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身披皮革的野人聚集在道加瓦河冰封的河畔處。


    這些人的出現實在是意外,畢竟一個多月前當裏加灣方向的援軍全力馳援受襲的波洛茨克時,雪橇大軍並沒有遇到其他人。


    來者究竟是誰?本該對這一帶了如指掌的斯特坎德也拿不定主意。


    也許是瑟隆人,也許是瑟米加利亞人。對於奉旨擒拿這些野人的大將菲斯克,他對於這兩個念法頗為相似的名詞無很大興趣,對真正的擒拿也無很大興趣。


    他更願意相信暫時充當斥候的騎兵兄弟之匯報,而真正采取怎樣措施,一切還當隨機應變。


    一支騎兵隊保持高度戰術戒備脫離大部隊向大河下遊奔襲。


    戰士們做好作戰準備,即便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沒有旗隊長的命令任何人不可放哪怕一箭。


    馬蹄濺起無數冰屑,冰麵上無疑引起極大的震動,隻是所有的異響都被風聲掩蓋,遠處的人唯有將耳朵貼在冰層方能感受到不斷迫近的異常。


    “他們都是戰士嗎?”奔襲中的菲斯克不禁詢問打探到情報的兄弟。


    “老大,我們不知道啊。”


    “不知道?荒唐。”菲斯克頓時悶頭緊鎖:“既然不知道你敢告訴大王有敵人?”


    “可他們真的人多。至少他們肯定不是臣服的拉脫維亞人。再說,老大你不是曾來過這裏?兄弟們……都覺得你該略知一二。”


    “嘁!我早就忘了!”菲斯克咬緊牙關,再問:“他們人


    真的很多?”


    “很多。甚至在河畔都搭建了營地。那些人好似有備而來,簡直……就是為了堵住我們的路。他們甚至在冰層上布置人員,可能想突破他們的封鎖,我軍真的要和他們打一架。”


    “難道真是瑟米加利亞人?”菲斯克隻知道這個奇怪名字的族群一直令拉脫維亞人忌憚,他們住在道加瓦河的河左,所謂當前河流走向之西南岸的森林區域。


    身經百戰的菲斯克斷不會因為斥候遠眺所就完全相信其揣測得到的情報,他有一種預感,可能那些人並非武裝者,而是一些平民?唯有殺入其中方能獲悉吧。


    他想了想,突然高舉右拳對後隊再度強調:“沒我命令不可濫殺!管好自己的戰馬,優先驅趕他們。”


    羅斯騎兵為了作戰需要全部做了一番偽裝,或者說從其建軍開始,留裏克考慮到羅斯所處的地理位置,就對精貴的騎兵製作起一套得體的製服。


    騎兵的常服酷似他認知裏的哥薩克騎兵,戰士們的鐵皮盔掛在馬鞍上,現在為了禦寒所有人戴好北極熊皮製作的ushanka式皮帽,從而連臉頰也保護起來。


    他們都戴著木框墨鏡以護眼,上身軀幹穿了一件板甲後,外身披上一件厚實的熊皮大衣,衣服又蒙上一層白布以做雪地迷彩。


    騎兵戰士追逐著整體的白色調,唯獨戰馬依舊是黑褐色調。


    正規作戰的騎兵必有一些多彩裝飾,但奉


    命做斥候的騎兵一定做好了自己的偽裝從而與環境融為一體。


    放眼望去是無邊際的鬆林,它們上白下黑,正好與騎兵的格調很相似。


    恰是如此,當斥候見到那些冰麵與河畔區域活動的大量人員之際,後者根本沒注意到有一小撮敏銳的雙眼在頭盔。


    那些野人仍舊做著自己的事。


    就這樣,對於野人們羅斯騎兵的出現毫無征兆,當他們發覺一支軍隊突然現身並快速逼近時,一切都晚了。


    可非常奇怪的是,這些野人並沒有表現得過於惶恐。


    站在菲斯克的立場上,他真的看到了聚在冰封河畔的大量人員,本想著見得高揚羅斯旗幟的大軍他們會四散奔逃,這種情況並未發生。


    “太奇怪了,難道他們不害怕嗎?”菲斯克大聲質問,希望先前的斥候給個解釋。


    可斥候如何能解釋呢?


    “算了吧。我軍分兵,他們不抵抗我們就不殺人。”菲斯克高舉右拳,望向身邊的兄弟們做起一番手勢,於是全部三個百人隊對怪人們發動鉗形攻勢。


    騎兵以迅雷之勢衝入野人的營地,羅斯軍實在太快了,那些野人才剛開始做反應就被騎兵追上。試圖逃跑的人迫於騎兵的壓力紛紛又被驅趕到營地,那些都留在冰麵上的人盡被驅趕到營地中。


    到處的尖叫聲、呼喊聲,披散著頭發或是穿著簡陋皮衣的男男女女,他們端著以短矛為主的武器自發聚在一起。


    在衣著整潔


    有序的羅斯騎兵看來,已經包圍的人們的確可謂之為野人。


    怎樣的是戰士、怎樣的是平民,最關鍵的怎樣的人有戰鬥意誌?身經百戰的菲斯克一看就能明白,他從這些人的眼神裏看不出任何的鬥誌。


    男人女人端著分明是魚叉的武器,少部分人端起了盾,持斧的右手分明在顫抖。


    這裏還有不少的小孩子,孩子幼小到怎麽看也不可能上戰場,所有孩子被大人互在身後。


    卻說羅斯軍一方,戰士們貫徹老大的命令,切實做到了沒有菲斯克的命令也就沒人做任何的射箭、沒有任何劈砍刺殺。


    於是所謂的作戰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人受傷,在菲斯克的要求下,雙方就陷入到刻意為之的尷尬中。


    野人們到底在幹什麽?菲斯克隻要瞧瞧這些突然存在的簡陋棚屋,被支起來的木架與其上懸掛的大量凍魚,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這就是一群突然冒出來的捕魚人。


    場麵進入刻意為之的安靜中,羅斯軍戰士們紛紛保持沉默,就以這種怪異的安靜令那些被包圍的人們由最初的惶恐逐漸變得冷靜下來。


    菲斯克知道自己不必多等待,大王的主力軍就在後方不遠,他們很快就到。


    見得時機已經成熟,他大聲詢問以諾斯語詢問:“你們是誰?你們在這裏幹什麽?!放心,羅斯無意傷害你們。”


    他估計到這群野人聽不懂,特別連說三遍,倘若這群人真的不懂


    ,大不了自己再用斯拉夫語複述一遍。倘若還是聽不懂,那就繼續耗在這裏,等到後方軍隊裏的拉脫維亞人戰士抵達後,一定可以真相大白。


    菲斯克很快迎來驚喜。


    就是那一句“羅斯無意傷害你們”,它猶如給所有野人打了一記鎮定劑。


    因為野人中確有懂得諾斯語之人,畢竟連其中手持斧頭的人,那款式就是極具辨識度的北歐鉤斧,證明著有的野人必然與瓦良格人,或曰裏加灣的丹麥商人有過接觸。


    “瑟隆!我們是瑟隆人。”


    一個矮個子的男人站出來,菲斯克居高臨下大量這個矮墩墩的、穿著皮衣顯得格外臃腫的人:“瑟隆人,你們就是傳說中的瑟隆人?”


    “是。你們……難道你們就是……羅斯?”


    “哦?你聽得懂我們的話,居然也知道我們的身份?”菲斯克緊繃的臉難得露出笑意:“你是何人?該不會是流落到這裏的北方人?”


    “不。我的名字是伊爾貝特(irbet,斑鳩之意),是這些人的首領。我與你們瓦良格人有過交往,也……知道你們羅斯人成為了裏加和拉脫維亞的主人。大人,你們……”


    “嗬!竟然是這樣。”菲斯克依舊勾著頭:“你是想問我們意欲何為?好吧,我很快告訴你。”


    罷了,菲斯克再給兄弟們一番手勢信號,他率先下了馬,於是全軍紛紛下馬。如此表現充分證明一件事,即羅斯軍放下了戒


    備。


    其實就人數而言,當前的騎兵兵力與這群確認身份為瑟隆人的漁民基本相當。哪怕後者人數多一些,由於還有很多一看就知是幫傭的村莊小孩,還有大量缺乏戰力的女人,真的打起來一定是羅斯軍的碾壓。


    於是,就在留裏克親率大軍抵達現場之前,菲斯克已然從這個自稱叫做伊爾貝特的瑟隆人首領嘴裏知道了一切。


    瑟隆人,該名字在波羅的語語境下有高地、丘陵之意,恰如這裏的環境地貌。


    羅斯軍目前所在的區域是今拉脫維亞的東部邊境區,這裏有著當地唯一的丘陵山區。說是山區,實則就是大量長滿了鬆樹的坡度舒緩的土丘,僅在今陶格夫皮爾斯地區才真正存在可以謂之為“山”的大土丘。


    這個時代的拉脫維亞地區有著極為廣袤的森林無人區,整個環境人口極少,恰是有限人口麵對相對惡劣的環境,自由的小農無法生存,唯有組成一個個村莊聚族而居,若幹個村莊組成同盟互幫互助。


    拉脫維亞部族同盟與丹麥移民達成以商業同盟為主體的同盟,從而共同締造出裏加這座城。


    瑟隆人住在道加瓦河上遊,他們住在丘陵區域不得不麵對更糟糕的自然環境,各村住得相對分散,總人口也不足萬人。


    這個伊爾貝特帶著本村的全體村民拖家帶口得趕到冰封道加瓦河河畔,如果不是麵臨著春荒的嚴峻考驗,他們如何會選擇冒險


    冬捕呢?


    各村莊達成自己的聯盟,奈何人口太少並不能成為一方強勁勢力。加之身處偏僻,與外界交流的機會非常有限,而他們能拿得出手的富餘產品就更少了,也就難以從貿易城市裏加買到足夠的生活用品——尤其是鹽和鐵器。


    瑟隆人各村都有自己的生活範圍,由於這片區域相對貧瘠,為了彼此和氣,當一村遇到糧食危機,首先不能做的就是跑到親戚村莊的地盤偷竊他人的資源。


    伊爾貝特的村子不敢偷竊鄰村物資,包括進入他們的領地範圍盜捕鳥獸、去湖裏偷魚。


    他也缺乏能力跑到裏加,與近親拉脫維亞部族同盟做交易。


    至於越過道加瓦河跑到瑟米加利亞人的地盤偷竊,那是能夠招來殺身之禍的災難。


    村民不聾不瞎,知道兩個月前有一支裏加灣方向的大軍向著上遊方向狂奔,雪橇中有亮著羅斯旗幟的,想來那就是執行軍事行動的羅斯軍了。


    如果靠著現有的食物能確保不會鬧春荒,村民才不敢在嚴冬竄到冰封大河畔挨凍。


    伊爾貝特實在沒有辦法,如果自己不帶著村民來捕魚,怕是很多人就要餓死了。


    因為對於瑟隆人,他們依舊秉承著祖先的生活方式,漁獵為主農耕為輔。


    種植燕麥對生活是重要的補充,他們當然知道糧食的重要性,也積極地在貧瘠的丘陵區域開墾土地,隻是清理鬆樹後所得的都是灰化土,這種土壤酸性


    太強,對嬌氣的燕麥種子是一種摧殘。


    瑟隆人各村也不是傻瓜,他們發現在開墾的土地塞上草木灰,起初就是燒掉瘋長野草之後是故意撒灰,經驗證明了這樣處理的農田才能確保燕麥不絕收。


    可決定麥子產量的要素實在太多了。


    麥子的產出不多,相對於平原區域,這裏農田更加的“看天吃飯”。842年的秋收狀況不佳,整個瑟隆部族都陷入一定程度的糧食緊張。


    好在伊爾貝特的村子靠近道加瓦河,他有能力做一番冒險。


    到目前為止發動全村人的捕魚行動效果斐然,他們在大肆鑿冰釣魚,因地利捕獲的大量河鱸被懸掛起來成為磚頭一般的凍魚。


    拉脫維亞地區的全麵解凍要在三月底四月初,冬季鑿冰捕魚的手段使得捕魚的成本很低,隻要克服掉極寒危險,濱河村莊就是可以利用地利維持自己的生活到春季的大河流淩期。


    逼近入海口的下遊拉脫維亞人村莊都在這麽做,上遊的部分瑟隆人村莊也這麽做並無什麽特別的。


    如果哪裏有著巨大區別,莫過於瑟隆人並未正式向羅斯稱臣。


    但敵對是不可能的。


    一個小體量的族群從未與拉脫維亞敵對,與裏加的丹麥商人維持平和關係。


    他們在偏遠丘陵區活得神秘,自己不招惹他人,而他人也不曾進入丘陵區試圖吞並之。


    隻是羅斯軍隊的強勢出現,早就在各村內部引來警覺,由於發現羅斯


    治下的拉脫維亞是酒照喝舞照跳,可能歸附羅斯不啻為一種好事——至少比起被他們大軍進抵問候要好,畢竟主動權在自己手裏。


    這就是為什麽村莊首領伊爾貝特保持著恭敬的態度。


    既然事情已經出現,其他的瑟隆村莊想必都沒理由再探討。


    一個機會擺在麵前,伊爾貝特發覺了其中的機遇。


    當然,這個男人的訴求也令菲斯克十分滿意。對於任何主動歸降的弱勢部族,羅斯貴族在心理上有著巨大的身為強者的優越感,現在的菲斯克正是如此。


    當聽聞羅斯的最高統治者攜打贏遠方斯摩棱斯克人的餘威凱旋,伊爾貝特覺得自己可以成為整個瑟隆人的英雄。


    不久羅斯軍主力現身。


    大軍旌旗獵獵,放眼望去盡是藍白色調,浩蕩軍隊鋪滿冰封道加瓦河,他們排著整齊隊列逐漸抵達捕魚現場。


    菲斯克已經派出信使火速告知留裏克神奇的重大發現。


    站在留裏克的立場,基本就是一群山區野人齊刷刷跪在河畔,向高貴的羅斯王臣服。


    事實上,當留裏克抵達捕魚現場時,看到的的確是一片黑黢黢的跪拜者。


    伊爾貝特帶著他的全體村民跪在河邊,人群的背後是他們的捕魚營地,身邊又是齊刷刷列陣的羅斯軍第一騎兵隊。此乃菲斯克的安排,即令有意投誠的瑟隆人就以如馴鹿般的姿態、包括小孩在內所有人跪趴著麵見羅斯王。


    伊爾貝特才不覺得


    這是某種羞辱,畢竟他們從來就是認為自己的弱者。


    弱者有弱者的活法,向本地區頭號強者示弱稱臣,未來說不定能得到巨大利益,至少也不至於過得糟糕。


    再說,他微微抬頭對看到的大軍無比震驚,其軍勢之生超越了他對於軍隊、戰士的認知——羅斯軍是神之軍嗎?!


    遂在留裏克看來,自己的大將菲斯克俘虜了一大群奴隸。


    放眼望去這裏毫無打鬥的痕跡。“不戰而屈人之兵?看來,蕞爾小邦的瑟隆人很聰明。你們呐……跪拜的樣子,我很滿意。”


    留裏克念念有詞,他對初次見麵的瑟隆人有著很好的第一映像,就好似初次見到的小狗沒有犬吠,而是竄到自己麵前搖尾磨蹭、翻過肚皮以示“您是狼王”。


    他便親自帶著騎兵緩步從跪拜的人群前走過,居高臨下審視這些弱者,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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