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歎了口氣,對還在打鬥的楊嵐、葉真道:“能不殺便不殺吧。”與楊嵐比鬥的大漢失了趁手武器,本就相形見絀,此刻見同伴身死,悲憤之餘攻勢更緊,隻是破綻也更多,被楊嵐瞄準機會,抽冷子使槍在他腳下一拌,登時跌倒在地。欲起身時,已被槍鋒指在喉間。大漢怒將起來,全然不顧隨時能製他死命的槍鋒,揮刀向楊嵐腰間斬去。楊嵐槍身輕撥腰刀,借勢調轉槍柄,在他身上連點幾下,所中都是周身要穴,氣血不暢之下,登時委頓在地。


    葉真見兩個小輩先行得手,臉麵有點掛不住了,且對敵良久,對對手的招法已有所了解,恰巧此時又遭逢了同伴一死一擒的變故,不經意間原本圓滿的刀法中漏出了一絲破綻。葉真刀法大家,究竟是誘敵還是真正的破綻自然不會認錯,“無刃”向前一探,如同成了他身體的延伸般,輕易探知何處為實何處為虛,尋隙而入,以無刃入有間,直中肯綮,一刀斬在刀客右腕,同時刀鋒彈起,橫在他頸間。刀客趕到手腕一痛,隻道右手已被斬斷,他畢生功力都在右手這柄刀上,心中不由一陣淒涼。心念電轉之際卻又覺得,終究是死路一條,有手無手又有何區別?誰知對手隻是用刀製住了他。葉真趁他一愣神之際,順手點了他幾處要穴。刀客此時才看到,自己右手還在,顯然對手是手下留情,隻用刀背在他手上斬了一刀,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又有人聽薛寒山之命,從旁邊牆上拿下一個人來。那人身上中了六七支銀針,穴道受製一動也不能動,手中兀自拿著幾枚暗器,正是那名擅長暗器的刺客。原本暗器決勝負就沒那麽多花哨,薛寒山施展“落梅風”的手法,一下子便製住了此人。


    李湛一直緊繃著一根弦,此刻見所有刺客已束手就擒,城中秩序也穩定下來,才略略鬆了口氣。他命人將這些刺客全部押上來,要好好審問一番,為何三番五次前來行刺。周邊的軍士見了楊嵐等人居然還在島上,心中已約略明白怎麽回事,隻是仍舊不敢大意,留了不少人在李湛身前身後護衛。


    李湛道:“你們是什麽人?之前咱們未曾打過交道吧,為什麽要來行刺我?”剩下的人中應是以刀客為尊,一眾刺客都看著他。刀客看了看四周,苦笑一聲,操著生硬的中原口音說道:“看來瞞也瞞不過,那便是實說了吧。咱們是明教之人,我們四個忝居教中長老之位,死去的那位是淨世長老阿爾塞斯,我是建明長老薛西斯,這兩位是越暗長老吳莧、分光長老蔣一興。其餘的都是屬下信者。”他重穴受製,隻能用眼神指示,眾人也看得明白,大漢就是吳莧,暗器高手是蔣一興。


    李湛皺了皺眉,說道:“流光與明教素無過節,為何耗這麽大力氣來行刺我?還有你們這些信者有些是早些年便來了島上的,難不成你們謀劃已好久了麽?”薛西斯點點頭道:“不錯,咱們是沒有過節,隻是你們占了我們的地方,除了讓出此地,隻有死路一條。”薛炎冷笑道:“這裏數百年前起便是大唐領土,什麽時候變成你們這些波斯人的地方了?”薛西斯道:“未有天地之時,隻有善惡二宗。善宗即光明王國,首為明尊,有相、心、念、思、意五土,憐憫、誠信、具足、忍辱、智慧五施,兼具清淨、光明、威力、智慧,與黑暗王國之主魔王戰……”


    眾人臉上都現出一個大大的“懵”字,李湛忙道:“好了,至少你們是這樣認為的,不管是有天地之前還是之後,所有的地方肯定都是你們的!”薛西斯大聲道:“這是自然,當今乃是中際,光明與黑暗混淆一起,光明之土多有淪喪,但我等在明尊指引下不懈戰鬥,定然能驅除黑暗,重返光明!”


    李湛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能避免被強行傳教的問題:“被黑暗汙染的土地那麽多,怎麽你們偏偏選中我這小小的流光城?”薛西斯滿臉肅穆之色,鄭重說道:“百年前上一代明尊魂歸光明王國時曾說,我教欲要昌盛再起,戰勝黑暗,須得找到‘東土之東、滄溟之中、水中蘊火、日月其生’之地,經我教多方打探,終於找到此處。你們若肯讓出此地,將來到了後際,明尊定當收你們於光明王國,享萬世之樂。”


    李湛道:“可惜了,流光為我等容身之所,此事沒有餘地可言。”


    薛西斯臉上忽然露出古怪笑意,問道:“我想知道,今日都是你們的布局麽?”李湛點點頭:“不錯,數日前我師妹夜間無意中發現了你們在城中的行蹤,懷疑有刺客來刺殺我,便布下羅網,讓你們以為護衛在我身邊的高手都已離去,又傳出今日中秋賞月的訊息,你們果然就上當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然有心算無心之下,你們這樣的高手來行刺我,成功幾率還是很大的。”


    薛西斯道:“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著揚天長笑。


    李湛正在疑惑,忽聽對麵李岩喊道:“小心背後!”不及多想,身形前竄,“龍虎離合”真氣一念之間盡數凝於後背,在眾人驚呼聲中,一股大力擊在他背脊之上,李湛一口鮮血噴出,向前撲倒在地。薛寒山縱身落在他旁邊,將幾粒丹藥給他服下,也不敢亂走,就在當場為他療傷。


    偷襲者五人站在一起,為首一人一支暗器飛出,卻是直奔薛寒山而去,另外四人聚力向周圍各推出一掌,一股大力卷起漫天塵土。趁著對手驚於變生肘腋,縱起身形向外急掠。薛炎一時之間不知是命人追敵還是保護李湛,楊嵐喝道:“放箭!”千百支弩矢向空中五人射去。落在最後一人一聲慘叫,被射得刺蝟一般,立時氣絕。另外四人也都多少受了點箭傷,回頭看也不看,隻顧前奔。


    李岩本來一直在療傷,即便是審訊刺客時也隻有楊霞和晴羽在看護他,傷勢好得差不多時,正逢薛西斯縱聲長笑,他疑惑之中卻看到李湛背後有幾名軍士在悄悄靠近,頭上戴的一種寬簷帽壓得甚低,麵目很是模糊,但明顯與周圍格格不入。隻是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刺客身上,誰也沒有注意。為首那人忽地抬頭看了下形勢,李岩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明教“淨世宗”的蕭道平,情急之下連忙高聲示警。


    此刻見到蕭道平等人從他的方向逃走,也不顧傷勢尚未全好,拔劍衝天而起,一招“上決浮雲”將空中剩下的四人籠罩住。三人眼見脫身不得,喊道:“使者快走!”一人在蕭道平腳下一托,助了他一臂之力,身形下墜越發厲害,卻合身向李岩撲去,李岩長劍一抖,電射而出,直奔蕭道平而去。左掌卻蘊滿內力擊向撲來之人。蕭道平在空中盡力躲避弩矢,還要躲避楊嵐的利箭,李岩長劍終於建功,在他腰間劃出一道口子,終究被他借著城中混亂,城防減弱之時,逃了出去。


    空中那人與李岩掌力相接,本來他內力就不如李岩,又是倉促出手,直接被淩空打了一個跟頭,身形起伏間,楊嵐射出的利箭帶著一篷血雨透胸而過,當場身死。另外兩人看著追命長弓,心中一陣絕望,卻不約而同向李岩攻去,想要拚死拉個墊背的。李岩一張手,接過飛回長劍,由於擔心兩人傷到背後的晴羽和楊霞,一步不退,左掌右劍,反將兩人卷進浪濤之中。這下子手下絲毫未曾容情,他劍法迅捷淩厲,掌力磅礴威猛,轉眼間兩人就又添了幾處傷口。


    楊嵐恨他們偷襲李湛,張弓搭箭在旁伺機而動,二人本就受傷,不多時一人被李岩揮劍刺倒,一人又被楊嵐利箭射穿腿部,早有軍兵一擁而上,捆了個結實。李岩先去詢問李湛傷勢,薛寒山搖了搖頭,不說好也不說壞,眾人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麽來,,由大夥兒護著李湛先行回府療傷去了。


    李岩向薛西斯道:“你們是哪一宗的?”薛西斯笑道:“果然不愧是琉璃聖胎,眼神如電。若非是你,李湛已死透了吧。”李岩冷然說道:“少廢話,你們是哪一宗的?‘驅暗宗’麽?”薛西斯道:“不錯。傳火死有餘辜,卻做了件好事,那就是找到了聖胎。以你威能,來日繼承明尊之位定然不錯……”


    李岩卻不想跟他廢話,又問道:“你們不是與淨世宗不合麽,怎麽又與他們一起刺殺城主?”薛西斯道:“淨世宗隻是行事偏激一些,與我們不合也隻是宣揚教義的方法存在差別,還不都是為了明教的發揚光大?因此此番並非合作,隻是遵從明尊的指引罷了。”薛炎插口問道:“你們少數幾個人倒也罷了,這麽多人是淨世宗還是驅暗宗的,都是怎麽安排進來的?”被捉的信徒中倒有一多半並非流光居民。薛西斯哈哈大笑:“明尊持淨世之念,懷大神通,其能為豈是爾等可知?”說到明尊,他雙眼放光,喋喋不休宣揚起教義來。


    新捉住的淨世宗兩人是“垂天四翼”中的紫鶴、青雀,白雁、黃鷹已死在弩箭之下了。雖然受傷被綁,仍是掙紮不休,嘴裏兀自咒罵。


    對著這麽一群完全沒有是非觀念,心中隻有明尊、教義的狂熱信徒,薛炎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命令將一群人關進石牢,若城主有何閃失,先拿他們祭天。李岩看著這幫階下囚,在薛炎耳旁小聲說道:“師叔,有條件的話,將他們分開關押,我對明教有點了解,總覺得他們有所隱瞞。四長老關一處,淨世宗兩人關一處,其餘信眾關一處,瞅機會聽他們說些什麽。”薛炎點點頭,按他說法吩咐,一幫階下囚被帶了下去。


    之後薛炎又吩咐城防軍注意殘留刺客,安撫民眾,這才與李岩回城主府看望李湛。雖說薛炎德高望重、樓明月生財有道、楊嵐軍功素著,李湛才是流光軍民心目的中的擎天之柱。時已三更,薛炎帶著李岩到城主府門口,仍然看到一群人逡巡未去,也不喧嘩,都眼巴巴地看著城主府,想是擔憂李湛傷勢。他們見了薛炎,紛紛上前詢問。薛炎剛從外麵回來,也是心急火燎,哪裏知道李湛究竟怎樣,苦口婆心勸了幾句,眾人也不聽,一個老漢被推舉出來與薛炎搭話。他上前對薛炎施了一禮說道:“小老兒餘瑞,鄰裏街坊雖然聚在此處,也怕打攪了城主修養,不敢大聲說話,因此推舉了小老兒出來。薛城主,城主他可不能出事兒啊。當初咱們流光多艱難呐,外麵封鎖得嚴,島上的糧食也不夠吃,小老兒的小孫子那一年差一點兒就餓死了。後來多虧了城主,才有了咱們今天豐衣足食,他可不能出事兒啊!需要什麽藥,薛城主就吩咐下來,哪怕咱們傾家蕩產也得給城主買回來。隻要說咱東海的龍宮裏有,咱們也敢去闖一闖。”


    薛炎也有些感動,向老漢施了一禮,又向周圍張望的眾人團團一揖,口中說道:“眾位父老的心情薛炎知曉,如有用得上眾位的,我定會告知大家。城主吉人天相,隻是受了點小傷而已。況且薛神醫在,還有什麽傷病能難得住他的麽?眾位隻管回去好好歇著,說不定經過今夜整治,明日就又生龍活虎一般了。若是各位有心幫忙,隻需回去注意一下。今夜情況混亂,說不定還有刺客隱匿起來。各位若見到眼生之人,便告知巡街城衛,這便是幫了大忙了。”


    眾人都應了聲“好”,餘瑞也道:“咱們島上的人,最少的也在這裏住了二十來年了,竟然有人參與刺殺城主,實是咱們的恥辱。咱們這便去了,若城主的病體有所好轉,還望薛城主告知咱們。”薛炎應了,老漢對大夥兒道:“走了,堵在這裏也幫不到城主,卯足勁找刺客去。找不到刺客就回去給城主祈福去。”說吧帶著一群人告辭去了,薛炎、李岩這才轉身進府。


    老遠就看到一群人站在李湛房外,像楊嵐這般冷靜,都能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焦灼的神色。大夥兒見薛炎來了,都向他示意。薛炎無暇顧及這些細節,直接問楊嵐情況如何。楊嵐搖頭不語,倒是樓明月在傍邊說道:“薛神醫父女在裏麵,蘇顧懂得苗疆異術,也進去了。隻是這麽長時間也沒人出來回個信,等得人心焦。”李岩道:“薛神醫說我內功有療傷奇效,我進去看能不能幫上忙。”薛炎、樓明月都點點頭,楊嵐也道:“師兄,你一定要救好他……”聲音破天荒地有些哽咽。


    李岩看去,見她眼中隱現淚痕。這許多年來,即便有部屬無數,卻也隻有李湛、楊嵐身世相似、仇恨相似,說是相依為命也不為過。楊嵐待李湛如父如兄,李湛為免楊嵐後悔,寧可失去唐門那樣唾手可得的強援。他從未見過這樣淒楚的楊嵐,難怪她一直不說話,原來是怕一開口就控製不住自己。


    李岩示意她放心,輕輕敲了敲房門,說道:“薛前輩,我是李岩,可以進來麽?”良久薛寒山有些疲憊的聲音才道:“進來吧!”李岩推門進去,又合上了門,一轉身就嚇了一跳:蘇顧臉色蒼白委頓在椅子上;薛晴頭發已被蒸騰的汗水浸得濕透,拿著針的手微微發抖,手中銀針卻是刺向薛寒山;薛寒山汗透重衣,小小銀針如有千斤之重一般,歇息一會兒才能緩緩提起來,紮在李湛身上。


    李岩見到三人狀況,便知道是內力極度透支的模樣。趕忙上前欲待幫手,蘇顧有氣無力說道:“先別管我,幫他們把針紮完。”李岩點點頭,走過去站在薛氏父女旁邊,伸出雙手按在二人肩上,精純內力源源不絕注入。早先薛寒山便說過,他的真氣類似於沒有屬性的天地元氣一般,善能為別人補益內力。


    蓋因人自出於母體,便斷絕先天呼吸之能,再進行吐納歸元,習練內力,不過是滌蕩後天之氣,抽取精華為己所用,一般都會選擇適宜於自身的功法,從而生成相應屬性的真氣內力。比如葉真內力呈庚金之相,使將出來便如鋒刃一般淩厲;張大通的“燎原真氣”屬於離火之相,特性就是暴發極強。待得後天真氣練至頂峰,隱隱能從天地之間感應並吸納相應屬性的真氣,從而使內力生生不息,又能夠借以脫胎換骨,延年益壽。有誇張者說道終將由武入道,與天地同壽,這都屬於神話的範疇了。隻是世間先天高手也隻有幾人而已,又有誰知曉“道”是何物。


    而“負天絕雲”較為奇特,卻是類似於先天真氣的本源之相,本身沒有屬性,卻可化生萬物,如陰陽,如五行。隻是這樣的真氣內力修煉起來比單一的陰陽、五行真氣卻是要難得多了。因此淩雲派的“負天絕雲”、“紫氣東來”修者甚眾,內力高深之輩卻無幾人。李岩性格堅毅,幼時基礎打得極穩,且於“負天絕雲”幽微精深之處理解頗深,方能一日千裏。豈不知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這等絕頂內功有許多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境界,各人領悟不同,境界便自不同。比如張大通,於九音一見他,便向他推薦了更易上手,憑堅毅意誌便能修煉的“燎原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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