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後,整個皇城都籠罩在氤氳的水汽中,潮濕又悶熱。


    “良妃娘娘?”蘇綰喊完敏捷往邊上一閃,一隻鞋履從屋裏飛出來,擦著她的鼻尖重重落到地上。


    跟著燭台飛了出來,落到地上應聲而碎。


    蘇綰條件反射地跳了下,一隻茶盞“啪”的一聲摔倒她腳邊,碎了一地。


    她緩了下心跳,剛準備邁開腳步,茶壺飛了出來,緊接著是盤子和碗碟。才熬好的蔬菜粥潑滿地磚,隱隱冒著熱氣。


    劈裏啪啦的動靜響了一陣,披頭散發的陳良妃穿著一身白衣,光著腳從屋裏出來,蒼白的臉映著六月雨後耀眼的陽光,鬼魅一般。


    她繞過滿地的殘骸衝到蘇綰跟前,伸出雞爪一般的手用力將她推開,“煮的什麽東西!連你也敢踩到我頭上來了,待他日我複寵,第一個就殺了你!”


    罵完這句,陳良妃光著腳往回走,一進門就摔了出去。


    蘇綰垂下眼眸,知道她又在裝瘋演戲,緩緩吐出口氣越過地上殘渣跑過去扶她,裝模作樣扯開嗓子大喊,“良妃娘娘你醒醒!”


    陳良妃一動不動,眼睛閉得瓷實。


    蘇綰暗暗磨牙,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仔細給她蓋上被子淡淡出聲,“奴婢這就去太醫過來給娘娘診治。”


    一年來,她一個月暈倒三次,蘇綰從惶恐到習慣現在已經麻木了。


    起身出了陳良妃的臥房,蘇綰伸手擦了把汗順勢將自己頭發抓亂,又弄皺身上的衣裙,深吸一口氣抬腳往外跑。


    陳良妃年輕時生的花容月貌,身為巡撫庶女卻通曉琴棋書畫和音律,入宮一年便入了高宗皇帝的眼,從貴人一步步爬上良妃的位置。


    十年來她享盡恩寵,隻差一步便榮登後位。


    可惜最後還是敗給了對手徐貴妃,讓皇帝當場抓住她意圖謀害太子的罪證,被降了位分成為貴人被打入冷宮。


    這兩年來她瘋瘋癲癲,時不時鬧出事端,身邊的宮女替她受罰,死得隻剩下蘇綰一個。


    蘇綰不想死,能苟一天算一天。


    清寧宮是皇城最偏僻的一處院子,從清寧宮到太醫院要走很長一段路。蘇綰摸不透陳良妃這次要作什麽妖,還是按以往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往太醫院的方向跑。


    一路上,各宮妃子的院門緊閉,像是宮中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蘇綰暗暗皺眉,無意識加快腳步。


    到了太醫院門前,守衛伸手攔住她,嘴角一撇不耐煩道:“又是你。”


    這月輪值,他已見過此女兩次。


    “良妃娘娘暈倒了,奴婢也沒法子。”蘇綰客氣堆起笑臉,“勞煩大人幫忙進去問問,可有太醫得閑。”


    侍衛眯眼打量她,少女穿著一身素色宮裝,發鬢淩亂,臉頰上浮著淺淺的紅暈,眉如遠山,唇不點而朱,竟是說不出的嬌憨好看。他清了清嗓子,擺手讓她退後,轉頭跟另一位侍衛說了聲,抬腳進去。


    這冷宮的宮女模樣真不錯,比那些個受寵的妃子都要好看幾分。


    蘇綰鬆了口氣。


    太醫院的太醫禦醫都是看碟下菜的主,陳良妃被打入冷宮至今,願意去給她看病的就沒幾個。


    剛去冷宮時陳良妃還有些銀子傍身,折騰了兩年已經不剩多少,宮份倒是按月領,可惜到手就少了一半,並無多少富餘。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搭話的守衛從裏出來,示意她進去。


    “謝謝大人。”蘇綰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鮮妍的臉龐如雨後青荷般好看。


    能進去就好,要是進不去,回了清寧宮瘋逼的陳良妃又要收拾她。倒不是打不過而是不能還手,弄死了陳良妃,她也別想活著離開這牢籠一般的皇城。


    進入院內,忙碌的景象讓蘇綰心中生疑,卻又不敢多問,垂下眼眸徑自去找時常給陳良妃看病的太醫。


    “禦藥房那邊怎麽回事,藥還沒送過來,皇上病重,出了岔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藥來了!”


    “快快送去給王大人!”


    蘇綰的眼神亮了一瞬,很快恢複平靜,假裝畏畏縮縮地走到梁太醫跟前行禮,“梁太醫,良妃娘娘暈過去了,勞煩您隨奴婢去瞧瞧。”


    梁太醫抬頭看她,略略沉吟一番,起身去拿了藥箱和她一塊出去,“她為何暈倒?”


    自打這陳良妃被打入冷宮,兩年來每月都要暈上幾回。


    那瘋子裝瘋賣傻,我哪知道具體原因啊……蘇綰腹誹一句,麵上客客氣氣,“奴婢不知,娘娘砸完晚膳便暈了過去。”


    梁太醫又看她一眼不再說話。


    兩人慢悠悠出了太醫院往清寧宮去。走到附近,蘇綰眼尖地看到兩個麵生的太監進了清寧宮,趕緊收了目光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陳良妃果然又作妖。


    進了清寧宮,陳良妃還暈著。


    梁太醫給她診了脈,不疾不徐起身,“沒什麽大事,暑熱導致肝火旺盛,抓兩副祛肝火的藥熬成湯喝下去便可。”


    蘇綰鄭重道謝,奉上診金,跟著他回太醫院抓藥。


    他們一走,陳良妃馬上爬起來,光著腳去了隔壁的廂房。法壇已經準備好,屋內卻不見人影。她掩上門壓下心跳,用力幹咳了一聲。


    “娘娘。”太監李順從暗處出來,示意身邊的同伴摘下帽子。


    那太監摘去帽子脫了外袍,赫然是個道士。


    陳良妃也不避諱,從袖子裏拿出兩張銀票遞過去,“開始吧。”


    能不能複寵就看今天了。


    道士收了銀票,分出一張給李順。


    李順收好銀票,淡淡提醒,“娘娘,太初殿來信,陛下今日一早忽然病重,怕是……時日無多,聽聞陛下已下令命太子監國。”


    都一把年紀了還想複寵,這不是做夢嗎?想也可憐,盛寵十年一時輕敵竟落得如今的下場。


    陳良妃倏然白了臉,眼底閃過一絲強烈的恨意,抬頭看向道士,“大師,生辰八字可換嗎?”


    皇帝病重,她可以利用太子趙珩離開這個鬼地方。正巧,內務府分給她的宮女蘇綰就長得不錯,隻要太子在夢中對她著了迷,再想法子讓太子見著真人,出去就有望了。


    她當年也是通過這道士作法,才讓皇帝在一眾秀女中一眼看上自己。


    “可以是可以,不過……”道士麵露為難。


    陳良妃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又塞了一張銀票過去,“男子的生辰換成太子趙珩,女子換成宮女蘇綰。”


    道士提筆畫符,李順哆嗦了下掩上門退出去。這錢他可是拿命賺來的,千萬要命花。


    “大師最好盡心,你的妻女能不能活,端看你自己如何選了。”陳良妃幽幽出聲,一雙眼布滿了恨意。


    她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要親眼看著徐貴妃倒台!


    道士一哆嗦,兩張寫著生辰八字的黃符貼錯了人偶。他心慌掩飾過去,鄭重承諾,“良妃娘娘放心。”


    他已買通李順,出了宮就接走妻女,離這瘋女人遠遠的。


    過了半個時辰,法事完成,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


    李順帶著換上太監服的道士,趁夜離開。


    陳良妃回臥房躺下,聽到門開了又關上的動靜,知道是蘇綰回來了遂放心閉上眼。


    蘇綰在陳良妃臥房外站了一會,拎著從禦藥房抓來藥去了後院熬藥。高宗皇帝病重,整個太醫院如臨大敵,禦藥房那邊都沒人搭理她,抓個藥生生等了半個時辰。


    不過她並未生氣,反而有點克製不住的開心。


    穿進這本《嫁與將軍為妻》的小說裏已有一年,除了時時擔心腦袋不穩,比在現世當土木狗的日子要悠閑得多。


    這本書的男主是太子趙珩身邊的武將,未來的護國大將軍,女主則是重生回來的,工部尚書家不受寵的病秧子嫡女。


    書中幾乎沒有太多後宮的劇情,提到陳良妃還是因為她那位驍勇善戰的嫡兄。


    若非如此,以她進了冷宮還不安分,天天裝瘋賣傻的作為,墳頭草都不止兩米了。


    陳良妃非常能折騰,被打入冷宮之時,身邊跟了兩個太監十個宮女一個嬤嬤。兩年裏,這些人全死了,原主蘇綰是內務府派過來的,沒撐過第一個月也死了。


    在原著中,陳良妃也未能善終,在高宗皇帝病重三個月後,因嫡兄戰敗而被賜死。


    後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後宮中年滿二十三的宮女基本都放出去了。


    自己隻要不死,還是有希望離開這個牢籠的。


    蘇綰把熬好藥湯端去陳良妃臥房,她已經醒了過來,穿著一身中衣站在窗前唱戲,狀若女鬼。蘇綰叫了兩聲不見她搭理自己,掉頭出去回了自己的廂房,吃完順手熬的粥倒頭就睡。


    陳良妃瘋得很有分寸,每次發瘋完都會消停一段時間,不用擔心她再出幺蛾子。


    蘇綰放鬆了神經,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出宮,翹著嘴角睡著過去。


    “陛下!”男人尖利陰柔的嗓音灌入耳膜。


    蘇綰睜開眼,冷不丁發現自己好像在金鑾殿上,整個懵了。


    她這是做了什麽夢?


    原主入宮多年,可從來沒去過金鑾殿。她能認出來,還是因為看了很多的宮鬥劇。


    “陛下,兵部尚書送來幾位伴讀,何時召見?”男人臉上露出笑容,嗓音也柔和了些。


    陛下?蘇綰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著龍袍,又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在夢裏真成了女皇帝,緩緩壓下心跳,轉頭看著說話的男人,“兵部尚書給朕送伴讀?”


    他應該是自己身邊的大總管?這伴讀就是麵首吧?做夢罷了,為什麽會有劇情?


    “是的,尚書大人一共送來六人,陛下要不要先收入後宮?”男人呈上那幾個青年才俊的畫像,“陛下請過目。”


    後宮?!蘇綰穩住激動的情緒,俏麗的臉龐浮起克製的笑意,接過畫像慵懶出聲,“讓他們進來。”


    這夢境有點意思。


    她可能是被那群不宮鬥不舒服的嬪妃宮女壓迫久了,這才有了這樣的夢。


    最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做夢,腦子也特別的清醒,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放下畫像,六名身穿白衣的男人依次踏入金鑾殿內。走在前麵幾個眼裏都流淌著興奮和激動,隻有最後一個一臉不情願,眼神也有些陰冷。


    蘇綰抬眸看去,六個美男各有各的美,共同點是都帥得讓人腿軟。


    她漫不經心的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那個一臉不情願,仿佛受了天大侮辱的男人身上,漠然掀唇,“有人似乎很不樂意?”


    “這位是禮部侍郎趙大人家的小公子趙珩。”總管笑嗬嗬解釋。


    “雖是尚書大人的安排,可朕也不能強人所難不是。”蘇綰輕笑,學著宮鬥電視劇裏皇帝做派,緩緩出聲,“拉下去,斬了。”


    趙珩?這名字竟然和當朝太子一樣,還是殺了比較好。她穿進書中後,第一次去太醫院就因為他被罰了十個板子,原因是他身邊的太監認為她在偷看。


    可她壓根沒看,至今不知道他長什麽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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