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雪橇隊正在集結,約定的二月底出發之日,留裏克要在行動前將亟待運往都城的物資收攏完畢。


    大量的新紙張裁減毛邊後,整齊堆積在木箱中,以此封箱打包。


    這是留裏克要交付印刷局的最重要物資。


    他不會放棄任何以此的物流機會,諾夫哥羅德的國營製衣廠囤積的舊成衣也被打包,再加上本地的其他物產,留裏克收攏了一大堆裝運雪橇,以期在都城賣掉,賺取錢財充盈國庫。


    三年不納稅的命令依舊落實著,民眾的財富正以看得見的速度增長。他們生育的速度也很驚人,這就更刺激著民眾對財富的想往。


    無法得到稅收,有時候留裏克也覺得自己過分的仁慈傷了財路,好在自己銷售物資賺錢的招數還可以維持財政。就是想要賺大錢,仍要寄希望於戰爭賺大錢。


    向法蘭克用兵的本質,長久而言就是打通貿易線長期賺錢,短期而言就是介入法蘭克內戰施行劫掠賺快錢。


    木質建築的宮殿盡量被裝修得厚重恢弘,牆上被故意裝飾著大量猙獰熊頭,大門口樹立若幹木樁,頂部掛著木凋的猙獰獸首,在古諾斯語它被稱之為drike,所謂西方的龍或曰大蛇,是次於耶夢加得的存在。


    戶外是被消滅的大蛇,室內是被消滅的狂熊,彰顯主人的勇武。


    老奧托的居所被刻意打扮的很有北方特色,與本地斯拉夫式民居差異不小。


    沉重的甲衣掛在身上,縱使它很沉重,奧托那衰老的軀體仍要忍耐著。


    因為,真正的戰士要去戰鬥!


    “不要覺得我一把老骨頭了。給我使勁束緊皮帶!”


    “可是大王,就怕傷了您。”


    “呸!使勁啊,你是沒吃飯嗎?記住,等一會兒本王檢閱那群崽子的時候,你們不要攙扶我。”


    “遵命。”侍奉穿衣的侍衛隻好如此作答。


    當年叱吒風雲的狠人難以接受自己的衰老,奈何無力戰勝衰老的命運,奧托隻想在生命的末尾繼續續寫光榮。


    他頭頂禿了一片,好在兩鬢的花白頭發續得很長,這便收攏起來與天靈蓋梳成辮子,完美遮掩住了禿頭。


    真正的黃金桂冠戴在兒子的頭上,身為太上國王,奧托有著鑲嵌琥珀、紅寶石的鍍金銀冠,戴在頭上再配上一身的鍍金鎖甲,腰旋祖傳的“毀滅者”寶劍,真是兼具了一生的光榮與富貴。


    此刻,被選中的戰士們已經在集結了!


    年輕的第七旗隊戰士,人均背負巨大的雙肩背包。它本質還是一個粗麻大口袋,底部兩角以一根縫合極為厚實的布條捆紮,這根布條再套在袋口做束口。袋子的兩側也縫製著多根小布條,一次將卷曲的羊毛毯彎折捆紮。


    鐵鏟、手斧、小刀,以及標誌性的長劍懸在武裝帶上,巨大的圓盾再掛在巨大口袋上。


    他們甚至有著斜跨在身的長條形口袋,裏麵裝的全都是麥粒,一如他們的行軍口袋裏大部分也是父母準備的幹糧。


    他們衣著完全統一,為了迎接太上國王與國王大人的檢閱,大家不得不穿上鎖子甲,窮一些人的就穿戴安裝鐵片的皮衣。


    小小年紀負重驚人,若非是接受檢閱,他們大可不必如此。


    真的大戰,重裝甲胃一並安置在手推車或是船隻上,臨近大戰再穿戴,從而節約體力。


    男孩們的負重達到了他們這個年齡的極限,若非平日裏大家在重體力勞動中鍛煉出足夠強健的體魄,如此穿戴站立都是難事。即便如此,在等待大王現身之際,很多人已經在雪地上坐得到處都是。


    直到,號角聲傳來。


    留裏克騎著馬親率騎兵隊而來,他無謂寒冷頭戴金冠。今日難得的好天氣,金冠在冬日陽光下閃閃發光,他還高舉著劍,那寶劍一樣閃亮。


    “年輕的戰士們!向常備軍學習,你們都站起來!不要再坐著!”


    見狀,大夥兒才奮勇起身,按照編製迅速排成矩陣。


    年輕人背負著過分重量的裝備,對於奧托一把老骨頭,好似背負一塊大石頭。


    沒有人攙扶,甚至奧托也試著不用拐杖。


    他拎著羅斯人盡皆知的那把名為“毀滅者”的花紋鋼劍,此劍比羅斯的製式武器更長,比起用它殺敵,它儼然成為一種權勢的象征。


    這裏沒有平和的女卷,甚至太後、王後也不出現。


    唯二的女子卡洛塔、貝雅希爾,兩位現在的身份不僅是國王的妻妾,她們是真正的殺敵立功的女貴族,是以“人間的瓦爾基裏”形象參與這次檢閱,甚至還帶著自己的軍隊參與其中,絕非一般女流之輩。


    帶著騎兵隊威風凜凜巡邏一番的留裏克這便下了馬,引得所有騎兵下馬摘帽以向老國王執意。


    王國需要榮譽!王國需要曆史!


    這就是為什麽,當留裏克回到諾夫哥羅德後一定要給自己的老爹充足的麵子。


    白胡子紮成多根辮子隨北風飄逸,金色的老者陽光下令人矚目。


    人們都看到了,老國王以劍為仗,勒令兩旁的侍衛不要協助,親自登上為他量身而作的鬆木講台。


    大家緊繃著神經,生怕老國王突然跌倒。


    奧托寧可動作慢一點,他斷不會在本族後生崽子的麵前出醜。


    木台階上留下劍痕,老國王喘著粗氣硬生生站在高台,隻是稍稍深呼吸幾次,就高舉起寶劍,整個形象有如金色的凋塑。


    “奧托!奧托!”


    早已準備好的托兒喊出老國王的名號,迅速引得所有在場人的共鳴。甚至遠處圍觀的普通民眾為這熱烈的氣氛感染,以共同的節奏呼喚起奧托的真名。


    維京戰吼似乎震落了附近樹杈的積雪,驚得鬆鼠鑽入樹洞。它化作低沉的轟鳴,傳到很遠的地方。


    人們看到的是老戰士的光榮與滄桑,至於他說了些什麽,近處的人洗耳恭聽,遠處的人就隻能看到他的肢體動作。


    沒有誰奢望一位七十歲的老戰士中氣十足的呐喊,他太老了,卻又不像是很老。


    誰能想到奧托能活到七十歲?他自己也想不到。


    虛歲六十九歲,如果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這一年齡已經超越大部分人的認知,對於老奧托誇張的年齡,很多人估計著他能像故去的大祭司那般神話般的高壽。


    可是,這對奧托何嚐不是一種懲罰?


    絕大多數兒時的玩伴以各種原因故去,尚且在世的同齡人都是老態龍鍾的樣子,甚至這個冬季隻能在家裏躺著,若非有家人照顧必死無疑了。


    還有很多老者,雖是平輩也是小弟,一個個身體都不怎麽樣,即便現在生活遠勝於過去,他們仍在死去,僅僅這個冬季就故去不少。


    一個男人活到六十歲,對於大部分人就是極限了。他們生活在物資貴乏的時代,為了活下去拚盡全力,若沒有在打獵、戰爭中死去,也在過去的野蠻行動中嚴重透支身體,一個個早早離去。


    與之成鮮明對比的是年輕一代的羅斯人那不可思議的活力。隻要自己看看他們的臉,看看他們搏鬥中的形象,奧托能感覺到,似乎諸神給每一個孩子都施以祝福。他們實力不凡,現在小小年紀背負著沉重行囊,依舊如筆挺的紅鬆般矗立。


    老奧托從兒子處得到一些很有哲理的說法。


    現在,他盡量以此衰老身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宣揚一句名言:“老戰士不會死!隻是逐漸凋零!”


    他連續重複三次,隻為讓盡量多的人聽到。


    罷了,他又道:“我從未被強敵打敗,唯獨敗給了歲月!孩子們!我是羅斯的老戰士,是曾經最偉大的戰士!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未來就在你們手裏。這次你們遠征法蘭克,將創造你們自己的功勳。記住,不辱先祖,不辱諸神。記住,你們是羅斯人!”


    他仍要重複最後一句話:“記住!你們是羅斯人!”


    劍刃深深插在木板中,奧托說完這些咬緊牙關,以漏風的牙齒拚命喘氣,掩飾著他的疲憊。


    年輕人聽得熱血沸騰,現在,回應奧托的是眾人以劍敲打圓盾的轟鳴。


    “奧托!”留裏克帶頭呐喊,引得所有人一聲吼,罷了敲一次盾。


    絕對的節奏伴隨著牛角號悠遠低沉的伴奏,這是對曾經的羅斯第一勇士的禮讚。


    正在集結的核心部隊就是亟待出征的一千羅斯建勇,他們整體是年輕人,這番得到了強大的精神注力,士氣達到頂峰。


    透過這場集結,奧托算是將老一輩的光榮交付給全新一代。


    他當然不會滿足,這種被萬眾敬仰的感覺實在太爽了!王國的具體事務是兒子留裏克的事,擴張、戰爭都是那小子帶著精英們去幹。但是勝利的榮耀,自己這一把老骨頭可靠分一部分,反正也沒多年享受的了。


    二月底,諾夫哥羅德組織起一支多達五百輛雪橇的龐大隊伍,這些雪橇每一輛至少能坐下十人,擠一擠坐下二十人也是可能的。


    為此拉雪橇的馴鹿至少要四頭,馬匹也當如此。


    本地飼養最多的使役牲畜仍是馴鹿,隻有少部分馴鹿的蹄子安裝了特殊的蹄鐵,此乃拉普人的招數,大部分則仍是原始的蹄子。


    馴鹿拉著沉重雪橇沿著冰封河道奔走不是大問題,最大的問題還是時間畢竟是二月份,雖然表麵上放眼望去的水域全是冰,冰層的厚度已經與日俱減了。


    雖說留裏克獲悉盧加河-尹爾門湖運河原則上已經挖通,利用冰封的盧加河直奔都城的方案他想都不想。


    雪橇隊他龐大了,人員很多,所運載物資更多。隊伍需要更厚實的冰層,也需要足夠寬闊的冰路使得各個雪橇能看清彼此不掉隊。


    這一行動容不得任何閃失,老路徑便是最好的選擇。


    約定之日,冰封的沃爾霍夫河兩岸人頭攢動。


    人們敲鼓吹號或是單純的呐喊,年輕戰士的家人是不是抱著籃子,將額外準備的食物等遞到坐在雪橇上等待出發的孩子手裏。


    這一幕,年輕的戰士難掩淚水,就好似這是一場訣別。


    也許吧。


    任何的遠征行動都會有傷亡,區別隻在於多寡。戰死沙場恰是每一個信仰奧丁的北歐勇士最好的宿命,孩子們在接受教育的時期,以及平日裏耳聽目染的事情,多是與戰爭、財富、犧牲有關。他們渴望戰爭,可看到母親的悲傷,那心中柔軟之處被深深觸碰,難免不潸然淚下。


    因為,他們的母親幾乎都是斯拉夫人。


    如果真是老羅斯或是別的維京部族的女人,她們會鼓勵自己的兒子去戰鬥、去闖蕩。·這就是北歐的生活方式,必要之際母親一樣帶上武器,與戰場上全家老少協同作戰。


    完全習慣於農耕的斯拉夫人有所不同,她們當然希望長子西征掠奪大量財富,一樣擔心長子受傷、戰死。


    何況法蘭克太遙遠了,聽說僅從諾夫哥羅德到拿騷那個地方,連續航行也要一個月時間,這大大超越一個女人的認知。


    但這是兒子們的宿命,隻因他們繼承著的是羅斯的名號,血管裏流淌的也是老羅斯部族的血。


    “我們走吧!”騎馬的留裏克向民眾致意,也是向他的妻妾子嗣致意。


    這一次留裏克甚至連王後、太子也不帶上。


    接下來的是純粹男人們的軍事行動,體現的盡是男性的狂野。


    此刻,身下的墊著皮革的木板正在震顫,奧托透過玻璃窗,可見戶外的景色正在後移。他看清馬腿的運動,第一騎兵隊的驍勇們正堅實護衛著。


    “終於要到都城了,啊,那幾個老家夥看到我老邁的樣子是否驚訝呢?”


    老奧托喃喃自語著。


    一路上他不願忍受孤獨,這不,安置著有鐵皮煙囪的鐵製小火爐的雪橇裏,藍狐紅狐兩兄弟陪著老國王。在兩兄弟眼裏,這位老國王從不是外人。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奧托也可以說自己是看著這兩個小子長大的。


    曾經的客居商人家族現在是純正的老羅斯人,兩人皆家族次子,命中注定要親自去打拚事業。兩人都是英雄之輩,身份是商人,也是那種最是狡黠的武裝商人。他們是弗雷神的信徒,也是接下來軍事行動中必不可少的將領。


    尤其是藍狐,奧托從沒想過古爾德家的二胖子能成為一方首領。


    也許,弗雷神真的冥冥中給了這小子祝福,甚至奧丁也暗中相助。


    恰是這樣見多識廣、真正參與過大規模戰爭、與多名法蘭克大貴族有交集的人才值得委以重任。


    “藍狐,你可要好好照看好羅斯的豬崽們呐。”


    藍狐有些訝異,想不到老國王會這麽說,他自是連口答應。


    “當然,戰鬥是不可避免的,受傷、陣亡也不可避免。”奧托又話癆起來:“發動襲擊不要過分冒險,不要過分貪婪……”


    藍狐當如何?不斷好好好是是是地回應,聽起來就是敷衍。奧托也知道這小子在敷衍,他就是話癆以排解心中揮之不去的一抹憂慮。


    龐大的隊伍排成長蛇陣,考慮到存在掉入冰窟的可能性,各雪橇間保持一定間距,也備了一些船纜專用的粗纜繩,隻為必要時救援用。


    好在,當人們麵對著茫茫無盡的冰封拉多加湖,與拉多加鎮鑿冰垂釣的人詢問一番,就確定了這裏的冰層依舊很厚。


    無盡冰原吹來的是刺骨寒風,所有士兵裹好皮革毯子,至多露出湛藍的眼睛觀察周遭一切,也有些人索性遮掩全身。


    他們沿著冰封湖岸繼續推進,順利抵達拉多加湖的涅瓦河口入口。


    此地有一座小島,冬季有冰路使得與陸地連接。這座島上或將在未來興建起的正是“小核桃堡要塞”,如今仍是光禿禿一片,倒是有人利用了它,此乃新羅斯堡來的漁民,以及幾個維普斯部落的漁民,他們此來隻為釣本地特色的狗魚與歐鱸。


    浩蕩的雪橇隊各個飄揚羅斯旗幟,他們暫停手中夥計向著奔馳而過的龐大隊伍行注目禮。


    留裏克無疑逗留,騎兵繼續護衛雪橇隊進入涅瓦河。


    不久,浩蕩隊伍便為都城百姓注意到。


    這下又是萬人空巷的圍觀,隻是大家不知道,這一次連都城的真正奠基者、太上國王老奧托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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