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貧的“牲口”以戰士的姿態通過坍塌的木牆湧入丹麥王國都城高德弗雷哈根,這座毗鄰大海的新興高嶺之城,竟首先被奴隸戰士所攻破。


    倘若丹麥王霍裏克知曉首先進城的所謂戰士是一群二十天前還是奴隸的家夥,定然暴跳如雷吧。


    奴隸戰士不著甲,最多隻披了一層厚實的皮衣,如此做了勉強的防護。


    他們的武器更顯簡陋,一麵維京人都願攜帶的圓盾捆在左臂,右手普遍拎著便攜的手斧、鐵劍、短矛。他們的武器參差不齊,這般進城見到滿地的屍體,那些躺在箭羽之田地中的屍體或是蠕動的軀殼,在他們看來都是一包有一包銀幣!


    因為王公又令,即便是奴隸兵,砍掉丹麥戰士的腦袋就有半磅銀幣的賞賜。


    這代表著什麽?


    曾幾何時,他們這群奴隸就是被人以最少半磅,最多兩磅銀幣的價格賣到博恩霍爾姆。隻要砍掉三四個頭顱,換取的錢財就能從羅斯王公這裏贖身!


    這一刻,奴隸們是為自由而戰!


    就是為了奪取這份自由,他們接下來的表演太過於驚悚。


    斧頭瘋狂砍砸戰死者的脖子,被剁掉的丹麥士兵的頭顱被剝下鐵皮盔,死者奇奇怪怪的辮子充當了繩子,被捆在奴隸士兵的褲腰帶。


    他們忙於砍腦袋而忽略了一切,哪怕進入牆後的空場地區出奇地安靜。


    披著重甲的格倫德緊隨奴隸兵之後,五十名“鐵人”對地上的屍體大為吃驚,但身經百戰的他們總有著不錯的戰場嗅覺,這群拿錢領軍餉的傭兵不怕打惡仗,就是不希望自己因為疏忽而突然暴斃。地上的死屍意味著大量的銀幣,低級傭兵勇奪一腦袋後的賞賜,就是五個月的津貼。


    現在,那些著普通鎖甲的低階傭兵見得奴隸兵忙著“砍腦袋撈銀幣”,他們也站不住了。


    進城的傭兵隊人數並不算多,當格倫德注意到紀律崩盤的苗頭,當即嗬止:“都別忙著斬首!你們隻有活下來才能掙錢!這裏太安靜了,給我排好盾牆等待!”


    說這話的時候,仍有兄弟在擴大城牆的坡口。


    坡口之外,阿裏克的羅斯正規軍老兵們,以及拉格納的丹麥流亡者同盟軍,分明是在留裏克的授意下可以行動。


    阿裏克當然希望早點進城劫掠,即便是一場惡仗也好極了。他剛得到授權就帶著兄弟們氣勢洶洶湧向突破口,如此便見得拿餉銀的傭兵們排成盾牆,愣是倚靠著突破口構築起前凸的弧形陣列,他們即不前進也堵住了後進者的路子。


    阿裏克氣得牙根癢癢,大大咧咧嚷嚷:“格倫德,你給我讓開路!隻有老羅斯人才能獲取最大的光榮。”


    格倫德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留裏克王公豢養的狗。因為是降兵出身,他和他的持有渡鴉圖案盾牌的兄弟們必須時刻展示著忠誠。


    他不敢得罪王公的大哥,更不敢得罪王公本人。他嗅到了戰場安靜的背後彌漫不祥的氣息,索性繼續保持著陣列,既不前進也不退後,就把阿裏克的質問當做耳旁風,未作出任何地方回應。


    和急躁的阿裏克有所不同,拉格納警惕走來。


    他輕輕拍打老戰友阿裏克的肩膀:“兄弟,我對那個霍裏克有些了解。他不會輕易逃亡,看起來城內很安靜,小心有詐!可能格倫德覺察到了什麽。”


    “呸!我個子高,看到了那些奴隸在砍腦袋。一群奴隸也配奪取功勳,死者都是被我軍射殺的,難道你要坐看弓弩手的功勞被奴隸們不勞而獲?”


    拉格納心頭一樣的急躁,他把心情壓製得死死的,繼續勸道:“再忍一忍。依我看格倫德那個家夥是不打算給咱們讓路,我們暫且忍讓,看這家夥要做什麽。”


    在拉格納的身後就是大量的丹麥流亡者,他們清一色的精壯,甭管自己在博恩霍爾姆的戰場上與羅斯軍隊發生了什麽,現在的大家隻想把霍裏克和他從法蘭克帶來的家夥們全部剁成肉糜。


    士兵們擠壓在一起,卻也自發地堵在缺口處,與前麵的傭兵鐵人們保持著一定距離。


    這份戰場警覺固然是有益的,但傭兵們也是眼巴巴地看到奴隸士兵的腰間掛上了越來越多的頭顱。


    看呐!奴隸士兵大抵是放鬆了警覺,開始自發向前移動。前方就是大量的房舍,那裏定有更多的財寶。因為王公又令,任何人憑本事搶劫,搶到就是自己的。


    但凡有警覺的奴隸兵,在飽嚐到巨大甜頭了,那份警覺蕩然無存。


    奴隸兵就如同戰場尖兵,他們人數多達二百,硬要說這群人聚在一起構成盾牆,也是一支典型的可以在法蘭克橫行霸道劫掠鄉裏的狠人集團。他們現在完全是一盤散沙,每個人都想盡力撈到錢財,這樣不僅僅是獲得自由,而是搖身一變成為富者。


    奴隸有望成為新貴,甚至成為主人而購買奴隸。


    他們全體放鬆警覺,格倫德也在注意著他們的表現。


    隨著奴隸戰士越走越遠,警惕的傭兵部隊也放鬆下來。大家愈發躁動,盾牆整體都在震顫。


    格倫德審時度勢,也許危險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丹麥人已經悄悄溜走了?


    溜走固然毫不光榮,但是保全了性命。


    再不放走兄弟們去劫掠,寶貝都讓一群下賤的奴隸拿走啦!


    格倫德鬆了口,盾牆解散,鐵人們以密集隊形前進。


    當傭兵們金發,後續阿裏克、拉格納所部紛紛跟進。戰士們帶著笑意陸續湧入城內,然而,大地開始了不明就裏的震顫。


    因為,當奴隸士兵在砍腦袋的時候,藏於暗處的丹麥軍隊探子就注意著狀況,並將消息不斷告知以逸待勞的丹麥騎兵。


    丹麥王這次真的要身先士卒,固然都城的內城都被攻破了,他發現正麵硬抗是蠢招就及時止損地後撤,終於到了現在,防守反擊的重大戰機終於被他攥在手掌心。


    當分明是披鐵甲的精銳正式進城,接收到探子的消息,丹麥王霍裏克決定發送全麵反攻。


    他拔出自己的鐵劍,號召巷道藏匿的騎兵:“那些羅斯人上當了!兄弟們,跟著我衝鋒,衝垮他們,殺死所有人。還有步兵,緊跟騎兵的腳步。現在!走吧!”


    眾騎兵雙腳猛夾馬腹部,靜候戰機的他們選擇全力衝刺。


    一支支短矛向前,或是士兵高舉著斧頭和劍。四百餘騎同時馳騁,從狹窄的諸多巷道魚貫而出,赫然出現在忙於搶掠的奴隸士兵麵前。


    戰馬的胸膛瘋狂撞擊頭腦空白的奴隸兵,連人帶馬半噸重的龐然大物衝過來,頃刻間將至撞為齏粉。


    以為大發橫財一戰翻身的奴隸們,大量化作馬蹄之下的亡魂,他們的屍體也為鐵馬掌踏得支離破碎……


    就如同泥石流衝擊樹林,即便有奴隸戰士試圖反擊,死到臨頭方才發現反擊是一種徒勞。


    丹麥騎兵在霍裏克大王的帶領下罕見地發動了騎牆攻勢。霍裏克現在別無選擇,即便這樣做極大概率折損很多戰馬,而今是生死存亡之刻,就是所有戰馬戰死也在所不惜。


    奴隸士兵如割草般撞到,被矛頭戳穿,被斧頭裂顱。他們選擇逃亡,便被從背後砍殺,或是被馬蹄活活踏死。


    二百名奴隸士兵在騎兵的圍攻下完全組織不了任何的反擊,他們的死亡倒也稍稍遲滯了騎兵們的進攻。


    即便如此,騎兵仍然衝到了格倫德的傭兵隊伍麵前。


    這是一場戰馬與鐵甲的碰撞,開始有披甲步兵被戰馬活活塌倒。尖銳的鈍器或不能破甲,但重達半噸的騎兵,那馬蹄死死塌下來,隔著鐵甲也能吧人猜得內髒破解暴斃!


    格倫德本人都為戰馬所撞倒,他感覺自己被馬蹄踩了一腳,好在並非要害指出,就是自己的左臂麻木不堪。他暫且縮成一團,看到自己的左臂並無斷裂的跡象,麻木疼痛交織,他仍是勉強站了起來,就一隻手拎著長柄雙刃斧亂掄起來。


    有的傭兵被塌到吐血暴斃,有得便是被踩上。


    騎兵的出現太快了,那種盲目的衝勁使得傭兵軍團都沒有時間構成防禦陣列。


    但是傭兵們挺過來了!


    丹麥騎兵殺穿了堆滿雜物的大門之後的空場,一直衝到羅斯軍隊打開的木牆突破口。而這,就是霍裏克能做到的極限了。


    騎兵已成強弩之末,一旦他們喪失了衝勁也就喪失了全部的優勢,麵對羅斯軍中的鐵人,就是一群亟待砍殺的肥肉。


    大斧砍殺下去,戰馬隨之癱倒。矛頭戳上去,馬匹高高揚起蹄子,將騎手甩下。可憐的騎手還是一頭霧水,就被大斧剁裂了胸膛。


    格倫德被部下拖拽到後方,其他的鐵人以及尚能戰鬥的其他傭兵,率先投入到抵抗騎兵的前線。


    丹麥騎兵衝鋒勢頭被完全遏製後,旋即采取法蘭克戰術。他們的矛在戳刺羅斯軍重甲戰士,可那淬火了鐵矛,在刻意鍍銀的鋼製片甲麵前連刮痧都談不上。那種誇張寬度和厚度的鱗片甲重量感人,它基本無視任何利器,隻怕鈍器夯打,就比如半噸重的騎兵踩上一腳。


    騎兵的出現驚得阿裏克和拉格納怒目圓睜,兩人紛紛慨歎自己不急於衝進去是睿智的。


    騎兵同樣驚到了留裏克,他做夢都想不到丹麥人會是這樣發動反攻了。


    “彈弓!弓手!隔著木牆給我支援!”留裏克失心瘋般怒吼。


    耶夫洛等眾多精英雖是知曉自己的夥計們正在罕見的蒙受損失,這隔著木牆支援,豈不會傷到友軍?


    他們紛紛以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猶豫不決。


    這可氣得留裏克勃然大怒:“我們的兄弟正在流血!不要擔心他們會被誤傷,給我拋射箭矢!奧丁會保佑他們免收誤傷,現在給我遏製住敵人!”


    索性他以身作則,親自操縱一座扭力彈弓,安裝標槍後,以低蓄力狀態發射之……


    就在後方的留裏克準備施行火力支援之際,反倒是丹麥王國的步兵排山倒海而來。


    騎兵蒙受了很大的損失,一名名騎兵正成為眾矢之的被羅斯人圍毆。


    待在騎兵隊後方的丹麥王霍裏克高興地看到他的步兵大軍嗷嗷叫地衝過來,這便下令騎兵即刻後撤,將戰場交給步兵處理。


    一方是從各個內城巷道湧出的丹麥維京戰士,另一方是從突破口湧入的羅斯維京戰士。


    這就是維京人的內戰,是一群說著諾斯語的男人們的互相傷害!


    但他們彼此都有著深仇大恨,分屬兩個相互嚴重對立的團體,和談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此戰必須要用戰士的血分出一個勝負,以大量勇士的死亡向奧丁獻祭。


    戰鬥完成成為步兵的廝殺,一麵麵盾牌開始互撞!


    本就局促的大門後的小空場,在和平的時候是丹麥王點兵檢閱的場所,它本就不大,而交戰雙方的戰士擠在一起,就好似密封罐頭中的鯡魚擠得層層疊疊。


    很多戰士甚至不能舒展胳膊,就隻能在局促之地拚命向前方亂刺一通。


    隻有披鐵甲持鋼劍的人將在這場亂戰中取得優勢。


    看呐!鐵塔般的傭兵完全不要盾牌,或者說他們渾身都是盾。剛剛經曆了與騎兵的鏖戰,許多人是硬扛著被踐踏後的內傷在於殺奔而來的精力充沛的丹麥步兵廝殺。他們雙手持帶矛頭的雙刃斧,一個勁地向正前方突刺,倘若把握到機會就驟然劈砍。


    鋒線的戰士以劍、斧廝殺,後續的戰士在以矛助戰。


    丹麥士兵在射箭施行支援,羅斯軍一樣在發射箭矢。


    隻是羅斯軍這裏初期的零星支援箭矢開始變得密集,一枚枚黑條狀的標槍從天而降。那些被擠壓的士兵缺乏以盾護頭的機會,就被標槍刺穿身軀倒斃。大量的箭矢密集降臨,對著丹麥軍隊就是劈頭蓋臉的打擊。


    難道他們還能持續忍受這樣的攻擊?


    處在展現後方的丹麥戰士一直保持著前進態勢,他們以盾互頭,忍耐著箭簇打穿盾牌的恐怖感。因為丹麥軍隊仍有兩千人之眾,他們不可能短時間就被打崩潰。


    現在,一道難題擺在霍裏克麵前,那真是矛盾的難題!


    繼續攻擊吧?羅斯人的可怕箭矢如同長了眼,他們沒打到進城鏖戰的羅斯人的頭上,偏偏打擊丹麥軍隊的腦袋。這樣繼續打下去,大量丹麥軍隊還沒來得及殺死羅斯人,就先被標槍箭矢奪走了生命。


    選擇退卻吧?軍隊凝聚的士氣就會崩解,出現潰退是必然的,一旦潰退,自己貴為君主也無翻盤機會。


    “不!我還能繼續扛著!羅斯人!看我從側門迂回打你們的尾巴!”


    如此,霍裏克王緊急給了一名將領重大任務,令他死守住城內的陣線。他又留下五十名騎兵,這些人什麽都不要做,就是站在原地保持戒備,揮舞著渡鴉旗幟明示國王並未離開。


    實際呢?霍裏克已經從城市的麵相西邊的小門陸續出去,他帶著二百餘經曆鏖戰絕處逢生的騎兵,決定來一場孤注一擲的奇襲。


    兩百騎兵和兩百步兵要攻擊羅斯軍城外的營地!尤其是要破了他們的弓手的陣地!


    在霍裏克看來,羅斯軍定然不會料到自己會施展這樣的奇襲,或許自己可以直接殺了羅斯人的王,讓這場突然到來的戰爭畫上句號。


    他!已經開始最後的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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