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陳良妃到了牆根底下,顧不得髒,纖瘦的身子伏下去,攏起雞爪一般的雙手放到嘴邊小聲回應,“布穀。”


    “布穀。”牆外的人回了她一聲,跟著耳邊傳來動靜。


    陳良妃瞪大了無神的雙眸,等著磚頭塞了進來趕忙拿起,取下綁在磚上的紙條,緊緊攥入掌心哽咽回應。“布穀,布穀,布穀。”


    太初殿有她的人也有徐貴妃的人。未免皇帝發現,她被打入冷宮後,每月跟太初殿互通一次消息,以布穀鳥叫聲為信號。


    她叫三次,表示無事發生。


    “布穀,布穀。”對方回了兩聲,片刻後便聽到腳步聲離開的動靜。


    陳良妃跪在地上,抬起頭謹慎地看了一圈四周,不見蘇綰跟過來,輕輕拍了下胸口,攥著紙條匆匆回房。


    關上門,陳良妃迫不及待展開字條,看罷紙上的內容,原就蒼白的臉色倏然灰敗下去。


    皇帝醒來後,在兩刻鍾前突然召見太子,還通知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太師前往太初殿。


    給她傳遞消息的太監,平日負責打理太初殿的雜事,他也拿不準是要商量國事還是準備封後。隻說,太醫院幾個醫術精湛的禦醫也在,情況怕是不大好。


    陳良妃跌坐到椅子裏,恍惚笑出聲。


    他怎麽能死呢?!她還沒把徐貴妃那頭豬拉下來,他怎麽能死呢?她裝瘋賣傻兩年,眼看著就要離開這陰森森的冷宮,為何不等等她?


    陳良妃笑著笑著,眼淚滑下來,打濕了手中的紙條。


    入宮十二年,到頭了啊。


    她十四歲入宮,這深深的宮牆,擋著外邊的世界,也擋去了她最好的年華。


    這些年,她努力經營博取盛寵,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他答應要為她留的遺詔,怕是也成了一場空。


    陳良妃麻木站起,遊魂一般倒進床裏放聲大哭。


    被打入冷宮之時她沒哭,被徐貴妃磋磨她也沒哭,她知道自己得活下去。隻有活著才能洗清罪責,活著才能看到徐貴妃哭。


    兩年了,她好不容易有了離開的希望,他怎麽能在這時候死呢!


    悲痛欲絕的哭聲,乘著清晨的風飄向後院。


    蘇綰豎起耳朵聽了一陣,看了眼灶膛裏的火,擦幹淨手起身出去。


    這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消停了三天就又要鬧嗎?


    蘇綰一口氣跑到陳良妃臥房門外,停下來喘勻了呼吸推開門進去,“良妃娘娘?”


    她見過陳良妃各種笑的樣子,見過陳良妃半夜三更光著腳在月光下跳舞,見過她一大早在院子裏唱戲。唯獨沒見她哭過,還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嘶聲力竭。


    這深宮裏的女人,個個都可憐。她還算好的,至少也曾錦衣玉食風光無限。那些被徐太師和林尚書送去東宮的侍妾,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知,太子的身都沒能近,年紀輕輕便枉死。


    她們在家中,哪個不是被爹娘如珠如寶的疼愛?


    屋裏的哭聲未停。


    蘇綰走到床邊,垂眸看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陳良妃,再次出聲,“良妃娘娘?”


    陳良妃若是死了,自己也會被株連,哪怕她隻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


    自己得盡快想辦法找出路,早早離開冷宮。


    這真的扛不住。


    “滾出去!”陳良妃吼了一句,繼續放聲大哭。


    “奴婢這就滾。”蘇綰見她還有力氣吼自己,安心後退兩步,扭頭出了她的臥房順手關上門。


    估摸著又是別的宮送了消息過來,她承受不住刺激才哭的。


    除了徐貴妃封後,沒別的事值得她如此傷心吧?


    蘇綰琢磨一陣,回到後院架起梯子爬到宮牆上站起來,伸長脖子往宜春宮那邊看。


    院裏沒人走動,往天這個時辰宜春宮那邊該起來的都起了,院內不時有宮女經過。今天似乎太安靜了點,連那個天天被罰掃地的宮女都不見了蹤影。


    蘇綰看了會,從宮牆上下去,隱約猜到一種可能――高宗皇帝動了封後的念頭。


    在原著中,高宗皇帝病重後沒幾天就想封後,還召集了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徐太師韓丞相等大臣商議,太子好像也在場。


    陳良妃若是為了這件事哭,還挺正常的。


    她有多恨徐貴妃,整個後宮哪個不知道?


    不過她想太多了。


    在原著中,太子並未讓高宗皇帝封徐貴妃為後。


    自己之所以清楚記得這個劇情,是因為原女主假裝昏迷醒來後,第一次進宮。


    準確的說,是進東宮。


    不過原女主不是一人入宮,而是和男主一起。此舉既為後期的宮鬥劇情埋下伏筆,又幫男主掩飾身份,跟太子商議運送軍餉和糧草增援北境一事。


    因為再過三日,北境的戰況便送到汴京。


    蘇綰搖搖頭,去廚房把粥熬好,放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肉末,又蒸了四個饅頭,拿出自己醃製的鹹菜,鬱悶開吃。


    在夢裏當皇帝有個屁用,現實裏肉都吃不起。


    吃完收拾幹淨,她送了一份去陳良妃房裏。


    陳良妃哭累了又睡著過去。蘇綰彎腰給她蓋被子,留意到她攥在手裏的紙條,眸光閃了閃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安靜退出去。


    果然被她給猜中了。


    高宗皇帝要封後,後宮怕是又要有一場腥風血雨,首當其衝的就是陳良妃,有人給她送口信再正常不過。畢竟她曾經是除了徐貴妃外,最受寵的一個妃子。


    沒生下一兒半女,也不影響她的地位。


    蘇綰琢磨一陣,回到後院收拾一番,揣上銀子偷摸離開清寧宮去禦膳房。


    她不能幹等,得主動找人幫忙。


    原主之前是禦膳房的粗使宮女,和她一同入宮的除去宮女外還有幾個夥房的小夥計,他們每天都要出宮采買。


    她得先把原主的弟弟和奶奶找到,再想法子讓梁淑妃幫忙安排,把自己送回禦膳房。


    蘇綰到了禦膳房後門外,避過侍衛偷偷溜進去,徑自往廚房那邊去。


    “蘇綰?”男人驚訝的嗓音穿耳而過。


    蘇綰偏頭,認出他是和自己一塊進宮的夥夫秦小寶,眼神亮起來快步過去,“秦大哥。”


    “你還好嗎?”秦小寶打量她一陣不等她出聲,自己先笑了,“看起來很好,怎麽忽然過來?”


    “我最近夢到了奶奶和弟弟,想給他們捎口信。”蘇綰低下頭佯裝傷心難過,嗓音裏也多了一絲鼻音,“入宮快十年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好。”


    秦小寶和原主不光是一起入宮,沒進宮之前就認識了。他若是肯幫忙,找起來更快。


    之前那些年,原主擔心自己會因為樣貌而死在宮裏,始終不敢跟弟弟和奶奶聯係。也不敢跟禦膳房的其他人來往過密,除了幹活也很少跟宮女說話,非常的不合群。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沒有麻煩找上門。


    若不是被撥去清寧宮,原主不會死,說不定再過一年就能安穩出宮。


    “別哭啊,我明日隨師父出去采買就幫你打聽。”秦小寶臉頰泛紅,嗓音也跟著低下去,“我馬上就要出宮了,找到了人會幫你照顧他們的。”


    蘇綰模樣長得好,幹活又麻利,他剛進宮就喜歡她了。


    原想著十年後能一起出宮,誰知蘇綰會被調走,去的還是所有人都不能靠近的冷宮。他隻是禦膳房的夥夫,平時不得隨意離開禦膳房,想找人給她傳口信,聽說她在冷宮沒一個肯幫忙的。


    “多謝秦大哥,我兩日後再過來。”蘇綰壓下激動,掏出幾塊碎銀塞到他手裏,扭頭往外跑。


    “這使不得。”秦小寶追上去,又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等他出了後門哪還有蘇綰的影子。


    他歎了口氣,攥緊了碎銀往回走。其實,蘇綰的弟弟和奶奶,他早就找到了,還暗中接濟他們很多年。他們現在不姓蘇了,就是有心去找,也找不到。


    蘇綰回到清寧宮,陳良妃還沒睡醒。


    她鬆了口氣,回房繼續研究玉質蘭心的新配方。


    轉眼又過了兩天,新的玉質蘭心調配出來,一向冷清的清寧宮也來了客人――陳良妃的死對頭,徐貴妃。


    “貴妃娘娘萬福。”蘇綰規矩行禮。


    陳良妃被兩個宮女押著,也跪在地上。披頭散發的模樣,像極了索命的厲鬼。


    若是再來一身紅衣,就更像了。


    徐貴妃抬眼看著蘇綰,掩飾不住老態的麵容浮起淡笑,“下去吧。”


    這清寧宮的宮女比她上次來時,看著又好看了些。可惜皇帝病重,不然還能要過去送給皇帝當禮物。


    這麽標致漂亮的宮女,皇帝定會喜歡,年紀大一些也無妨。


    徐貴妃收了目光,若有所思。


    皇帝不中用了,不還有一個太子嗎?


    外甥女雖然勝出,但名分未定。


    這兩日,工部侍郎之女也入了宮,還跟著太子陪梁淑妃去福安寺為皇帝祈福,她的心實在是不安。


    萬一太子是個硬茬,不懼父親大人的勢力將韓丞相之女立為正妃,立工部侍郎之女為側妃,他們要如何探知東宮的消息?


    她送去東宮的宮女侍妾,被太子殺得不剩幾個了。


    蘇綰的樣貌不輸丞相之女,又是從冷宮裏過去的,想來太子應該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不過,用她之前得想法子讓她聽話。


    徐貴妃輕笑一聲,抬眸看著瘋瘋癲癲的陳良妃,嗓音愉悅,“姐姐,妹妹今日過來是想親口告訴姐姐一個好消息,皇上不日便會下詔,封我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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