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其中有甚麽牽連,但這卻是個公允的事實:人在心緒低落之時,往往隻得淺睡淺眠不得踏實;而一旦遇著了稱心的美事,卻常常能忘憂忘我入夢香甜。前些日子,夏承漪心有掛礙,實在左右不暢,夜夜輾轉總難成眠,而昨夜卻睡了一個極其甜美的好覺。不知是怎樣的一種能量,竟將所有美好都帶入到了她的夢中,把夢境點綴得如現實一般圓滿。夢是睡眠難以剝離的產物,覺眠如樹夢如果,而這一夜,樹上結滿的盡是甜甜的果子。


    王府之內多花草,此時夏花應季正開得絢爛,招來許多不知名的鳥兒。夏承漪素來喜愛鳥禽,唯獨今晨例外。


    “甚麽潑皮壞鳥,鬼叫個不停,吵也吵死了!”夏承漪正夢到自己與梅遠塵拜堂成親,眼見就要對拜禮成,卻聽得外麵幾聲“嗚呀呀”的鳥叫,美夢竟戛然而止。她心中怨憤、惱怒不已,坐起身來叉著腰,對著窗台大聲叱罵道。


    紫藤正張羅著早點,聽了夏承漪房中傳來罵聲,忙放下手中活計匆匆趕了來,站到她床前奇問道:“郡主,怎麽啦?”


    “不幹你的事,是那些賊鳥兒擾了我的好夢,真個兒壞死了!”夏承漪嘟囔著嘴,氣鼓鼓說道。紫藤聽了,低下頭掩嘴輕輕偷笑,心下卻不免想著:“這如何又能怪著鳥兒啊?它們平日裏也都是這般叫喚的呀。”


    “臭妮子,又敢來笑我!”紫藤禁不住,笑出了聲響,被夏承漪聽了去,當即便被罵了。她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每日相互作伴,早已情同姐妹,府上的丫頭,也隻紫藤一人敢跟她玩笑。


    紫藤來時推開了門,廳上早點的香氣亦隨之飄了進來。夏承漪已穿好衣裳,聞到這香味,隻覺肚子餓的緊,行到膳桌旁就要拿起糕餅來吃。手才伸到一半,卻滯在了半空,忽然轉過頭看著紫藤,一臉興奮言道:“紫藤,你來教我做糕點罷!”


    自上月離開都城,梅遠塵便不曾睡過一個囫圇覺。去時一路擔憂梅府出事,歸時卻一路擔憂王府鬧出不平,在安鹹時又一直在外引兵行軍,稍有不慎便遺禍無窮,哪裏敢有半刻的懈怠?昨夜躺在這玉瓊閬苑的床上,放下了所有憂慮,帶著一身的疲累入睡,實在是舒心暢意,連一直以來保持的早起練功時間都不覺錯過了。然,長生功靈體之用卻是伴著功力增長自然而有的一項本能,夏承炫腳步才踏進院落,梅遠塵便被驚醒了。然,他卻並未過來叩門,而是徑直坐到了院內的涼亭中。


    梅遠塵快速起身,匆匆一番洗漱,裝服、儀容理畢即揖開了門,對著外邊的夏承炫喚道:“承炫,進來罷!”他這話甚是突兀,夏承炫倒被驚得一陣肉跳。


    “承炫,你怎來這麽早,是不是有甚麽事要對我說?”見他一路也不說話,二人才在茶案坐下,梅遠塵便笑著問道。夏承炫一早便來找自己,卻又在外候著不來叩門,想來是有甚麽為難事,是以他先開了口。


    “呼~~~遠塵,你離開都城前囑托我替你辦的那件事,現下已有了眉目。”夏承炫自斟了一杯過夜茶,一股腦喝下,始正色說道。


    上月十六,梅遠塵在城東的婆羅寺中見到了一個襤褸漢子,竟意外從他口中聽到了舅舅百裏恩的名字。隻是他當時不及反應過來,眼看著那襤衣漢子走遠。待他想通了此間關聯再回去找時,卻哪裏也尋不到那漢子蹤影。為著此事,梅遠塵甚至開口求了杜翀幫忙。後來,雖然夏承炫用了夏牧朝的金令調了兩千兵卒在婆羅寺周圍數十裏搜尋,卻也一直不曾找到。此事雖過去月半,梅遠塵卻一直耿耿於懷,以至在錦州也不敢對爹娘說起,生怕教他們失望了。未想到,自己雖離開了都城,夏承炫卻一直未拋開此事,不停地派人在找。八日前,派出的兵卒終於在距婆羅寺四十幾裏的一處村莊內將此人找到。梅遠塵在畫像中寫得清楚:年三十五至四十五,身高七尺二、三,躬背蓬頭垢麵,上齒缺右旁一個。兵卒押他過來時,夏承炫拿著畫像與他一比,竟是半點無差,當即便令人把他關了起來。隻是,不久他便發現,這人竟是個瘋子,神誌半點也不清醒,是以覺得甚為可惜。


    此話聽來,直令梅遠塵打了一哆嗦,確認自己沒聽錯,乃瞠目問道:“承炫,你...你...找到那人了?”


    “找到了,隻是...”他的表情,夏承炫看在眼裏,更覺不是滋味,清了清喉嚨,接著道:“遠塵,你莫要抱太大希望。我已多次試探過了,那人乃是個瘋子,跟他講甚麽都聽不進,隻一直在那兒傻笑、發呆、鬼哭狼嚎的,左右也不說一句話。”他甚至把宮裏的太醫都請了過來,才確定那人是真瘋了,並非有意在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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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婆羅寺中,梅遠塵便發覺他神誌似乎有些不清明,隻是未及跟夏承炫講過。這時得了這訊息,倒並不覺得如何失望,看著夏承炫,重重說道:“承炫,謝謝你!”若是有一個人,你雖不曾開口,他卻願意花如此多精力去設法幫你辦成一事,那他絕對稱得上是你的兄弟!


    “你既是我義弟,又是我妹夫,還是我的摯交好友,你我之間還用得著說謝謝麽?”夏承炫撇著嘴揶揄道。


    二人相識並算不得多久,卻情真意切,情投意合,實在是相互視對方為真正的異性兄弟。梅遠塵聽他這般說來,心中大樂,笑著重重點了點頭。在點頭的刹那間,他腦中不自控地冒出了師父授他‘了一’劍法時所說的:“徒兒,害你之人,未必皆是壞人,若他是個大大的好人,你可還會殺他?”


    “承炫待我至情至性,無論如何,他也不至於害我的!”梅遠塵在心中暗暗想著。


    “那人便關在了府上的牢房裏,你先去用過點心罷,我一會兒便帶你去!”夏承炫一早來此間,為的便是這事。二人正聊著,遠遠聽到夏承漪催促之音傳來:“快點!快點!紫藤,你再行快些!一會兒他若是餓極,先吃了早膳便不妙了。”


    夏承炫聽出似乎是妹妹給梅遠塵拿了早膳來,撇著嘴輕輕搖著頭,一臉苦笑歎道:“你這人福氣還真不淺,海棠對你好也就罷了。漪漪甚麽性子?今兒卻能為你來備點心!要是在以前,便是打死我,我也是不信的!”他正歎著,夏承漪便推門進來了。


    “哥哥,你怎在這裏?我...我做的糕點可不多呢!”夏承漪放下食盒,一臉嫌棄地說著。


    夏承炫聽了,不由地窩火!隻因他聽出了妹妹這話裏的兩層意思:第一,食盒內的糕點是她親手做的;第二,這些糕點是給梅遠塵吃的,不是給他這個哥哥吃的。一時啥也不管了,伸手便從食盒內摸出一塊糕點,快速跑了開去。“你不給我吃,我便偏要搶著吃!”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這坨粘乎乎的糕餅塞進了嘴裏,幾口吃了下去。吃完,還不忘誇讚道:“嗯,這糕餅賣相雖不咋的,味道卻還不錯呢!”


    夏承漪原本正惱怒哥哥搶食自己辛苦許久才給梅遠塵做好的膳點,這會兒聽他竟誇自己做的好吃,瞬時便由怒轉喜,笑嘻嘻說道:“哥哥,你過來罷,這裏還有不少呢!”又向身邊的梅遠塵羞羞柔柔說著:“我...我先前也不曾下過庖廚,今也是初次做糕點,你過來吃一些罷,看好吃不好吃?若是做的不好你便說與我聽,我記著下次也就改過來了。”說完,揭開了盒蓋,露出了裏麵攤開的糕餅。


    “紫藤,你個死妮子,都不知道提醒我要少放點水!”看著裏麵已不成型的糕餅,夏承漪臉上起了一抹紅暈,轉頭便對著身後的紫藤叱罵起來。紫藤吐了吐舌頭不敢還口,心間卻不服氣地駁著:“郡主,是你自己總說水灑得不夠,我叫你莫倒那麽多都不聽,這會兒還來怨我了。”


    梅遠塵笑了笑,伸手小心從食盒內取了一塊糕餅,放入口中吃起來。果如夏承炫所言,這糕餅入口軟糯香甜,確實頗為可口,就是看起來蔫乎了一些。整整四日,他都不曾好好進過膳,此刻肚子倒實在餓得很,一塊吃完,接著又連著取了三四塊。夏承炫也老實不客氣地走過來,扯下了粘在一起的好大一塊吃起來。


    “嗬嗬,真好吃麽?嗬嗬!”夏承漪見心上人和哥哥都搶著吃自己做的糕點,心中的喜意實在難以言喻,不免想著:“我往日怎不知庖廚之中竟有這麽多樂趣!”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夏承漪、紫藤忙活了半個多時辰才做好的糕點,便被梅遠塵、夏承炫吃了個精光。“哦,漪漪,我卻忘了留一點給你了。”夏承炫擦淨了手,不好意思地說著。梅遠塵這才想起她二人未必便吃過了,心中不禁懊惱起來。


    要是在往常,夏承漪肯定要狠狠罵他一番,今日卻甜甜笑著答道:“嗬嗬,我不餓的!你們吃完便吃完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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