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神武已然看出,降魔尊者武藝與天草狂四郎相仿,自己應該比地藏尊者高出一籌,再加上府中護衛,以及傷勢漸漸痊愈的神樂右京等,便是持世尊者也在,也未必能討得好去,當下給了藤原義平一個肯定眼神。


    藤原義平心下大定,向藤原紀平說道:“紀平,你這番做為為兄可看不明白了。我身患重病,恐將不久於人世,這太政大臣乃至攝政關白的位置將來都是你的。之所以我一直霸著不肯退位,唯獨擔心你太年輕,對付不了源氏、平氏而已。今次事了,我都已準備退隱,明日太陽升起,藤原氏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他這幾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李岩都有些相信了。但他看到旁邊樓明月平靜麵容下似是帶著一絲不屑,便知道定然不是表麵這麽簡單。


    果然,藤原義平接著說道:“隻可惜,你狼子野心,撐起藤原一族的重任是不能交給你的。你若是跪地求饒,我還能饒你一命,否則……”說著一拍手,院牆屋簷上站起無數弓弩手,箭矢鋒刃閃閃發光,指向藤原紀平等人。


    藤原紀平隻是看了一眼,絲毫也不驚慌,說道:“不知兄長準備將藤原一族交到誰的手上,我那個年方十歲的宗盛侄兒麽?”藤原義平道:“有何不可。”


    藤原紀平冷笑連連,說道:“兄長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了吧,不管我今夜怎麽做,都是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的,因此才有這許多的弓弩手,都是準備送我上路的吧。”藤原義平似乎懶得分辨,顧左右而言他,問道:“我想知道,清盛是不是你所殺?”


    李岩等人精神一振,知道終於談到了重點。


    藤原紀平也不不回答,反問道:“不知在九州圍攻我的那些海寇,是兄長的安排還是清盛的安排?今日事已至此,所有事情都無隱瞞必要,還請兄長讓我死個明白。”藤原義平聞言,破天荒有些愧疚,說道:“是清盛做的,他說你誌向不小,留著恐是禍患,便私下遣人動的手。我已經訓斥過他了。”藤原紀平笑道:“我說呢,要時兄長背後策劃,我可沒那麽容易就脫身了。”


    李岩忽道:“不知本多法師可是你所殺?”藤原紀平坦然應道:“不錯!”楊霞正要嗬斥,卻被李岩阻止,沉聲問道:“本多法師德高望重卻與世無爭,不知他哪裏擋了你的道路?”藤原紀平悠然說道:“本多法師我本人也是很尊重的,隻可惜我要與淨土真宗合作,不能不表現出一點誠意。降魔尊者眼界又高,或者他最在意的便是明年的論法大會吧,我為他除去這麽一個強敵,誠意自然是夠了。”降魔聖使見他大庭廣總之下披露此事,不由得有些不悅。藤原紀平道:“稍安勿躁,保證不會有人說出去。”


    他又向李岩道:“今日便將這些前因後果說與你聽,不過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我拖著你們在難波京居住,便是要趁機刺殺本多法師。我模仿了二十餘年前的舊事,先讓幻姬,也就是我那個側室,你們都見過的,讓她在天王寺西門弓削妙縊死處作歌,雖被你三番五次攪局,終是讓本多法師聽到了。那可是他幾十年的心病了,你們不知道吧,弓削妙可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害死的,本多法師卻是看護她之人。因此弓削妙平白死去,他一直心存內疚,一旦聽到歌聲必然六神無主,我趁機將他邀往寺東,說是與他探討此事,卻提前讓幻姬、僧聞布下法陣。他進了陣中,提防四周,還一心想要保護我,卻不料我才是要殺他的人,一下子就得了手。”


    李岩見他侃侃而談,心中怒極,也不爭論,隻是眼神更見冷冽。楊霞待要怒罵嗬斥,也被方晴羽攔住。樓明月問道:“你處心積慮,都是為了什麽?”


    藤原紀平哈哈一笑,說道:“當然是為了後麵的事情鋪墊啊,弓削妙的名頭不借白不借,幾十年前就有人借了她的名頭殺了道真法皇、我兄長信平、還有當時的太子,我再借一借,那也沒什麽。”


    藤原義平道:“你故意弄出這個局,就是為了能名正言順的殺清盛吧?”藤原紀平道:“不錯,若說以前我還能容他,他都動手殺我了,我不提前殺了他,難道等他繼承家主之位以後隨便擺治我麽?因此我布了局,做出弓削妙的鬼魂要殺我的樣子,又恰好被李少俠救了,更是坐實了鬼魂重現的事實。待回到了平安京,我便利用宗家地利,設了一個無人能識破的詭計,殺了清盛。說說看,你們之中有誰看破了?”


    方晴羽道:“莫要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極早時候我們就懷疑了你,連你用來實現詭計的屏風都找到了,更別說留在房中鉛粉、繩痕。”藤原紀平盯著他們看了半晌,歎道:“你們這些中土人士,我當真是不願意得罪的。此時不與我為難,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畢竟我也不想和你們這樣的人結怨。”說出這樣的話來,便如同他已占盡上風一樣,因此周邊多數人都以詫異的目光看著他。而李岩等人卻發現,自己極力收集的證據,無論是哪一方占了上上方,也都不需要了。


    藤原義平再也忍不住怒氣,沉聲說道:“其實根本就不需要罪證確鑿,隻要懷疑就夠了,更何況你親口承認。如今還有何話說?”他語氣越是平靜,越說明內心深處的憤恨已積累至極限,藤原紀平自然是明白的,卻也絲毫不懼,仍然說著笑道:“若是我無話可說的話,兄長便要開始處置我了麽?這麽說來,兄長自認為已經穩操勝券了麽?”


    藤原義平冷然道:“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效果的。我當真看不出來你哪裏還有翻盤的機會?”轉首向旁邊的降魔聖使道:“藤原義平向來與淨土真宗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又何必來趟這趟渾水。此時退出,我以太政大臣之位立誓,定當既往不咎。”


    降魔聖使道:“如此多謝了。隻可惜內大臣許給我的好處更多一些,恐怕要讓太政大臣失望了。”藤原義平不再理他,隻是對橘神武道:“拿下吧,記得留內大臣個活口。”


    橘神武向天草狂四郎一示意,兩人猱身向前,分別迎擊降魔、地藏,神樂右京護衛在藤原義平身邊,周邊一眾武士對著藤原紀平虎視眈眈。四人捉對廝殺,降魔聖使與天草狂四郎一時間不分上下,橘神武對上地藏明使卻漸漸占了上風。


    李岩仔細觀察,發現橘神武的功法與道虹法皇應是非常相似的,不以身法招式見長,但操控勁力的手段層出不窮。地藏與這種功法對敵,便如同李岩碰上道真法皇一樣,縛手縛腳施展不開。


    陰陽師在功法上善於操控陰陽五行,卻少有人能盡數掌控,能精擅一到兩種已經算很不錯了。平晴明年紀輕輕練出五行式神已算不弱,兼且他自身修為高妙,倒也相得益彰。而其餘多數陰陽師都因為在式神上傾注太多的心血與元功而導致自身虛弱不堪,一旦被高手近身偷襲立刻陷於被動,動輒有性命之憂。橘神武年輕時也精擅各種式神之術,功力最盛時擁式神十一,除了近身攻敵之外還可操控各種術法,至少有十年時間未曾逢到敵手。恰逢近年來國中武道、劍法漸漸盛行,他觀看了幾路有名的殺人之劍後暗暗心驚:正常對敵倒沒什麽,若被這樣的武者偷襲,再強的式神也未必能及時救援。


    由於這一擔憂,橘神武數年中苦尋改善之法,竟無寸進。再到後來遇上了與他有相同顧慮的道虹,二人合力,終於悟出了將“回返”之法,將分離到式神身上的元功氣血一一收回,壯大自身之餘兼具式神通靈之能。如此一來即便身手不如同級武者,但終究擺脫了受製於外物這一節。道虹藝業精進,終於成為當今法皇,近侍天皇;他也不差,成為掌全國軍爭大權的攝政關白藤原義平的最後屏障。他與道虹法皇誰高誰低,當真難以分辨,此時對上地藏尊者,調動的五行元力周行不怠,控住地藏之餘,猶有餘力逐漸壓製向藤原紀平所在之處。


    李岩仔細觀察他元力運轉,似有明悟,隱隱知曉為何對敵道虹時明明已有破解之法,仍是被困不得脫身。究其根源,道虹法皇與他對敵之時內以木係風刃相攻,外以水係牢籠相困,以水生木,風刃自然威力巨大,再配合木相本身生生不息的特性,對上李岩這樣初次見識高招的對手,自然一下子就占盡上風。李岩得了嶽陽提點,近日裏研究五行真氣生克之道,終究是時日尚淺,隻試探出了風刃屬木相,便以真氣化庚辛之金相攻,破解風刃自然不在話下,但以之想要攻破水牢,自然是癡心妄想。金生水,他全力一擊之下,竟然使水牢更加穩固。當時他未明此結,久戰之下恐怕隻剩落敗一途。


    顯然地藏明使也未必明了,其實即便明了又能如何,橘神武在此一戰中已完全占據主動,一旦對手有所變化,便會搶先一步針對。地藏的攻勢漸漸隻剩下三成,落敗隻是早晚的事。李岩看清場上形勢,又用心默查四周,當真沒有如持世明使一般足以改變戰局的高手在後壓陣,此時看來藤原紀平淡定自若的神態便顯得尤其古怪。


    旁邊的僧聞與幻姬趕忙施展術法,一人布置法陣,一人召喚披甲式神,與地藏合流,向橘神武攻去。但橘神武何等樣人,兩人所展示出來的陰陽之術在他眼中不過皮相小道。一個照麵之中,僧聞法陣陣眼被識破,陣旗折斷;幻姬的兩名式神“嗚嗚”一陣哀鳴,兵刃折斷,身體崩壞。兩人被自身術法反噬,吐血而退。


    這一下勝負局勢藤原義平也能看得明白,此時說道:“紀平,此時你若肯投降,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藤原紀平仰天大笑,良久才到:“兄長,咱們兄弟這麽多年,我還不夠了解你麽?你無非就是先給我一點希望,然後再完全掐滅,如同貓捉耗子一般玩弄吧。”因大局已定,藤原義平雖被他叫破心思,也不惱怒,說道:“其實我一直有些懷疑,你為何這般自信,隻帶了淨土真宗兩名尊者就敢來此地衝撞我?”這也是李岩等人想要明白的事情。藤原紀平在一係列陰謀中展示出來的謀略,絕不像孤注一擲的魯莽之人,緣何會有此次失策?


    藤原紀平笑道:“要不然這樣,先讓雙方停下來,我來說下緣故如何?”眼見地藏已在苦苦支撐,藤原義平自然不會放棄,隻是冷笑不語。藤原紀平見狀,苦笑道:“看來隻能憑自己的本事讓戰局停下了。”臉色一正,聲音也莊重許多,說道:“天草劍聖,你為何要幫兄長對付我?”


    天草狂四郎與降魔聖使勢均力敵,實是近年來最酣暢淋漓的一戰,雖說攸關生死,仍覺痛快。此時聞言,一麵拆招解招一麵說道:“承念信平兄救命之恩,我已立誓以此劍護藤原氏一世平安,你犯上作亂,我當誅之。”


    藤原紀平不住點頭:“天草劍聖高義,咱們向來是知道的。不知天草劍聖可想知曉信平兄長究竟是怎麽死的麽?”天草狂四郎疾攻兩劍,逼退降魔聖使,卻不再進擊,轉首問道:“信平兄乃是被天雷所殛,屍首我也見了的,麵目焦黑,五內如焚,這可做不得假。”降魔聖使也不再進擊,饒過他站在藤原紀平身側。


    藤原義平忽道:“莫聽他胡言亂語,先拿下再說!”天草狂四郎稍一猶豫,正要動手,藤原紀平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已抵在胸前,說道:“這個秘密我是偶然得知,若是我死了,便隻能隨著我長埋地下了。”天草狂四郎一愣,忍不住說道:“家主且聽他說說,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樣?”藤原義平麵沉似水,除了軍隊,他最大的仰仗就是天草劍聖與橘神武,若是天草不出手,橘神武卻是對付不了對麵高手的。他對橘神武道:“好了,你也退回來吧,且看看他怎麽說。”橘神武占盡上風,再有數招就能拿下對手,但此刻家主有命也不得不從,隻能退下,護在藤原義平身側。


    藤原紀平見狀,清了清嗓子說道:“經過高人查驗信平兄長的屍首,發現了一個事實,信平兄長根本就不是被雷擊死,而是死於刺殺!”天草狂四郎道:“胡說八道!我明明見到……”藤原紀平道:“你明明見到是雷擊痕跡,隻是因為你貴為劍聖,卻也隻注重劍道,未曾想過還會有一些功法造成的結果與雷擊相似。隻是表麵相似,內裏卻大不同。雷擊會傷及人體表麵,或許也會傷及髒腑,卻傷不到骨骼。有高人查驗過信平兄長的屍骨,骨骼寸寸斷裂,那可不是普通雷擊可以造成的效果了。”


    不待天草狂四郎說話,藤原義平已然說道:“那又如何,這件事情我早就知曉,隻是為了不產生混亂,對外宣稱兄長是遭雷殛而亡。那些刺客我後來也都找到,秘密處死了。都是些弓削氏家臣,他們為主報仇,也沒什麽奇怪的。”


    藤原紀平到:“你倒是推個幹淨。我隻想說,當時負責信平兄長防衛措施的是你吧,既然有刺客刺殺信平兄長,你在哪裏,你安排的護衛又在哪裏,為何隻有兄長一人遇害?”藤原義平歎道:“這也是我生平憾事,都怪我護衛不嚴,才讓兄長遭此災劫。”


    藤原紀平冷笑半晌才道:“這也太過巧合了吧,可惜我一點兒都不信。我寧可相信,那個信平兄長死後的最大獲利之人,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這一句話說得如同晴天霹靂,震得在場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藤原義平怒氣而笑:“你直接說是我害死兄長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藤原紀平道:“不錯,就是你。你才是兄長死難的幕後黑手!為何信平兄長那日會無人護衛,一向與他形影不離的‘疾風四衛’又哪裏去了?我來猜測一下,若是說得不對,兄長莫要惱怒。”藤原義平冷然道:“你若以為信口雌黃也能取信於人的話,又有什麽編排不出來?”


    藤原紀平道:“那好,我便大膽一說。那一日信平兄長外出巡狩,帶了貼身的‘疾風四衛’還有你與其他部屬。誰知你在酒菜中下了毒藥,毒倒了‘疾風四衛’,卻又派人追殺信平兄長,隻是為了眼熱這太政大臣之位。信平兄長逃至和歌山上麵,一直跟著的弓削家臣出現了,你樂得不用親自動手,眼瞅著信平兄長遇害……”


    話未說完,一道身形疾馳而出,人未至,一股龐大氣場已向藤原紀平籠罩過來。氣場一旦近身,內力流動的風刃便能將他絞成一團碎肉。奈何降魔、地藏早有準備,兩人聯手一擊,黑白而起鋪天蓋地一般,形成一堵紮紮實實的氣牆,隻是一觸,就將那人彈了回去。那人在地上踉蹌退後了幾步,臉色潮紅,正是橘神武。同時天草狂四郎已將“三池光世”橫在他頸間,轉首對藤原義平說道:“何不讓內大臣說完?”


    藤原紀平道:“其實我已經說完了,不知道兄長還有什麽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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