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腳步頓了頓, 又掉頭往回走。


    墨竹跟上,“馥香坊的學徒說,邵寧自初一開始便找了他師傅好好幾回,想要去福安寺上香, 一直到昨日才有機會去,此前他並未有辭工的苗頭,還是馥香坊的學徒中被提拔最快的一個。”


    “嗯。”趙珩應了聲, 劍眉壓低。


    女帝在福安寺倒是非常有可能。


    福安寺的禪院凡是向佛之人皆可借住, 隻需添香油, 再花費一些銀子購買每日三餐素食便可。


    至於被官府通緝的犯人,則是進不去的。


    住持在山門前豎了一塊很大的牌子,每日被官府通緝的罪犯,都會貼一份到那牌子上。


    趙珩回到寢殿, 仔細打量墨竹片刻, 吩咐道:“去挑一套蟒袍換上, 一會出宮你騎馬在前,江崇帶著侍衛隨行。“


    墨竹的身量與自己相近, 騎馬過街有侍衛開道百姓會避開, 韓丞相和林尚書的人雖會盯著自己,但不會離得太近。


    女帝在夢境裏都不喜歡皇宮, 若是知曉自己的身份, 定然也會不喜。


    她既認定自己是暗衛,那他便是暗衛。


    “是。”墨竹取下腰間的佩劍,繞過屏風選了一套玄色蟒袍換上。


    “發冠帶白玉的那隻, 紳帶用同色的。”趙珩偏頭看孫來福,“去幫他。”


    “是。”孫來福不明所以,收了拂塵過去幫墨竹挽發束進發冠,又取了同樣的白玉紳帶,仔細給墨竹綁上。


    殿下要出宮之事文武百官都知曉,為何還要讓暗衛假扮?


    孫來福偷偷看了眼趙珩,給墨竹係好紳帶,恭敬退到一旁,“好了。”


    不該問的不問,殿下做什麽都有自己的道理。


    趙珩端詳片刻,拿起桌上的佩劍徑自往外走,“可以走了。”


    墨竹安靜跟上。


    出了長信宮,江崇帶著六名侍衛,牽著馬候在門外。


    江崇看看一身便服的趙珩,又看看穿著蟒袍的墨竹,將手中的韁繩遞給趙珩,什麽都不問。


    墨竹翻身上馬,揚鞭催馬往正陽門的方向疾馳而去,江崇等人隨後趙珩在最末。


    其餘六個暗衛,兩人一組暗中跟上。


    一行人出了正陽門,一路朝著城外策馬狂奔。


    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了汴京,就連福安寺這邊的後宮嬪妃,也都收到了消息。


    來寺裏茹素祈福的幾個官家夫人,也都在議論這事。


    蘇綰坐在大殿內的團蒲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臉誠心求佛模樣,實際上不知道跟菩薩說什麽的陳良妃。


    她明明是聽說老皇帝要死了,高興得想要去買鞭炮來放,卻跑來大殿跪拜。


    說是要給皇帝祈福。


    菩薩聽到她的心裏話,一定不想保佑老皇帝。


    又等了一會,陳良妃總算抬起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菩薩聽煩憂,也聽喜事。”


    “嗯。”蘇綰站起來,低頭整理身上的僧衣,過去扶她,“菩薩會嫌你嘮叨。”


    “菩薩天天聽人求這樣求那樣,遇著我這樣無所求還有喜事跟她說的,高興還來不及。”陳良妃輕笑,“你到處走走,我與住持有些事要商量。”


    那侍衛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得再拿些金創藥。順便也打聽下,如今在汴京買一套像樣的宅子,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上回她隻顧去找那道士,忘了打聽這事。


    她已多年未有出宮,住持時常回城給人看病,應當知曉一些情況。


    “好了去叫我。”蘇綰擺擺手,後退兩步掉頭出去閑逛。


    她倆從進福安寺就不做早課、晚課,也不出來活動。


    要不是聽到皇帝不行的消息,估計會一直在禪院裏待到回宮。


    各宮的娘娘主子和宮女、嬤嬤們,聽到皇帝病重,連神醫都束手無策的消息後,晚課都沒人來。


    仔細想想也挺恐怖的。她們都是皇帝的所有物,皇帝死了說不定她們會被要求殉葬。


    尤其是那些,沒生養但被皇帝寵幸過的位分低的妃子,皇帝一死她們也會跟著死。


    陳良妃還好,她那個嫡兄剛立下戰功,太子不會讓她殉葬。


    蘇綰走到大殿左下方的亭子裏坐下,放鬆吹風。


    山上真的比宮裏涼爽很多,早晚甚至還有些涼。


    蘇綰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出宮後的美好計劃。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汴京,賀清塵這個大名鼎鼎神醫都救不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真的駕崩了。


    這兩天,她抽空仔細做了一份新的計劃,把原主弟弟和奶奶也納入自己未來的計劃之內。


    邵寧乖巧聽話,奶奶應該也不會差。


    她在這個世界沒有家人,原來計劃是弟弟和奶奶人品不好,她最多每月支付一定的夥食費,生病了就給治,平時盡量不往來。


    現在計劃有變,她要完成原主的遺願,將邵寧培養成才,給奶奶送終。


    需要的銀子也更多了,她也更窮了。


    蘇綰歎了口氣,睜開眼看向汴京的方向。邵寧很聰明,他跟著顧孟平讀書,以顧孟平驕傲的性子必定對他嚴加要求。


    帶不好學生也會影響到他的名聲。


    太子如今求賢若渴,等顧孟平高中狀元太子必定會留意到他,也算是提早給邵寧鋪了一條路。


    不求他青雲直上,像原主希望的那樣出人頭地便好。


    蘇綰正想得出神,身後意外傳來小沙彌弱弱的聲音,“施主……能不能給小僧一顆糖?”


    “可以啊。”蘇綰回頭看他,“可是有小師弟被罰了?”


    “多謝施主。”小沙彌單手豎掌行禮,臉頰紅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師父說身為師兄要照顧好師弟,小僧哄不好他。”


    昨日他與住持進城,帶了個小乞丐回來。


    師父收了小乞丐當徒弟,他多了個師弟還多出照顧師弟的工作。方才師弟睡醒了一直哭,他便想著來找這位施主要糖,他可以幫忙送信還。


    “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回去拿。”蘇綰有點想摸他的腦袋,到底忍住了。


    聽陳良妃說,一般小小年紀送來廟裏的,要麽是家裏養不活,要麽便是聽了批命大師的話,送過來避災禍。


    修行幾年就還俗。


    她見過最小的,大概也就四歲這樣?


    “多謝施主。”小沙彌再次行禮道謝。


    蘇綰彎了彎唇角,起身走出亭子去大殿。


    陳良妃恰好從裏邊出來,她笑了下腳步輕快地迎上去,“說完了?”


    “給任長風拿金創藥,他那傷口還沒徹底好。”陳良妃偏頭看她,“有事?”


    任長風就是上回在敬法殿,為了救她被徐家死士重傷的侍衛。


    “有個小和尚惦記我的糖,我回去給他拿。”蘇綰揚眉,“送過來了我就回去。”


    “別亂跑,神醫治不好皇帝,沒準大臣會建議太子來請福安寺的住持。”陳良妃壓低嗓音,“小心點,別皇帝沒死咱就先死了。”


    她還是有點擔心夢境成了。


    “知道。”蘇綰回她一句,遠遠看到梁淑妃帶著嬤嬤從禪院裏出來,旋即閉嘴。


    陳良妃也看到梁淑妃,她掃了個眼風過去,扭頭拐去自己和蘇綰住的禪院。


    皇帝死了太子登基也就不遠了,梁淑妃的心情應該不錯。


    其他人就未必了。


    來茹素的妃子當中,一半以上都要殉葬。


    梁淑妃也看到她們主仆二人,等著她們走遠又掉頭往回走,低聲吩咐身邊的嬤嬤,“不去了,皇上病重我還有閑心去散步,被人看到不好。”


    她也盼著皇帝死,聽到皇帝病重神醫都救不了的消息,險些喜極而泣。


    六年了,她終於苦盡甘來等到了希望。


    趙珩隻要登基便不會虧待他們母子,哪怕不優待,該給的尊榮也會給。


    “也好。”嬤嬤看了眼陳良妃離去的方向,語氣有些酸,“她倒是走了大運,太子登基她說不定也要成太妃了。”


    “你這嘴巴若是管不好,舌頭不要也罷。”梁淑妃慍怒。


    她也羨慕陳良妃的好運氣,可這事心裏酸一酸便罷了,說出來讓人聽去誰知別人怎麽想。


    “老奴知錯。”嬤嬤打了自己一巴掌,安靜下去。


    今日一早,林尚書夫人身邊的嬤嬤給她遞了話,說是林尚書有事想和淑妃娘娘商量。


    她琢磨一天,原打算不提這茬,就當自己沒見過林夫人身邊的嬤嬤。誰曾想,不出一天便聽到皇帝病重的消息。


    方才淑妃娘娘說想出門散步,她便想著趁這機會說道一聲,如今看來也是不能說了。


    “你在我身邊六年了,不要犯錯。”梁淑妃子見她這樣也不氣了。


    嬤嬤再次點頭。


    主仆倆進了禪院,四周又安靜下來。


    蘇綰回禪院把剩下的糖都拿出來,分了大半裝到紙袋子裏,拿起開門出去。


    “送完就回來。”陳良妃躺在搖椅上,看都不看她,“外邊可不安全。”


    “知道了。”蘇綰揚了揚眉,穿過回廊出了禪院隨手掩上門。


    她當然知道外麵不安全,太子公布老皇帝的病情,分明是想逼丞相和林尚書出手。


    非常時期,任何人都有可能會炮灰。


    回到剛才的亭子,小沙彌已經等得有些著急了。


    蘇綰笑了下小跑過去,“糖來了,小師父要如何謝我。”


    “小僧日後可幫施主送信,賀神醫收到施主的信很是開心。”小沙彌低下頭,臉又紅了起來。“施主是好人。”


    “好人也會看上賀神醫的。”蘇綰忍俊不禁,彎腰將糖塞他懷裏,“去吧,需要送信我會在打水的路上等你。”


    小沙彌接過她遞來的糖,眼神一下子亮起來,怯怯抬起頭,“我可以吃一塊嗎?”


    “當然可以,給你了就是你的。”蘇綰被他逗樂,“要省著點吃,不然會牙疼。”


    “嗯。”小沙彌笑起來,一雙眼像是揉進了漫天的夕陽,明亮又幹淨。


    他抱著糖,行禮道謝後蹭蹭蹭跑開。


    蘇綰直起腰目送他跑遠,轉過身,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她抬起頭看去,隻一瞬便往後退了退冷淡出聲,“公子若是喜歡這亭子,大可說一聲。”


    男人穿著尋常的便服,腰間掛著長劍,容顏如玉。


    是她在夢境裏的駙馬,趙珩。


    神出鬼沒,差點就嚇到她了。之前在汴京已經見過,倒是沒覺得有多意外,他在夢裏又沒意識。


    就是……他怎麽會來福安寺?還這麽巧撞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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