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研次郎道:“正要說到呢。淨土真宗之前名聲不顯,這二十年間倒是發展迅猛。寺**奉的是光明佛,且教義也不難解。隻說人心皆有佛性,隻要崇尚光明,依光明而行,依善心而行,佛陀自會照應,了一切困厄,得大解脫。且隻要求信奉光明,嫁娶不戒,葷腥不戒,較能適合於所有人。因此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普通民眾,信者甚眾。本緣寺便是靠信者的奉獻建起來的,沒有靠皇室或者是大臣的力量,也算是了不起了。”


    李岩聞言,臉上帶著驚訝,看了方晴羽一眼,卻在她臉上看到了相同的神情。


    藤井研次郎道:“要不要我帶幾位去一下本緣寺?說實話,我也有些時日沒有去那裏了。”臉上竟有一絲向往之色。李岩笑道:“你先去忙吧,多謝你了啊,我們自己去逛一逛就行了。”說著拿了一塊碎銀遞給他,研次郎推辭好幾次未果,才拿著銀子歡天喜地離去。


    李岩望著他走遠的背影,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換成了嚴肅,向方晴羽道:“你們宗派在此間的那一支聯係上了麽?此事你怎麽看?”方晴羽仍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淑女模樣,話音卻透著幾許深寒:“好一個淨土真宗,先去看看再說吧。”李岩點了點頭,問道:“你去還是我去?”方晴羽道:“光天化日之下,咱們又是太政大臣府上貴賓,量他們也翻不出大浪。一起去如何?”


    樓明月已隱約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麽,道了聲“好”,各自準備。不多時,除了李岩、楊霞與靈寶皇子,樓、方、李三人一人一個冪蘺,全身藏入重幕之中,任誰也看不出什麽,這才出門。早有人報給藤原信平,橘神武在一旁道:“不必擔心皇子的安全。敵人既然藏頭縮尾,那便注定不能露出行跡,光天化日之下不會貿然出手的。再說那兩個小輩的武功可都是非同小可,刺客敢來,說不定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結果。”藤原信平最是信任他,聽聞此言,也不說話,讓報信人下去了。


    靈寶皇子少年心性,隻是向來藤原信平對他管束甚嚴,這也不許那也不讓,出個府門都是前呼後擁一大堆人跟著,早已沒了遊玩的樂趣。此次卻是大大不同,一則有楊霞這個同齡人相伴,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二則幾個同行的大人都不是那種囉裏囉嗦的下人。興致頗高之餘,街上坊市中賣的糕餅變成難得的美味,一個普通的風車也成了喜悅的源頭,倒是希望本緣寺永遠也不要抵達才好。


    本緣寺終究是會到的,李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想出來玩還不好說,以後繼續帶你遊玩就是,何必愁眉苦臉。”靈寶皇子眼睛一亮,就要李岩與他勾手指。倒換成李岩愁眉苦臉了,又不願傷了這個少年,隻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樓明月與九娘笑著看他們鬧,方晴羽卻沒有心思,一本正經看著本緣寺高大的山門,李岩過來說了聲:“走吧,進去看看就明白了。”方晴羽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進門。若非裝束異於此間,還道是普通夫婦前來求神拜佛一般。樓明月四人也趕緊跟上。


    對於宗教,樓明月早些年在天都待過數年,也懂得不少。方進寺門,她見了寺內旗杆上的教旗,不由一愣。九娘問她“怎麽”,她小聲說道:“這個寺廟好生奇怪,我見過五色的旗幟,也見過六色的旗幟,卻從未教過隻有黑白二色的佛教旗幟。”李岩、方晴羽見了,心中的猜測又確認了幾分。


    這時知客過來,打了個問詢,說道:“貧僧是知客僧明淨。今日大長老在光明教場說法,幾位是來聽講的麽?”倒是彬彬有禮。李岩道:“不錯,我等是外地客商,久聞本緣寺的大名,既然來了京都,豈能不來一見。恰聞今日有尊者說法,也來聽聽。隻是我等沒有佛法根基,也沒有讀過佛經,唯恐言行有得罪之處,那便不妙了。”


    明淨笑道:“淨土真宗願開方便之門,納十方世界。若是隻能接引有根基之人,有何來此言,施主卻是過慮了。此時我不多言,若有意聽尊者說法,便隨貧僧來。”李岩道:“麻煩引路。”明淨合十一禮,當先引路。


    幾人先是繞過了“接引殿”,又繞過“善因殿”,遠遠就看到巍峨如山的一座大殿,匾額上寫著“光明殿”三字。殿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場上一個高台,高台上盤坐一人,正在高聲說法。台下人數眾多,幾已占滿廣場。然則全場隻有台上尊者一個人的聲音,餘人皆是鴉雀無聲。


    明淨將幾人引到此間,小聲道:“貧僧還要去前麵山門待客,幾位自便,還請莫要喧嘩。”幾人點點頭,明淨見狀去了。幾人看向台上,說法那人未曾剃度,也未著僧袍,高鼻深目,麵目不但不同於此間,也不同於中土,乃是一個胡人。李岩看看四周,全都都是虔誠聽法之人,他們的到來竟似沒有任何影響一樣。


    方晴羽得聲音傳了過來:“我在教中見過他的畫像,正是二十年前東來的地藏明使,想不到他竟然在此間開宗立派了。”李岩見她身形一動不動,雙目看著高台,如同在傾心聽法一般,話音卻清晰傳入他耳中,周邊人似是全無所聞,看來又是施展了明教的什麽秘法。他卻是不懂的,也隻能聽著。


    地藏明使說乃是《佛說無量壽經》,沒有長篇大論講經義,隻是將光明佛成道的故事說了出來,然則光明佛成道前後的一言一行皆涵蓋了各種經義,聽得台下眾信徒頻頻點頭。李岩聞聽了,也覺得他所言妙語如珠。隻是這些佛陀動輒幾個量劫的思考,幾個量劫的行道就讓他聽得頭大如鬥。佛法精深,寓意也頗深遠,很有教化的意味,隻是一提到這些活了無數個量劫的人或者佛,就會生出一種“你不吹牛會死啊”的想法。


    地藏明使講了一段,突然又說起向光明佛傳道的世自在王佛的一些論典。李岩一聽,竟與當日傳火說與他聽的《二宗三際論》差不多少。隻是地藏明使言道,光明佛終其一生都在尋覓世自在王佛經中之意,再談求法過程中,不斷貫徹自己的道行,最終到達經中的光明之國、至善之國,再講即是“因光驅暗,因善除惡”的含義了。說到最後,提倡世人崇尚光明、善良,抵製黑暗、邪惡,人人皆能升往光明之國。李岩睜大了眼睛,心道原來說法還可以這樣,將別人家的東西拿來說成自家的。


    方晴羽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又在旁傳音說道:“明教教義與佛教還有西方的天啟教經義多有衝突、相近之處,到後來互相影響。最後摩尼尊者便是將教義統一之後著述的《摩尼經》,因此也說得通。”李岩一聽到這些宗教的東西就頭疼,幹脆不再多想。


    不多時,地藏明使講完了法,又道:“請持世尊者續講。”說完身形一閃,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著與樓明月年紀差不多的胡女,麵容看著很是娟秀美麗,又帶著些宗教常見的慈悲之意,如同圖畫上的菩薩一般。台下信眾紛紛鼓噪了起來,顯然不僅僅是見識了兩人翩然來去的神通而已。李岩卻是暗暗心驚,僅憑這一手輕功,已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了。想來也是,所謂“法皇”應是倭國最強之人了,卻被三人不動聲色刺殺,豈是庸俗。隻要想想,中原若是有人能刺殺趙重霄、鏡心等人,還能全身而退,這樣的人定然也是接近他們那個級數的高手了。


    正想之間,持世尊者,也就是持世明使顯妙相,開尊口,講了一段因果業力、善惡功德。李岩覺著妙雖妙,卻也並未比地藏明使強到哪裏,為何卻如此受歡迎,難不成僅僅因為她是女子的緣故麽?忽然她開講了一段光暗相爭、五類魔吞噬五明子、光暗合為一體的事端,傳授信者如何因光驅暗的法門。李岩再看她時,竟然覺得心中的排斥之感在漸漸消失。忽覺不對,抱元守一,“負天絕雲”運轉一周,靈台清明之餘,再聽時已是一切如常。看向周圍眾人,卻見到所有人都有些如癡如醉,明顯是中了惑心之術,暗道“厲害”。好在持世明使是麵對場中千餘人施展,效果會差一點。樓明月四人神色也漸漸不太對勁,方晴羽功力深厚,應是不妨才對,不料她卻似受影響更甚。


    李岩將手放在袖內,屈指輕彈,封住樓明月四人的六識,絕了惑心之術入侵之道,想來過一會兒自會無礙。他又移到晴羽身邊,握住她左手,輕輕渡入真力,祝她抵禦外魔。過了好一會兒,方晴羽才好轉,傳音與李岩:“是‘天魔妙相’,原來他們是這樣傳道的,這本是本教大忌。若是所猜不錯,他們是真的要自立門戶了。我也練得這一路心法,本想在無聲無息中破解一下,誰知反而受製。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說。”


    李岩又悄沒聲息地助樓明月他們祛除心魔,楊霞倒好,她本就秉性堅強,內力又有了根基,竟能自行化解。李岩大是欣慰,正要帶眾人離開,忽然一個雷霆般的聲音傳來:“南無大悲毗盧遮那佛!”這一聲充滿剛正浩大真氣,有振聾發聵之威勢,場中信眾有的竟然雙膝一軟,倒在地上昏迷過去,更多的人卻在對他怒目而視。


    順著聲音李岩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緩步而來,眉目之間滿是憤怒之意,若是給他手上拎著一根降魔杵的話,便與各大寺廟門口的韋陀尊者造型一般無二了。持世明使在台上說道:“你我兩宗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真言宗的越嚴大師來此有何見教?”她居高臨下,雖然神態從容,卻自有一股威勢在其間。


    越嚴道:“近些年來淨土真宗發展得好生興旺,我與眾位師兄弟談論起來,也都說貴宗定然有獨到之處。又聽聞說,京都民眾一旦聽了持世尊者的妙言說法便不能自已。這一次持世尊者親身說法,我便稟了師兄師弟,前來一聽高論,想來定能啟發我佛法中謬誤之處,誰知竟發現了你用這等卑劣手段傳法!”最後一句又用上了“獅子吼”的功法,震得連不遠處的大鍾也響了起來。原本還能勉強站著的信眾,再次受此衝擊,又倒下去不少。


    越嚴大聲道:“難不成你們便沒有懷疑過,來此之前隻是出於好奇,一旦聽完說法便心甘情願成為信眾,將銀錢捐贈,這難道是正常的麽?”在他接二連三的獅吼梵唱之下,一些人已漸漸有了些意誌上的動搖,神色間多了疑色。


    持世明使冷笑道:“我道是什麽原因,想必是貴宗不忿我宗近年來興盛,前來踢場麽?”你且看這些信眾,我可有強逼他們信服我宗經義,又有幾人不是出於自願!”越嚴也針鋒相對:“你使用了惑心之術,還敢大言不饞,欺我真言宗無人麽?”持世明使也是不懼,她的“天魔妙相”無影無形,隻是在傳法中潛移默化而已,長久聽她講經自會受到影響,卻沒有蹤跡可尋。隻是近來有些事情要做,急需銀錢,今次說法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些,稍微明顯,便被察覺。但她也非等閑之輩,隻要死不承認,外人看來頂多是真言宗不服信眾被搶,前來鬧事而已。


    主意已定,持世明使大聲道:“妖言惑眾,壞我道場,若不施雷霆手段懲治於你,隻怕整個平安京還道我心虛理虧呢。吃我一掌!”說著躍下台來,身在半空,黑白二氣氤氳聚於雙掌之間,陰陽開合,光暗交錯,李岩已認出正是明教的護法絕學“日月盛臨功”。


    越嚴既然敢在此時此地叫破對手詭計,所仗恃者便是自己的一身修為。平安京傳言本緣寺的持世尊者妙相莊嚴,對佛法闡述精深透徹,卻從未說過她武功如何,料想也不過爾爾。當即抬運雙掌,虎口相對,一股色做金黃的“卍”字勁氣從雙手比劃的圓環中透出,迎向對手的兩極元氣。


    持世明使身為東來傳教的三大使者之一,藝業自然不同凡俗,隻是她最高深的絕學都在“天魔妙相”之上,此時卻是不便施展。且近年來真言宗一脈風頭漸漸被他們壓過,本因寺也日益衰落破敗,不免存了輕視之心。誰知兩股勁力一接,黑白二氣竟然在“卍”字衝擊之下散若雲煙,對方掌力猶有餘力繼續攻來。心中暗驚之餘,一撤數丈,又返回了台上。這一下交擊已受了輕微暗傷,隻是她掩飾得好,周邊信眾看不出來而已,李岩一看就明白了。


    越嚴一擊占優,口宣佛號:“南無大悲毗盧遮那佛!持世尊者武功怪異,並非佛門一脈,此番暴露,還有何話說?”持世明使大怒,正要施展“天魔妙相”配合武功,將這個和尚擊殺當場,至於如何圓過去,後續自有計較。卻聽得一個宏大剛正的聲音傳來:“無量光明!淨土真宗大開方便之門,迎十方天華。若心向光明,即可入我門來,因光驅暗,因善去惡,不問過往。人且如此,何必言及武學?若執著於外相,自然落了下乘。”這一番說辭用來推脫最好,當然很多信徒也是看上了這一套說辭才會蜂擁而至,登時贏得采聲如雷。人隨音至,已立於越嚴身前丈許處,原本立於當地的人似被清風吹拂一般移向他處,正是方才說完法即消失無形的地藏明使。


    越嚴一見他舉手投足,就知單以武功而論還要在持世明使之上,不敢大意,合十道:“師兄所言極是,貧僧著相了。隻是貴宗持世尊者傳法之時以惑心之術相輔,豈是正道?還請師兄指點。”


    地藏明使道:“如來說法,常以神通演化萬物,輔助佛理,豈非此理?”說著舉了數個例子。越嚴心性單純,武功高強,於佛法並不是太精深,於辯才更是缺乏,登時被地藏明使引入陷阱,不再追究惑心之術的事,轉而就此辯論起來,怒道:“爾等豈可與佛祖比肩!”地藏明道:“無相之相,相之無相。如來是佛相,豈知我等非佛相。如來修無量量劫,得大神通以傳道統;我得光明庇佑,修無量量劫,便會下於如來不成!”


    越嚴登時語塞。此時倭國佛教多受天朝影響,天朝佛宗講究“頓悟”、“殺佛殺祖”、“不修之修”,認為若過分執著於“相”,則不能領會真正的佛心佛意。地藏明使東來之時,在中土待過許久,於這些東西的理解豈是越嚴能比。此時用來反擊對手,當真是再好不過了。最後越嚴隻得宣聲佛號:“是貧僧著相了,這便回去參禪修行,來日再向師兄請教!”又羞又愧之餘,他向地藏、持世施了一禮,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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