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這樣一直坐著也挺好,元熙撐著臉,時不時撇撇容湛。等他睡著了,自己就可以雇一輛馬車,悄悄回家去。但她這點兒小心思,容湛早就看在眼裏,兩人並排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聊了半個時辰,容湛還是精神百倍,倒是元熙掩口打了個嗬欠。


    “咱們這樣坐著無聊的,這樣好了,我們互相講故事解悶兒如何?”容湛拿過元熙的扇子替她趕趕蚊子。要說天底下最公平的就是蚊子了,不管你個平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它都敢咬。


    元熙點點頭:容他先講一個,自己早就準備好了那個催眠大法,管保把他哄睡著。


    容湛沉默了一會兒,一麵扇子輕輕的驅趕著蚊蟲,一麵柔水似的聲音講述著,他的思緒也隨著回憶飄回到自己兒時的夜晚,飄回每每讓母親落淚的冬日。


    ……


    一場罕見的大雪將大楚宮牆覆蓋的一片潔白,就連大殿前一對兒漢白玉石麒麟也因浮著一層瑞雪,一改凶神惡煞的模樣,變得嬌嬈可愛。


    大殿玉階之下,幾十個文臣武將,縮著手立在漫天漫地的雪中,他們已經在這兒站了足足三個時辰,臉和耳朵凍得通紅一片,呼出的氣息霎時凝成一股白霧,嫋嫋升騰。


    一個宦官將手縮在毛皮袍袖中,打著寒顫瑟瑟縮縮的從階上跑下來,躬一躬身子,算是行了禮。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牙齒:“諸位大人,皇上正在忙碌,沒空見大人們了,諸位還是請回吧,待明日朝會再見吧。”


    眾人一時遑急不堪,紛紛跨上前來,異口同聲的叫出聲來:“皇上為何不見下臣?”


    “我不是說了嘛,大王正忙於政務,沒空見諸位啦!”宦官用手搓搓凍得冰涼的耳朵,極不耐煩的回道。


    一位身材魁梧,麵有髭須的武將站了出來,一把拉住宦官的衣袖,威視道:“大王是不是在華慶宮?”


    宦官冷下臉,厚實的眼皮上下一翻,將武將從頭打量到腳,厚厚的嘴唇抿成一道縫兒。


    “是不是和李貴妃在飲酒作樂?”武將滿目無奈與憤恨,狠狠咬著牙。


    宦官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斜睨了武將一眼,半是推搡的將武將的手甩開,徑自往華慶宮去了。


    宦官腳步輕快的穿過一片玉掛冰清的柳林,鵝卵石小路兩旁奇珍異草還都值青蔥,花卉仙草,一一為薄薄清雪覆蓋,微微露著本來的顏色。穿過小路,進了一條長不見尾的甬道,高牆深院極盡富麗靡費。


    過了甬道,露出一左一右兩座十幾米高的觀闕,一座華慶宮被玉階月台托起,好似隱在山裏雲裏。仙華宮極盡奢侈,光是每日間掖庭灑掃習歌姬舞姬便不計其數。殿外重簷掛著壽*的五九子鈴,秋冬寒風一股,清淩淩的鈴聲煞是好聽。


    宦官低著頭,快步上了月台,進了含德殿,退去繡履,繞過一座赤金龍九子屏風,跪在一叢簾幕外:“皇上,奴才已經將大王的旨意傳給眾將軍了。”


    青玉珠簾被兩旁立著娉婷玉女似的才人拉開,露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便是大楚的世祖皇帝。隻見他微一揮手,宦官順勢退在一旁。


    大殿兩旁,挑去了數十盞燈燭,殿內氤氳著一團醉意,一位丹唇皓齒的才人跪在世祖身旁,蔥段兒似的指尖捏著一隻暗劃福壽紋青玉酒壺,將案上酒杯緩緩斟滿。


    一席錦繡蜀褥,嵌著大大小小赤金雕琢的蓮台,青玉雕琢的玉蓮葉。


    映著微弱的光暈,美人在前,醉意滿懷,隻見一明豔脫俗的絕色女子,窈窈窕窕,赤足而來,一雙玉足,柔弱無骨,身披天下貢奉的白鶴翎羽衣,遺世獨立。


    世祖皇帝長目微睞,款款端起酒杯,微微一敬。


    舞樂之音,恰似山巔流水,一陣婉籟淑麗,好似輕盈羽鶴飄搖。美人臂彎好似白鶴顫羽。羅袖生風,漫出一股寒冽濃香,頃刻間,沁人心脾。一曲終了,美人立在金蓮台上,腰肢纖細,羽衣輕揚,好似滿目波光中,仙家寶鶴,落於蓮上。


    世祖側目一瞥,見席下跪坐的兩個弄臣已然被美人迷得筋骨酥軟,便有些自得笑道:“弄兒,你說貴妃的舞蹈如何?比不比得上漢人故事裏的趙飛燕?”


    弄兒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李貴妃胸前露出的如凝脂似的皮肉,見世祖叫他,暗自吞了口水:“回皇上的話,貴妃娘娘乃是天宮玉女,趙飛燕不過是凡夫俗子,那裏比得上貴妃呢。”


    世祖朗聲大笑,將杯中瓊瑤一飲而盡。


    殿外明月高懸,孤冷肅殺的月,萬古長明。


    城外的軍營中,另有一人也仰望著天邊的圓月。他獨自立在月下,凝望著浩瀚玉宇,一時看住了,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一位友人已站在自己身旁。


    “忠王,既然清君側的決心已定,還有什麽好惆悵的呢?”


    他回過頭,望見自己友人,刺史張正滿懷笑意的望著自己,便歎了一聲:“本王十四歲時,父皇就冊封我為忠王,原是要我忠君,如今父皇老了,竟然沉迷於李貴妃的美色,如今越發誤國誤民了。”


    “殿下,清君側,鏟除妖孽,未必不是忠君呐!”


    忠王搖搖頭,自嘲的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們這還是清君側嗎?錯了,我們是在逼宮,一旦軍隊進了皇宮,大楚可就要變天了。”


    張正捋須詭笑道:“那就要看忠王殿下您的選擇了,是愚忠皇上,還是忠義百姓。”


    忠王長歎一聲,歎罷,立時恢複往日剽悍驍勇的風采,從劍鞘中,緩緩抽出寶劍,握在手中:“眾將士,隨我入宮!”


    一聲令下,平靜的軍營中,肅殺之氣頓起,大兵列陣,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


    “燃起火把!”


    千百隻火把被滿臉鐵青的士兵擎在手中,每一個人都麵露殺氣,世祖晚年的殘暴讓大楚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將士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殺!”


    “殺!”


    “殺!”


    三聲義憤滿懷的怒吼響徹軍營的天空,月色依舊孤冷。


    百架弓弩,萬箭齊發,密如急蝗,急如星火。義軍手持盾牌遮擋箭雨,三人合抱之粗的撞門柱,反反複複的撞擊著沉重的城門,每一記沉悶的撞擊,都好似撞擊著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終於,轟隆一聲巨響,城門仰麵栽倒,砸在地上,好似一座大山轟然倒塌。義軍乘勝長驅,一路向內宮殺去。


    皇宮被籠罩在一片蒼茫之中,月色微弱,仍能映得瓊樓玉宇一片金碧輝煌的景象。雲裏煙裏仿佛還縹緲著香濃清豔的繾綣曲調,仿佛還能聽見世祖和李貴妃二人歡愉的嬌笑聲。


    “報!”一記聲嘶力竭的傳報聲劃破天宇,打破了原本的寧靜。


    渾身凝血的守將衝入宮中:“報皇上!忠王殿下謀反,叛軍已經殺入城中,就要往宮中而來!”


    李貴妃登時花容失色,瑟縮不止,蕭寶卷見美人如此慌張,心疼不已,緊緊將美人攬在懷中,又問守將:“朝中文武大臣何在?”


    守將默然,朝中文武在城破之時,走的走,散的散,或是逃亡忠王處,或是闔家搬遷,早已沒了蹤跡。


    “皇上,我們也趕快逃吧,若是叛軍入了宮,咱們就走不了了。”李貴妃伏在世祖懷裏,嬌喘細細。


    “你們已經走不了了!”隻聽見一聲斷喝,影影綽綽現出一位身披鎧甲的將軍,隨即,訓練有素的披甲人也現在大殿的燈影中。世祖一陣恍惚,不由得向後趔趄幾步,但仍緊緊摟著懷裏的美人。


    “忠王?!佑兒?父皇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背叛父皇?!”世祖萬沒想到,第一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


    容湛的故事戛然而止,元熙聽的出神,大楚的世祖不就是容湛的親爺爺,已故太後的丈夫嗎?那位替天行道的忠王,不正是當今皇上登基前的封號嗎?元熙迷惘的看著容湛:“怎麽突然講起這個故事來了?”


    他臉上浮現一絲悲哀的神色:“我就是那天夜裏降生的。母後生我的時候,父皇不在身邊,加上早了兩個多月……”他歎了口氣:“那一夜,父皇殺了李貴妃,世祖爺急火攻心,中了風,三日後就晏駕了。這就是太後一直不待見我的原因。”


    “可這也不怪你啊,王朝更替,自來如此。”元熙有些心疼。


    容湛苦笑道:“我的出生伴隨著殺戮,以至於,太後每次看見我都如鯁在喉,我雖然是嫡出長子,卻一直得不到太後的青睞。甚至有一次,她在給我的湯餅裏加了毒藥,萬幸,我躲過一劫……這也是母後一直偏愛我的緣故,母後一直竭力彌補著太後強加給我的不公。時間一長,母後的性情也變得極度壓抑。”


    他摟住元熙,溫聲道:“她總是想把她認為最好的事物給我,久而久之,她也就忘了問我的感受。但是元熙,我得理解我的母親。若是沒有母後,我早就死了十幾次了。”


    他說起母親,心就變得異常柔軟:“如果有一天,我的母親有什麽讓你不滿的行為,你千萬不要怪她,那一定不是出自她的本心。”


    元熙點點頭:“天下的母親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女,我雖然沒有母親,但也能體會到的。”


    她伏在他膝上,輕輕的睡了過去。


    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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