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舒進去後順手關上門, 虛攬著空遠的肩膀坐下,從容出聲,“他被人擄走又自己逃回來的,我換了名字叫陳舒, 會一直做男裝打扮。”


    蘇綰含笑點頭。


    陳舒看了眼坐在蘇綰身邊的少年,見他二人眉眼有八分相似,頓時放下心來, 簡單說了下空遠的身份和他這幾日的經曆, 還有自己遇到他的經過。


    中秋前, 空遠被鎮國公的人從福安寺帶出來,藏在國公府的一處房產裏,這小子自己逃出來又不敢回福安寺,便跟著一群乞丐混在一起。


    她今日去找道士問他夢境一事, 出來就看到空遠被幾個乞丐打。


    在福安寺時, 她見過空遠幾回, 一時不忍便將他叫過來,帶他去吃東西。


    他許是委屈壞了, 一直哭。


    她給擦淚時發現他脖子上掛著的玉佩, 拿出來一看,發覺他和秦王有關係, 逼問之下才知他是秦王幼子。


    陳舒說完, 一臉為難地看著蘇綰。


    她原想將空遠交給任長風,考慮到任長風的身份,說不定會下手殺了他, 這才帶著他到處找蘇綰。


    也是運氣好,聽到百姓議論說蘭馨坊的東家被官府判了殺頭的大罪,她想起蘇綰熟知調香,直覺這事跟她有關,便一路過來。


    “容我想想。”蘇綰意外莫名。空遠竟然是秦王幼子?


    “若你不方便我便先收留他。”陳舒歎氣,“陛下應該一早知道他的身份,未有殺他便是允許他活著。”


    空遠自小便被送到福安寺出家,趙珩殺了秦王,不會不知道這個情況。


    他沒動,鎮國公反倒動了,怕是想借著為秦王複仇的名義反了趙珩。


    空遠低著頭,眼裏含淚,死死攥緊手中的佛珠。


    他被鎮國公派人從福安寺帶走後,先去了鎮國公府。原本想逃出鎮國公府,誰知後來迷路誤打誤撞進了鎮國公的書房。


    鎮國公恰好帶著人進來商量要事。


    他躲在櫃子裏,聽到他們在討論名單便默默記下。昨晚半夜,他被帶離國公府關到其他的地方。


    今日一早,他醒來便想法子把記得的名字都寫下來,並逃了出來。


    原本他想直接入宮找天子堂兄,將名單給他讓他早做準備,又擔心被國公府的人抓到,這才扮做乞丐。


    可汴京的乞丐也欺負人,要不是遇到在福安寺見過的施主,他可能會被打死。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不知那份名單送到天子堂兄手中,會害了多少人又能救多少人,能積多少功德,隻求北梁不要發生戰亂。


    菩薩說,出家人要慈悲為懷。


    空遠等了一陣不見蘇綰說話,暗暗繃緊了脊背。


    蘇綰留意到他的反應,黛眉蹙起,“空遠,你是想活下去為你父王複仇,還是永遠隻做個醫者救死扶傷,哪怕新帝就在你跟前,你也不會殺他。”


    也沒過多久,他便沒了在福安寺的天真,眼神也沒那時清澈。


    他又沒錯,隻是生錯了人家。


    “空遠不想複仇,隻想好好學醫救死扶傷。”空遠難過低下頭,“可空遠無法自己做主。”


    他被鎮國公帶走後,那人每日都跟他說必須為父王複仇,一定要殺了天子堂兄。


    天子堂兄不殺父王便會被父王所殺,冤冤相報。


    他是出家人,入了佛門便不可再有殺心。


    “我們送你回福安寺,再想辦法送你離開汴京繼續去學醫,你將來長大也不能找陛下報仇,能做到嗎?”蘇綰半蹲下去,抬手輕拍他的肩膀,“從今往後你隻是個尋常的出家人,不再有其他的身份。”


    “空遠做得到。”空遠語氣堅定,“空遠不會報仇,菩薩在天上看著空遠。”


    “那你等下,我去安排。”蘇綰站起來,招呼蘇馳帶他去梳洗。


    “施主,我有個平安符想給那個幫我取風箏的哥哥,你可以幫我給他嗎?”空遠雙手合十,眼裏滿是期待。


    天子堂兄似乎還沒告訴她真實身份,不然也不會讓她在宮外生活。自己更不能說,以免禍從口出。


    鎮國公想要殺了天子堂兄,知道堂兄在意她,必定會派人殺了她。


    她是好人,自己不可恩將仇報。


    “可以。”蘇綰失笑,“我一會就送到他手上。”


    她送到暗衛訓練基地就行,那的人都認識玄黎。


    “多謝施主。”空遠禮貌行禮,跟著懷裏拿出一隻樣式很特別的荷包遞給她,“這平安符是小僧求來的,給你的那隻被乞丐搶走了。”


    “那你下次再給我求。”蘇綰笑了笑,接過來仔細收好,“先去梳洗,我去給你買兩身衣裳。”


    福安寺住持能把殷曉君藏起來,就一定也能把他也藏好,送出汴京。


    “謝謝蘇施主。”空遠再次道謝。


    蘇綰笑了下,偏頭看向陳舒,“陳公子陪我一道去?”


    換了男裝的陳皇後看著年輕許多,這些日子似乎過得也不錯。


    “當然可以。”陳舒失笑。


    蘇綰叮囑蘇馳一番,和陳舒一道開門出去。


    “方才空遠說幫他取風箏的哥哥,可是陛下身邊的人?”陳舒語氣隨意,“你們還有聯係?”


    那人不會是趙珩吧?


    “是禦膳房的庖廚,我的男裝就是他送過去的,空遠收過他給的糖果,許是想感謝他吧。”蘇綰沒說實話。


    她倆假死出宮的事早晚都會被人發現,還是像以前一樣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新帝沒把她們送走,不管出於什麽用意,她們自己也不可大意。


    “原來如此,這孩子還真挺可憐的,生在天家也不是他自己能決定。”陳舒歎氣。


    “希望他今後能平安吧。”蘇綰也覺得空遠可憐。


    他也不過十來歲,隻比蘇馳小個一兩歲,卻被一群大人裹挾著去爭權奪利。


    陳舒搖搖頭,沉默下去。


    她本想問蘇綰有沒有做什麽奇怪的夢,話到嘴邊又打消了念頭。


    不能問,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趙珩今日剛剛頒布租田政策,明顯是要針對宗室和皇親國戚,若是讓他知曉夢境一事,她們誰都活不了。


    離開汴京的念頭她也有過,可那夢境不破,她著實不放心。


    任長風這兩日在教她易容術,她打聽得知官辦學堂的女夫子,都是東宮出來的侍妾,便歇了去學堂的心思。


    那些侍妾都見過她。


    未有學好易容之前,她出現在學堂定會趙珩帶來麻煩。倒是同安堂這邊同意收她當弟子,就是還要再等幾日。


    好在男裝打扮省了不少麻煩,無人注意到她。


    買好衣服雇了馬車回去,空遠已經梳洗完畢。


    蘇綰等他換上幹淨的衣服,帶他自後門出去,上車前往福安寺。


    “待會到了福安寺我們不走正門,從側門送貨的那條道上去,我來讓住持安排。”陳舒仔細給空遠整理袖子,輕聲交代,“莫要讓人知曉你回了福安寺,身上的銀子收好,到了外地或許能用得上。”


    空遠抿著唇角用力點頭,她們都是好人。


    陳舒見他聽進去了,也放心了幾分。


    安頓好空遠,蘇綰回城後跟陳舒分開,互相都沒打聽彼此的住處,很是默契。


    眼看就要天黑,蘇綰帶著秋霜,將空遠給的平安符送到暗衛訓練基地交給老賈,托他轉交。


    空遠還挺有心,求平安符都給求雙份。


    蘇綰走後,老賈不敢耽擱立即上馬奔赴安陽。


    一個時辰後,他終於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安陽,將荷包送到趙珩手中。


    “她專程給我的?”趙珩眼底漫上笑意,打開荷包見裏邊隻有一張紙,眉頭皺了下收起笑意展開。


    是鎮國公等人密謀造反的名單。


    蘇綰從何處得來?字跡也不是她的。


    “皇後娘娘帶著墨霜送過來的,屬下不敢耽擱。”老賈粗粗喘氣。


    這一路他都沒歇過。


    “國公府這兩日什麽動靜?”趙珩收起名單,身上的氣息驟然轉冷,“說仔細。”


    老賈繃緊了神經,“鎮國公和定國公未有大動作,倒是鎮國公的夫人中秋前去了一趟福安寺,帶著世子和大小姐及幾個護衛。”


    趙珩曲起手指輕敲桌麵,“之後呢?”


    空遠在福安寺,鎮國公等人找不到秦王世子的下落,想必是將主意打到空遠身上去了。


    “之後未有動作,倒是昨夜有一架馬車出府,去了鎮國公買在城內的一處宅子。”老賈更緊張了。


    “你先回去,通知墨霜她們三個一定要保護好她。”趙珩擺手示意他下去,重新拿起那份名單。


    他不殺空遠,卻也未想過空遠會幫自己的忙,也不知蘇綰將他安排到何處。


    趙珩抬手捏著眉心按了按,叫來江崇。


    名單內有朝中大臣,有戍京大營內的將領,還有內務府的官員。


    這一連串各司其職的人,真讓他們串聯起來,自己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陛下。”江崇入內行禮。


    “傳朕口諭,前往福安寺詢問空遠的下落,若是他已回到福安寺,請住持善待莫要讓他再陷危險之境。”趙珩緩緩坐直起來,“戍京大營內掌管先鋒營、騎兵營的兩位主將四位副將撤掉。”


    “是。”江崇抬頭看他,“今夜可是要回宮?”


    “明日一早回,武安侯府那邊有什麽異動。”趙珩斂眉。


    鎮國公的信,該到了。


    “武安侯去了一趟侯府兵營,墨竹帶著人正等待時機,準備處理掉幾個將領。”江崇恭敬回話。


    趙珩閉了閉眼,擺手示意他退下。


    江崇行禮退出去,順手關上門。


    趙珩拿起名單從頭到尾再仔細看了一遍,想到這次危機又是因為蘇綰才及時掌握消息,眼底漫起暖色。


    幸而讓她出宮了,若是留在宮中她不單會怨恨自己,還會陷入危險的境地。


    等收拾了武安侯這幫人,她就安全了。


    轉過天,蘇綰早早起來帶著秋霜去買材料,請匠人改造茅房和淨房。


    一大早,街上到處可見去學堂的學生,讓蘇綰感覺略恍惚,有種自己又回到現世的錯覺。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現世的一切,不管她是喜歡還是討厭,都永遠的失去了。


    買齊材料請了匠人回去,賀清塵意外登門。


    他來得匆忙,臉上出了層薄薄的汗,看著更加禁欲性感。


    蘇綰請他進來,含笑出聲,“賀大夫可是有急事?”


    “並無急事,在下來和姑娘說一聲,陛下給安排的院子是太子府。”賀清塵目光清澈。


    “挺好。”蘇綰臉上浮起淡笑,“需要準備的東西我列了單子,你們按著單子準備就行。”


    正好她把茅房和淨房改造的圖紙也畫了出來,可以一邊監工一邊盯著那邊的進度。


    到花廳坐下,賀清塵又詢問一遍是否有遺漏,神色漸漸變得愉悅。


    蘇綰心情也很好,唇角始終上揚。


    “過兩日我便帶著弟子住過來,到時陛下會安排匠人過來開挖一條暗道,方便姑娘進出。”賀清塵目光灼灼,“若遇到問題,也方便在下找姑娘問詢。”


    “沒問題,不過開暗道的位置我來定。”蘇綰覺得可行。


    隔壁是新帝立儲時獲賜的太子府,賊不敢進去,自己也不用擔心有賊過來。


    長安裏、四新坊的房子跟現世不同,說是隔壁其實還隔了一條巷子,家家戶戶的前後門都可開,院子方方正正,前街後街可通過巷子連接。


    隻有太平坊、市集和其他平民住的地方,房子是緊挨著的。


    “那好,我還要去準備些東西,大概兩日後便可開始。”賀清塵臉上浮起笑意,“日後要麻煩姑娘的地方還很多,希望姑娘別介意。”


    蘇綰微笑起身送他,“不會介意。”


    他的行動力強得簡直出乎意料,也從側麵證明新帝對他的信任和支持。


    就是她接下來一段時間,估計得忙得飛起。


    從大伯那拿回來的田產快收割了,她需要一個識字會算賬還機靈會辦事的管家,還需要幾個負責去進貨的人。


    蘭馨坊一堆事,家裏還要改建,全得自己來。


    幸好當初買回來的,留在自己身邊的三個婢女都識字,教會她們幫著應付就輕鬆了。


    出了大門,賀清塵停下來客氣拱手,“蘇姑娘留步。”


    “那好,你若是來家裏我不在,就去蘭馨坊。”蘇綰唇邊彎起淺笑,“慢走。”


    賀清塵點點頭,大步走下台階。


    蘇綰折回去轉了一圈,選好開暗道的地方,繼續忙手頭的事。


    過了兩天,蘭馨坊收拾出來,跟供貨商的合作細則也重新談妥,蘇綰在店外貼上招人的廣告,帶著秋霜回家監工。


    按照她的設計,四個院子裏的茅房和淨房還有廚房,全部開挖排汙通道,將汙水和汙染物排到後院的大池子裏,以後可一年清理一次不用每天都倒夜香。


    忙到天黑,一直安靜的太子府終於傳來人聲。


    蘇綰循著聲音,打開後門出去。


    賀清塵等人正在往太子府搬東西,看到她,他笑了下不疾不徐走過來,“蘇姑娘。”


    “都準備齊全了?”蘇綰看向停在太子府後門的三駕馬車。


    “是,明日匠人會過來開挖暗道。”賀清塵神色輕鬆,“姑娘要不要過去瞧瞧?”


    蘇綰正要答應,柳雲珊跟過來禮貌行禮,“見過蘇姑娘。”


    “你好。”蘇綰淡淡頷首。


    “我有幾句話想跟姑娘說,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柳雲珊抬起頭,唇邊彎著淺笑,“不耽誤多長時間。”


    新帝命人提醒自己不可泄露他的身份,她不會說出這件事,隻想知道蘇綰對賀清塵是什麽態度。


    這兩日自己私下打聽過,蘇綰是香料商人的女兒,曾經入宮當過宮女,並不像是熟知醫理的樣子。想不通賀清塵,為何如此信任她。


    作者有話要說:  趙珩:我給自己種了棵大樹?


    蘇綰:對。


    趙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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