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維捷布斯克堡壘,積雪覆蓋大地,仿佛一切戰爭的痕跡都被掩蓋。


    空曠地帶突兀地隆起一些如同雪堆的存在,隻要撥開積雪即可看到一具又一具凍得堅硬的死屍。


    堡壘東大門的缺口現在為各色雜物堆砌堵上,尤其是敵人的屍體,被當做


    “石塊”來使用。在春季化雪的翻漿季節之前所有屍體都不會腐爛發臭,恰恰也是要到那個時候,守軍才有功夫挖掘土坑掩埋屍體。


    因為堡壘旁的西德維納河正在似乎永不停歇的霧雪中快速凍結,本是多淤泥的區域被凍得愈發瓷實。


    當前挖掘土坑的工作變得愈發困難,而戰後疲敝不堪的戰士們頂著高度緊張的精神,實在沒有力氣再做雜事。


    被推舉為臨時城主的年輕人艾文德數數手下的兄弟們,百十號弟兄倒是有主動出擊的能力,就像大家的先祖,糾集十多個兄弟劃著一條船即可展開偷襲活動,但大家有命令在身,所謂堡壘真的失守,不僅是對不起為守城戰死的兄弟,如此奇恥大辱就沒有再活下去的資格了。


    守軍選擇了完全意義的守勢,再將斷裂的東門封鎖、拋出斥候去附近的林地謹慎探查一番後就完全撤回堡壘。


    因為他們的確在被在占領的伐木場發現斯摩棱斯克軍隊營地,當地仍舊有駐軍存在。


    “說不定是個陷阱,引誘我軍出城襲擊,敵人再從意想不到之地突然殺出。我和兄弟們人手太少,我沒有放手去賭的資本。”艾文德如此想著,為自己的


    “慫”找理由。當然他的夥計們在獲悉敵人仍有掩藏的駐軍,也願意相信一切盡是一個陰謀。


    羅斯旗幟與奧斯塔拉旗幟依舊在堡壘飄揚,抓緊時間修善壞損的扭力彈弓,將所有能用的箭矢、標槍整理一番,守軍之後的日子並非無事可做,他們將大把時間用於修善武備預備再戰。


    至於不遠處的、駐紮在新波洛茨克堡壘的兄弟們,大家隻能祈禱那些人能得到諸神庇護。


    因為人們有理由相信,就在維捷布斯克眼皮子底下強行渡河的瓦季姆大軍,他們攻擊堡壘吃了大虧,多半是要去波洛茨克找回自信,以及那至關重要的給養物資。


    另一方麵,當戰爭爆發伊始,被放出堡壘遣散掉的丹麥商人、波洛茨克民夫,帶著有關注戰爭的恐怖消息,劃著船漂回了波洛茨克。


    一位青壯年男子被卡洛塔任命為新波洛茨克城主,他的名字叫維蘇恩德visundr。


    此人雖是格蘭部族出身,隨著格蘭人十年前就與奧斯塔拉完全融合,他早已無所謂自己的舊出身。


    公國正在用人之際,任何擁有著純金發色的男子皆有被公爵大人重用的機會。


    放在平常時期,像是維蘇恩德這種人或許要以普通部族男子的身份過一輩子。


    時代給了普通人巨大機會,而他與其他男人一樣並非庸碌之輩,不過也沒人覺得這樣一位男子能作為多麽偉大事業。


    卡洛塔給他以及當地駐軍的命令極為簡單:守衛好我們的新波洛茨克城,保持武裝戒備,謹防本地人起事。


    就算把舊貴族的小孫女接走,就算與本地人做了一番通婚,卡洛塔還沒有天真到以為因為血腥戰爭釀出的血海深仇一筆勾銷。


    羅斯王國殺了他們上千人,就算是因戰爭而死,依舊是上千人死亡。迫於王國強大的軍事威懾他們不敢起事複仇,而卡洛塔目前隻能寄希望於時間去慢慢衝淡這份仇恨。


    或是到了第三代人降世,仇恨才會徹底化解……然而,情況正向著她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著。


    新波洛茨克堡壘與沿著波洛塔河畔興起的波洛茨克村莊聯盟,雙方分在河道兩側,彼此有著不長不遠的距離。


    倘若本地人有意反叛,他們就必須先渡河方可向著故意建設在開闊地的堡壘進軍。


    卡洛塔留有更多的後手,譬如人質。那些娶了本地女子的年輕奧斯塔拉戰士,無論他們是真正的北歐移民之後,亦或是後期加入的伊爾門湖斯拉夫小戰士,而今所有人的身份就是奧斯塔拉公國士兵,更有資格對外宣稱:我是羅斯人。


    已經不必糾結於血統,戰士們彼此間因共同遠征而塑造的戰友情已然超越了血統認同,那些年輕的斯拉夫戰士也以瓦良格戰士自居。


    正所謂當一個男子打扮成瓦良格人模樣,張口就蹦出諾斯語,崇拜奧丁、托爾等北方諸神,那麽他就是個瓦良格人。


    無論是自由的愛情,還是強行婚姻,波洛茨克本地的女孩們在這方麵絲毫沒有選擇權。


    她們的婚姻相當於和親,在這個冬季,女孩們不得不帶著鋪蓋搬入新興的新波洛茨克堡壘。


    至於女孩們的父母兄弟,倘若他們願意移民,也可帶著細軟劃船過河。


    顯然一批嫁女的家庭如此作為,分明就是以實際行動向同鄉們證明一件事——我們已經徹底投靠了這些羅斯來的瓦良格征服者。


    “這是可恥的背叛。既然你們如此選擇,以後我就不認你是親戚。”話不能明著說,然波洛茨克社群的分化已經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生活還要繼續。那些被強製拉到維捷布斯克的民夫究竟要遭遇怎樣的待遇?


    真的會如那個女貴族許諾的


    “妥善對待”?民眾不可知曉,而且現在的波洛茨克本地人失去了自我武裝的資格,征服者們承包了防衛,更多的瓦良格人從裏加灣向內陸區域活動,本是非常排斥他們爭奪自己生存空間的波洛茨克民眾,不得不仰其鼻息保持隱忍。


    在新波洛茨克堡壘內部,情況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嫁女而移民的農民家庭,當他們通過木門進入堡壘,身份就變成了


    “自己人”。畢竟奧斯塔拉公國已經與斯拉夫人混居了超過十年,接受新的波洛茨克斯拉夫人入夥並不障礙。


    就在城主維蘇恩德的指揮下,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十二歲至五十歲男子,都有拿起武器守衛堡壘的責任。


    像是女孩們發老父親,這些農民萬萬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被當做正兒八經的瓦良格士兵對待,不得不拿起圓盾,將頭發與胡須梳理成奇怪的辮子,乍一看去的確像是一回事。


    堡壘內有著充足的食物,由於這座堡壘獨特的地理優勢,使得它成為裏加灣來客的得天獨厚之驛站。


    有的裏加的丹麥社群商人索性就在這座堡壘停下腳步,他們意欲一直待到明年春季恢複航行。


    並非阿貓阿狗都可以進駐這座堡壘,這些商人有著首領斯特坎德頒發的憑證,乃至羅斯的薩列馬島伯爵、偉大探險家斯普尤特提供的信物,他們才能將帶著武器將貨物搬運到堡壘內並住下來。


    有了這些憑證,原則上客居的武裝商人就是在向羅斯王留裏克效忠,倘若有戰爭,他們完全又資格參戰。


    他們的存在大大疏解了新波洛茨克的防禦壓力。因為又三支長船商隊在此客居,從船上下來的男人女人充滿野性,尤其是那些丹麥裔女子,梳著豐富的發辮,穿著幹練,臉上、脖子往往有刺青,怎麽看都是彪悍的女戰士。


    至於那些男子更為彪悍,個別人士故意續的胡須梳成辮子,其長可及肚臍。


    有八十餘人自帶食物、武器湧入堡壘。他們極具戰鬥力,對於他們,城主維蘇恩德有著一百個放心。


    就在堡壘內,一座木樁被砍砸成抽象的人物半身像,它被做了一些化妝,在其


    “右眼”位置則被燒紅的鐵條狠狠戳出燒蝕痕跡。此物不是別的,正是大家臨時樹立起的奧丁塑像。


    無論是羅斯人、瑞典諸部,還是散落在波羅的海周邊的丹麥移民,大家信仰上的最大公約數就是奧丁。


    在光明節祭祀奧丁是各勢力的保留節目,至於祭祀的方式千奇百怪。按照城主的計劃,從村裏牽來的牛將作為祭祀犧牲。


    牛就是掠奪而來的,現在天天飼喂其幹草僅僅確保其不餓死凍死罷了,大夥兒也沒想著一定要吃掉此犧牲,隻想著祭司之日牛血將木神像澆灌成紅色就萬事大吉了。


    於是,新波洛茨克堡壘的居民突破了五百人,被厚實木牆包圍的堡壘內部空間相對充裕,如此人員住在一起並非顯得擁擠。


    駐軍、強行指派任務的本地農民,以及客居武裝商人,堡壘守衛者兵力膨脹到三百。


    但無人考慮到今冬有戰士,大家心照不宣,如此駐軍實在是防著人口眾多的波洛茨克社群居民起事。


    顯然,如果當真正的嚴冬降臨他們還沒有起事的苗頭,那麽今冬必將安然度過。


    持續的霧雪天氣弄得各地居民慵懶,村民們寧可如熊一般躲在較為溫暖的家裏睡大覺,在新波洛茨克堡壘,沒有什麽大事人們自然是蟄伏休息得好。


    武裝商人們帶來有北歐棋牌遊戲,下棋成了解悶的手段。另有持箭投壺、對著木靶扔小飛鏢的室內競技遊戲。


    倘若麥酒有限,怕是很多人要在閑極無聊中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危機,就在一片其樂融融的場麵下突然降臨。


    那是在河麵上冒著降雪快速漂行的船隻。長船先在波洛茨克最大村莊的碼頭將強征的民夫卸下,有冒雪勞作的村民注意到掛著一麵小小的羅斯旗幟的船隻抵達,還不懂發生了什麽事就看到一些男人下了船慌慌張張向村莊跑去。


    從其瘦弱的姿態來看,他們根本不是羅斯人。居然……是村民?!強征的民夫絕大部分都回來了,奈何還是有人未歸,稍稍聞訊一下村民得到的就是族人的死訊。


    殺死村民的並非駐紮維捷布斯克的羅斯征服者,竟然是來自斯摩棱斯克的龐大軍隊。


    消息在添油加醋一番在全部的十個村莊瘋傳,戰俘曾吹噓的五千大軍,到了逃回來的民夫嘴裏搖身一變成了萬人大軍。


    “森林裏殺出無數的戰士,他們見人就殺毫不留情。他們為了複仇而來,有意殺死見到的一切瓦良格人。我們的同鄉被他們誤殺。他們在進攻羅斯人的維捷布斯克,那座堡壘堅持不了多久。斯摩棱斯克大軍不懼寒冷,他們在毀掉上遊的堡壘後,就必然進攻我們這裏的堡壘。所有人,你們要早做打算呐!”撤回的民夫盡說著相似的話語。


    斯摩棱斯克軍隊真的有一萬人?不知道。民眾更原因相信自己族人的話,他們說有一萬人那就是有了。


    在如此危局之下,波洛茨克當采取怎樣的立場。雪中,一雙雙眼睛凝視著河對岸不遠處的、飄揚著羅斯旗幟的堡壘,他們默然得做出自己的主張——迎接正義之師。


    喪失了村莊的精英,新的精英群體就在村民中自發被推舉出來。當前沒有人振臂一呼自稱全新的波洛茨克大首領,大大小小的家族推出各自的頭麵人物,冒著雪聚在一間小屋,就商量好了接下來的舉措。


    “不管怎麽說,斯摩棱斯克與我們路途遙遠,我們彼此沒有明確仇恨。大家說著相同的語言,信仰相同的神,任何的事都可以好好談。唯獨羅斯人和其他的瓦良格人,蠻橫地闖入我們的領地,或是擄掠人口財富、或是過境不給錢財,現在我們又被他們徹底征服。憑借我們自己的力量無法擺脫羅斯人的統治。顯然斯摩棱斯克軍隊在有意殺死那些瓦良格人,他們會拔掉羅斯人的堡壘,可能他們的一萬人大軍也能擊敗未來的羅斯軍隊。斯摩棱斯克人會幫助我們擺脫羅斯人的統治,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夜之間他們就研究出這樣的結果,頭頭臉臉們一廂情願的認為瓦季姆的斯摩棱斯克大軍就是拯救者。


    至於有人揣測,萬一他們也如羅斯軍隊一樣殘暴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如此問題過於燒腦,再說


    “萬人大軍”一定會向波洛茨克進軍,大家根本無力和那些人談條件。還不如就寄希望與他們就是拯救者的好。


    於是,十個村莊決意不設防,同時也不再試圖與河對岸的新波洛茨克堡壘做任何的聯係。


    讓那些五花八門的瓦良格人,以及背叛村莊的家夥們都見鬼去吧!必要時刻,波洛茨克村民有意向他們自認為的斯摩棱斯克友軍提供糧食和住處。


    他們願意相信,當友軍擊敗羅斯人,波洛茨克以後便不再向羅斯納貢,羅斯的打手奧斯塔拉公國以及那個叫卡洛塔的頗腿女魔頭,就隻能待在北方不敢南下。


    但在新波洛茨克堡壘,情況完全是另一個極端。敢於千裏闖江湖的丹麥裔商人吃過見過,一些人曾在東羅馬的地界亂竄,能讓他們感覺畏懼的東西並不多。


    這一次,歸來的商人在堡壘裏大談敵人的強勁。隨著商人提到了一個名字


    “瓦季姆”,這下城主維蘇恩德完全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因為十一年前討伐反叛的鬆針莊園,彼時還是個少年的他就已經編入了所謂奧斯塔拉軍隊,以羅斯公國的同盟軍出戰,即便彼時的奧斯塔拉軍規模小到盡可作為女公爵卡洛塔的衛隊罷了。


    軍隊規模雖小,象征意義極大。維蘇恩德知道有個逃跑的叛逆之子名叫瓦季姆,後來隨著草原人抓來的斯摩棱斯克俘虜,從其嘴裏獲悉那個瓦季姆搖身一變成了斯摩棱斯克大首領。


    還能比這更離奇的嗎?有!就是現在!


    “魯莽的瓦季姆帶著五千大軍正在圍攻維捷布斯克,你們一定要保持戒備。我們打算繼續向裏加漂去。請你們放心,我們不做逃兵。我們要告訴老大斯特坎德,相信老大能組織一些兄弟支援你們。”歸來的商人撂下這些話根本不敢停歇,拿到一些補給品後又開始冒著風雪順流而下。


    維蘇恩德佩服這種義氣,而整個堡壘守軍並無大敵當前的緊張,恰恰相反的是由於敵人頭目是瓦季姆,大夥清楚任何人殺死這個頭目都將是大功一件。


    隻是礙於守軍實力,以及波洛茨克村民那被打斷脊梁的羸弱模樣,維蘇恩德可不信就憑手下兄弟就能援助維捷布斯克。


    再說,商人還送來的維捷布斯克守將耶靈格刻在木板上的簡信,它隻有一行短語:堅守新波洛茨克。


    還能怎麽辦?期待來自裏加的援軍吧!相信耶靈格和他的夥計們就在維捷布斯克堡壘耗死敵人。


    對於自己,人部分男女全部動員!整頓武器、檢查食物給養,堅守堡壘做好最壞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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