掌。”


    這話正擊中了五人的軟肋,一時投鼠忌器,左右為難。不想赤赫丹卻趁著間隙快速說道:“還等甚麽?殺了他!我死了,孛魯吉三暫代我職!”這話一出,四人皆望著孛魯吉三,眼中皆有顯而易見的不服之色。


    “大將軍,我們隻認你赤赫丹,旁的人,我赤多哈斷不從令!”赤多哈冷聲道,“快放開我們大將軍!”後麵那一句自然是對梅遠塵說的了。


    另一大將普西吉泰也開口道:“赤赫丹,你是皇上親封的大將軍,我們自然從你軍令。孛魯吉三雖然出身尊貴,然軍中資望卻遠遠不足,便是我們四人服他,下麵的萬夫、千夫又怎會服他?”孛魯吉三所在的家族是沙陀望族,他的長姐孛魯阿黛麗十五年前嫁給普巴音成為了沙陀皇後。然,軍中向來講究資望,孛魯吉三年僅三十三歲,在軍中不過七八年,實在難以令這幾位沙陀大將心服。


    梅遠塵不想聽他們再言,用短刃在赤赫丹脖頸輕輕一割,頓時出現了一道血痕,冷聲道:“你們再多言,我便再割深一些。”見他們都已安靜下來,梅遠塵再對赤赫丹道:“大將軍,形勢所逼,勿怪!”見他隻是冷哼一聲,並不說話,乃接著道:“我來此間,非是要行刺你。”


    “若非來行刺本將軍,何以刀兵相脅?”赤赫丹怒道。


    梅遠塵怔了怔,答道:“我若不以短刃相逼,你如何肯聽我言?隻怕你大呼一聲,便招來千百護衛把我擒起來了。”


    “你以為你跑得了嗎?”赤赫丹冷冷回道。


    “我或許逃不掉,也未打算活著離開。但依我的身手,殺盡你們這六人,自問還是辦得到的!”梅遠塵想了想,正色回道。


    帳中諸位皆是沙陀有名的大將,赤赫丹聽他竟言能將自己這六人悉數殺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一時也再不敢去激他。赤赫丹不言語了,他帳下的李東懷卻搭話了:“大言不慚!”言語間自是一副又氣又恨又不屑的形容。


    “當真麽?”梅遠塵一句話未說完便從赤赫丹身邊行到他跟前,用短刃在他臉上輕劃了一刀,再回到赤赫丹身後,用短刃抵住了他咽喉。發生這一切,僅在電光火石之間。


    赤赫丹陡然覺得脖頸處的短刃移開了,忙要轉身行開,腳下才邁出一步,便又被短刃抵住了脖頸。


    李東懷隻覺一道身影快速向自己衝來,忽然臉上一涼,似乎沁出了血珠,這時自己的佩刀尚隻拔出不到一半。


    其餘眾人見那少年轉瞬間化作一道虛影,鬆開赤赫丹向李東懷而去,正想去護住赤赫丹,不想腳步才邁開,大將軍竟又被他製住。


    “這個少年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六人皆不禁想著。


    倒不是梅遠塵武功真練到出神入化之境,而是他適才行出了長生功身法絕技“鬥轉斜步二十三”。自從任督二脈打通後,梅遠塵隻覺練功進益顯比先前快,尤其這“鬥轉斜步二十三”,有了深厚的內力為基,精進更是一日千裏。此時,他這門身法已近練至小成,界於靈境與詭之間,在這六個著了重鎧的將軍麵前,自然是得心應手來去自如。“如何?還覺得我是誆你們麽?”梅遠塵看著他們,冷聲道。


    赤赫丹之前尚留著一份趁機脫身的想法,此時再不敢作此念,重重呼著氣,斥罵道:“還不放開本將軍?你既能隨時製住我,又何必以刃相抵?難不成你便是想這般跟我談?”


    梅遠塵一聽,似乎也頗有道理,乃言道:“大將軍,我自可以放開你。但,請你自重,莫招來其他兵卒。否則,在下隻能與各位在此帳中同歸於盡了。”他雖自恃武功身法皆不弱,但倘使大隊兵卒殺來,自己也決計無法活著離開的,是以先跟赤赫丹言明。說完,慢慢移開了他脖頸處的短刃,鬆開了抓住他的手,致歉道:“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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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赫丹為將二十幾年,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且自己的狼狽樣還被幾個屬下盡看在眼裏,心中實在是怒極。這時脫離了梅遠塵的挾製,便一把坐到矮凳上,取過酒杯,將酒一口幹下。


    “說,你來此間有何事?”赤赫丹把酒杯重重放到案上,大聲問道。


    梅遠塵想起自己身負要事,也顧不得再致歉,執手答道:“在下梅遠塵,乃大華安鹹鹽運政司梅思源之子,與父親協力助守宿州城。”


    赤赫丹、孛魯吉三皆是一驚,望向梅遠塵的眼神頗為複雜,似乎在說:“唉,好一對虎將虎子!怎竟是敵國之人?”


    見他們一時不答話,梅遠塵接著道:“在下夜潛沙陀大營隻為一件事,請大將軍為兩國將士計,引兵撤回沙陀境內!”帳中幾人初時還料定梅遠塵是來行刺己方主將的,而後卻已漸漸猜到他多半是為勸退而來,是以此時並不甚驚訝。六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在神交。


    梅遠塵先前已聽到他們談論,知那位孛魯吉三已生出了退兵之意,這時接著說道:“在下一路從傷兵營過來,所到之處,兵卒呻吟、哭喊之聲不絕,實在是慘不可言。”這幾人皆沒想到,兩方正交戰中,他竟會同情己方士兵。


    “在下的幾位師兄、師侄也在今日的戰事中戰死、負傷,在下的親友亦不乏正受著傷重之痛,與此軍中傷兵並無二致。”梅遠塵語出真切,眾人聽得亦是頗受感染,隻聽他又道:“這些人,原本都不必死,不必傷,原本可守著父母、妻兒,聊著天逗著悶子,而不是暴屍在荒野,躺在病床上苦苦掙紮求生!大將軍,你知道麽?”這時,他已早按捺不住心傷,流下了眼淚。


    赤赫丹被他一問,瞬時覺得被人揪住了心,不禁自問:“真是我,使這些人或死或傷麽?我竟真害了這麽許多人陷入此絕苦之境?我...我隻是奉命領軍啊,我隻是領命行事而已。”


    孛魯吉三、赤多哈眼見他為戰場死傷之人流淚,卻並不分敵我,心中也是頗多感觸。赤多哈的前鋒營此時已戰死兩萬多人,重傷五六千,他對此事自然最是感受深刻,又想起孛魯吉三那句“難不成,你真想拚光他們?”不覺間心思有些恍惚,似乎再不是那麽想去攻下宿州了。


    “將軍當知,今日諸葛王府的鐵甲軍已趕來馳援,他們戰力如何,想必你們已經清楚。”梅遠塵收拾好心緒,接著說道:“安鹹駐地軍營、晟郡駐地軍營及浮陽駐地軍營亦在趕往宿州的路上,最遲後日便至!”


    “甚麽?”李東懷驚問。轉而又冷笑道:“哼,倘使真有這麽多援軍來,你怎會來勸我們退兵?”


    這三地的援軍確實是梅遠塵編的,這時卻半點不敢露出破綻,正色道:“這幾路援軍皆是受軍令來此馳援,想來絕不會輕易放你們退兵,屆時不免又是一番昏天暗地的廝殺,不知又要有多少人丟了性命!人道向善,這豈是你我所望?”


    中軍副將巴提拉駁斥道:“嗬嗬,這些皆是你一口說來,哪裏知道半點真假?我們受命東征,豈能無功而返?”巴提拉是個五十幾歲的老將,深得沙陀皇帝普巴音的器重,這次亦隨著赤赫丹出征安鹹。


    “非是在下看輕你們,但我可確言相告,你們此戰,絕無半點勝機!”梅遠塵看著巴提拉,一臉肅穆道。


    巴提拉臉色一冷,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好狂妄的無知小兒!”一旁的孛魯吉三、赤多哈、李東懷等人亦同看向梅遠塵,臉上不免皆有懷疑之色。


    “既如此,在下便再告知你們一事:你們的糧草馬上便要斷了。”梅遠塵正色言道。


    赤赫丹聽了他這話,不由大驚,這正是他近幾日憂心之事,當即叱問道:“黃口小兒,信口開河!”


    梅遠塵看著他,見到他眼神中的慌亂,乃知自己此行多半已是功成,心中不由大喜,半晌乃緩緩說道:“三日前,在下引著騎卒進入到了沙陀境內喀葉的小仙口,全殲了那裏的一個守糧營,竹屋內的麵穰也被我們盡數燒了。卻不知,他們貯存的是不是你們的糧草?”


    驚!


    怒!


    慌!


    懼!


    六人的臉色皆再也掩飾不住,經曆著由驚轉怒,由怒轉慌,再由慌轉懼的變化。小仙口乃此次東征軍的糧草貯存所在,位置遠離邊境,可謂隱秘至極。梅遠塵既然說了出來,自然不會有假,那麽這十七萬大軍的口糧竟真的馬上便要斷了,教他們如何能不驚?不怒?不慌?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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