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被她問住, 墨色的眼眸浮起無奈,劍眉悄然壓低,“令尊不僅是在下的恩公,還是在下的義父, 按理姑娘該稱在下兄長。”


    他知曉夢境與現實不同,可她看到賀清塵便主動贈言,給他寫信想要與他探討醫術, 看到自己則格外冷淡。


    也不怎麽看他。


    莫非, 她覺得暗衛太危險?


    若真是如此, 下次再見,告訴她自己已經退隱好了。


    隻是這事要在登基後才能說,免得她又生疑。


    “兄長?”蘇綰的嗓音更冷了,“我爹並未與我提過此事, 公子下次……”


    下次說謊打一下草稿, 驢她吧, 上次見麵怎麽不說是義兄。她話還沒說完,趙珩忽然伸手過去, 從她懷中的紙袋裏拿了一顆糖塊, 低頭剝開放入口中。


    蘇綰想起他在夢境裏也喜歡吃糖,剩下的話忽然就不想說了。


    像他這種從小受訓的暗衛, 多數都是孤兒。


    他從禹州過來想要報恩, 不料原主爹娘已經不在,他會將報恩的感情投射到她和邵寧身上,倒也可以理解。


    “在下吃的第一塊糖, 是她給的。”趙珩裝出一副心酸的模樣,悄悄用餘光留意她的反應,嗓音一點點低下去,“在下也知忽然找上你姐弟二人,會讓你們生疑。”


    她方才像是要罵他?


    “你叫玄黎?”蘇綰見他這麽難過,想起他在夢裏跟自己要糖的情形,身上的冷意收了些,“我不缺兄長,你也不必以兄長自居,就當是朋友好了,最好是那種沒事別出現的朋友。”


    他要不是太子身邊的暗衛,她其實不是很介意,多一個武功高強的哥哥。


    省得將來做生意還要花銀子請人,也未必能請到像他這麽好看的。


    “在下今日是有任務在身,並非專程來找姑娘。”趙珩看了一圈四周,利落起身,“義父的鋪子有了進展,在下會給邵寧送信,姑娘若是無事還是回禪院去好些。”


    得慢慢讓她軟化態度,他知道邵寧的住處還安排了人保護他,再見她不難。


    她這回的態度,比上次見麵緩和了一些,不能急躁。


    “玄黎。”蘇綰也站起來,低頭抓了一把糖給他,“保重,沒事別來福安寺找我,這些糖送你。”


    他還不能死,自己現在無法出宮,拿回原主爹娘的鋪子和田產,全靠他了。


    “姑娘也保重。”趙珩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接過她遞來的糖。


    收好糖塊,他看了一圈四周,確認布置妥當隨即朝等在暗處的墨竹走去,轉瞬消失在小徑盡頭。


    蘇綰坐回去,又剝了一塊糖塞進嘴裏,若有所思。


    暗衛有任務在身……難道是今夜會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


    她吞了口口水,餘光瞧見小沙彌拎著小木桶,從小徑的另一頭走來,隨即起身迎上去。


    “小僧見過施主。”小沙彌放下水桶行禮,“施主等在此處,可是要小僧給賀神醫送信?”


    “不是,是來給你送糖,我拜托朋友又買了一些,都給你。”蘇綰唇邊彎起淺笑,把整個紙袋子都給他,“我回去了。”


    “多謝施主。”小沙彌紅著臉抱緊了裝著糖的紙袋子,單手豎掌行禮。“阿彌陀佛。”


    蘇綰擺擺手,掉頭返回自己跟陳良妃住的禪院。


    關上門,陳良妃不在搖椅裏躺著,平時不見影的任長風和另外兩個暗衛,反倒出現在院裏。


    蘇綰直覺自己猜對了,今夜的福安寺可能真的會有大事。


    “蘇姑娘請回屋。”任長風小聲提醒。


    蘇綰點點頭,開門回自己禪房。


    福安寺距離汴京很近。太子帶著暗衛前來,還讓保護她們的侍衛提高警惕,要抓的或者說要殺的,是個大人物。


    驃騎大將軍如果回汴京,不會走南門,會經南門入城的便隻有禹州一帶的商販和官員。


    福安寺在南門右側,若是從禹州來走的應該是左側的官道。


    之前入夢她看過北梁的地圖,會從右側官道來的,應該是源陽那一帶的商販和官員。


    難道是秦王入京?


    從禹州取道源陽過來,到了城外借住福安寺最為妥當。不容易被發現,還方便打探汴京的消息。


    蘇綰坐下來,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黛眉擰緊。


    她不記得原著中秦王是不是也有謀反之心,就記得蕭雲敬後來跟秦王決裂,離開禹州前往北境曆練。


    柳雲珊為了見他,跟著賀清塵一路行醫過去與他相聚,後來還陪著他一起在軍中待了好幾個月。


    如果決裂的原因是秦王想要謀反,也說得過去。


    秦王是北梁戰功赫赫的戰神,為了不讓老皇帝起疑,交出兵權解甲歸田。


    如今老皇帝眼看著就要不行,他這個親兄弟上門探望,合情合理。


    太師已死,赤虎軍中的老將對秦王百呼百應,他隻要打著清君側名義,就能把太子趙珩給拖下去。


    很顯然,太子識破了秦王的意圖,所以設好了局甕中捉鱉。


    現實裏的鬥爭果然更加血腥殘忍。


    什麽親情信任,都能在一夕間化為烏有。


    太子拿皇帝病重這事設局,針對的人主要是韓丞相和林尚書,怕是都沒想到秦王竟也上鉤。


    不過他的反應不慢,希望他能順利解決秦王。


    比起林尚書和韓丞相,威脅最大的其實是他最信任的秦王。


    蘇綰搖搖頭,又喝了口水,決定不再想這事。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去,倦鳥歸巢。


    徹底天黑後,福安寺的佛鍾敲響,渾厚遼遠的鍾聲清晰回蕩天地間。


    趙珩站在福安寺大殿中,靜靜看著寶相威嚴的菩薩。


    “兵馬已過野平埠驛站,再往前十裏會進入我們的包圍圈。”江崇將戰報送上,“秦王帶著五百精兵,已進通往福安寺的山道。”


    “弓箭手準備,隨我去迎皇叔。”趙珩眼底漫起殺意,轉身走出大殿,“留五十人守在福安寺,發現皇叔的身影抓不了活口便就地誅殺。”


    “是!”江崇應聲。


    趙珩出了大殿立即往右側山道疾行,一路上到處埋伏著弓箭手。


    他準備了一千精兵過來接人,生死都要接回去。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工夫,一隊人馬踏著朦朧的月色飛奔而來。


    “是秦王。”墨竹低聲說了句,安靜退下。


    趙珩拿起弓箭拉滿,倏然鬆手。


    利箭射出的嘯聲劃破夜空,朝馬上的秦王胸□□過去。埋伏在各處的禁軍收到進攻號令,瞬間萬箭齊發。


    趙珩再次拉弓射箭,兩箭連發。


    六皇叔知道自己撤換暗衛,臨時改變計劃取道源陽過來,所帶的三千精兵則按照原計劃,扮做百姓分批走禹州至汴京的官道。


    他起疑了,卻未有嚴加防備。


    在他眼中,自己這個對他無條件信任的傀儡,還真是不值得……防備。


    也無需防備。


    六皇叔知曉父皇病重是自己有意為之,也知曉自己設局誘騙大將軍回京,意圖殺人奪取兵權。


    甚至,六皇叔還知曉不管大將軍是否中計,自己都會登基。


    隻要他平安入京,這些往來的信件便成了無法辯駁的鐵證,清君側師出有名。


    可他想錯了。


    自己從來就不是他的傀儡,對他的信任有母後的臨終交代,有外祖的叮囑。


    撤換暗衛之舉,也並非隻表達不滿,而是對他的信任徹底傾覆。


    最尊敬最信任的長輩,才是橫在自己脖子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不除掉他,自己焉能安坐龍椅。


    趙珩壓低眉峰,又拿了一支箭搭到弓上拉滿,眸中殺氣凜冽。


    “保護王爺!”秦王的護衛大叫起來,隊伍四散逃竄。


    禁衛軍精兵衝出去,跟秦王帶來的人廝殺起來。


    第二波箭雨緊隨而至,劍上浸了燈油的布燃起火光,將被賭在山道上的秦王一行,照得清清楚楚。


    趙珩再次拿起弓放了兩枚箭拉滿,鬆開。


    馬匹受傷受驚發出的嘶鳴,將士中箭的慘叫交織著,響徹了山穀。


    第四波箭雨過後,五百人的隊伍,隻剩下幾十人還在強撐著揮劍抵擋,剩下人和馬都沒了聲音。


    “玄黎,你便是這樣迎接皇叔的嗎?”秦王手臂中箭,形容狼狽。


    那個還未曾當上儲君就一直聽他的話,暗中積蓄力量的少年,此刻如閻羅一般站在峭壁上。火光照亮了他如玉的容顏,陌生而陰森。


    “皇叔給侄兒的禮物也不少,三千精兵,足夠你清君側了。”趙珩舉起手中的弓,緩緩拉滿,“大將軍遲遲不動,皇叔真以為玄黎還與當年一般,什麽都不懂嗎。”


    信任是鋒利的一把刀,隻是這把刀刺中的人從自己變成了皇叔。


    “很好,很好……”秦王單膝跪了下去,放聲大笑。


    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傀儡,將他的信任化作最鋒利的劍,在最後關頭反手狠狠刺過來。


    養虎為患!


    自己太過小看他了,他身上流淌著皇兄的血脈,骨子裏生來就六親不認。


    籌謀二十年,最後卻敗在這小子手上,失策。


    這二十年,人人都當他無意帝位,為他惋惜為他不平。


    北梁的江山,是他以一條腿的代價換來的,那帝位之下流淌著是他的心血!


    他怎會無意帝位?!


    若非皇兄是嫡出,有父皇偏袒又有鎮北王一家撐腰,那帝位本該屬於他。


    二十年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打下的江山,在皇兄治下變得民不聊生,山河滿目瘡痍,他不甘心。


    為能順利重回汴京,他不惜花費心血栽培趙珩,結果卻養出來一條比皇兄更陰狠的惡狼。


    秦王的笑聲越來越大,剩下的幾十個部下陸續被禁軍斬殺重傷,失去最後的反抗能力。


    趙珩鬆手,利箭劃破夜空直直沒入秦王的脖子,他收了弓交給身邊的江崇,轉身回福安寺,“送秦王回禹州好生安葬,秦王/府眾人若有不服者,殺。”


    “是。”江崇應聲下去,指揮人打掃戰場。


    趙珩回到福安寺,才想起自己一直沒問女帝住在何處,禁不住彎了下唇角,拿出一顆糖剝開放進嘴裏,轉頭下山。


    他身上的殺氣太重,還是不見了。


    蘇綰毫無睡意,一直到門外傳來任長風他們的腳步聲,這才放鬆神經。


    太子得手了。


    秦王輸的倒也不算冤枉,在原著中太子對他的信任超過任何人,跟太師和韓丞相等人交手時,經常寫信詢問他的意見。


    蕭雲敬包括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對秦王有一種莫名的尊敬和信任。


    所幸太子有意識後,明顯比原著中聰明,發現有問題立即反擊。


    秦王輸在以為自己非常了解太子,畢竟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即便有所防範也不會防範得太深。


    蘇綰輕輕吐出口氣,安心閉上眼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臉上有點癢,條件反射地睜開眼,下一瞬便抬腳朝趙珩踹過去。


    趙珩也剛入夢,覺察到她的動作,避開的瞬間帶著她連著凳子一起摔出去,再次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趙珩:現實裏親不到,夢裏親到了。


    蘇綰:以下犯上,小心打入冷宮。


    趙珩:……


    明天早上開始恢複正常時間更新,愛你們麽麽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暴君每晚夢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月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月錦並收藏暴君每晚夢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