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在妝鏡前靜坐了許久,望著鏡中的自己,之間觸及了盒中的唇脂,在唇間輕輕拂過一層。


    “這樁婚事,我絕對不能答應。”她急轉過身,一雙墨瞳中泛著晶瑩的淚光:“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嫁給他,我已經是……”元月說著,緩緩垂下頭:“我是個下賤的女人,他是堂堂的親王,我有什麽資格嫁給他呢?”


    元熙撫著小腹,從玉牒裏拈了一顆酸梅,送入口中吃了,甜酸適口的妹子,暫能止一止孕期的不適。


    “如果六爺不在乎這個呢?”


    “不可能?難道你問過他了?”元月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元熙。


    元熙搖搖頭:“沒有,我隻是這樣一說罷了,這件事兒事關姐姐的名聲,我怎麽會隨便問出口,引人懷疑呢?”


    “別問,千萬別問。”元月慢慢走到元熙身邊坐下,攬過元熙,兩個小姐妹額頭貼著額頭,默默垂淚。


    “好三妹,就算姐姐求你了,千萬不要去問他。我也絕不會嫁給他,絕對不會。”


    “六爺好像十分喜歡姐姐,若是此事不成,實在是讓人惋惜。不但辜負了六爺對姐姐的一番相思,就連姐姐的一腔情誼,也都辜負了。”元熙握住她的手,隻覺得掌心冰涼冰涼的。元月的手沒有溫度,冷的像一塊石頭,大概此刻,她的心,跟她的手一樣涼吧?


    “姐姐,這件事,或許還有別的辦法,你容我好好想想。”


    “不要。”元月使勁兒搖搖頭:“三妹,二姐求求你,不要再為我費心了,我什麽也不想要,我隻希望能安安心心的待在家裏,幫助父親料理家事,給祖母父親養老送終。我不想求什麽姻緣,就算這輩子都不嫁人,我也認了。這是我的命,我得認。”


    “姐姐可從來不是一個認命的人呐?”元熙舉起帕子,在元月臉頰上輕輕擦拭著。


    “事到如今,姐姐算是發現了一件事,人活在世上,無論她有多大的心胸,多大的抱負也沒有用。歸根結底,還是要看她的命。像我們這樣身份卑賤的人本不配活在這世上,可是我不服輸,偏要活出個人樣兒來給老天爺瞧一瞧。老天爺氣我頂撞了他,所以才降下這麽多不堪給我,可我依然不服輸,於是老天爺就叫我愛上的六爺,卻又遇到了蕭容深……”


    元月說著,掙然站了起來,立在殿中,道:“三妹,不瞞你說,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怕活著,我隻是怕傷害他。我喜歡他,愛他,我從第一眼看見他我就打心眼兒裏喜歡,隻可惜我身份卑賤,又遭遇了那樣的事。我希望我在她心目中永遠是完美的,是幹淨的,永遠不要有所改變。”


    “可是六爺他對你……”


    未等元熙一句話說完,元月便打斷了她的話:“就算他愛我怎麽樣?就算他可以對過去的事情概不計較又怎樣?重要的是我愛他,三妹,這裏是大楚,不是民風開放的祈國。在祈國,一女可以再嫁,甚至可以嫁給繼子,可我們不同啊!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把這不完整的自己交給他,不能讓他因為我,而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說閑話,不能讓他因為我,跟自己的母親發生爭執。”


    元熙垂眼望著自己隆起的腹部,無言淚垂:“是我連累了姐姐,是我對不住你。當年蕭容深是因為要對付我,才對姐姐下毒手的,而我,又沒能好好保護姐姐。”


    “別這樣說。”元月幾步迎上來,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覆在她的腹部,溫聲道:“這是蕭容深做的孽,跟你可沒有關係。你不要多心,姐姐從來沒有怪你的意思。當年妹妹為了給我報仇,設計將蕭容深變成了太監,此事冒了極大的風險,可妹妹為了我,凜然無懼,姐姐心裏已經很感動了。其實蕭容深當年在京城裏,糟蹋的良家女子……又何止我一個人?或許是因為我救了流霜姑娘的緣故,才叫蕭容深記住了我。當年我為了救流霜,還打破了他的頭,或許他是要報複我也未可知。”


    她慢慢坐到元熙身旁,輕柔的撫摸這元熙的肚子:“小外甥,你可要好好長大,這世上,姨媽就隻盼著你一個人了。等你生出來,姨媽還要帶你去放風箏呢。”


    “二姐執意不肯嫁六爺,這事兒我原本也猜到了,隻是……隻是替二姐感到惋惜。”


    “嗨,”元月淡然的歎了一聲:“沒什麽好惋惜的,天命如此,人生也並沒都是圓滿的,相愛也未必要在一起,隻要彼此都付出過真心,那就足夠了。”


    元熙扶住了元月的手,歎惋的望著她:“我會跟皇上說清楚,就不知道姐姐要怎麽跟父親說。六爺喜歡姐姐,絕對不會輕易罷手的。六爺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弟弟,他們倆自小感情又好,皇上對六爺一直都是放縱的。六爺要是登門向父親提親,父親那一關,隻怕姐姐不好過。”


    元月咬咬嘴唇,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決絕的味道:“管不了那麽多,若是父親逼我,我就死給他看。”


    “唉!”元熙凝著眉,溫聲嗬住了她:“姐姐說什麽呢?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大哥一個人就夠他受的了,姐姐若是再出什麽事,父親怎麽承受的住啊?”


    元月垂下眼,目光落在元熙的腹部:“三妹,有的時候,姐姐真的很羨慕你,在家中,你自幼便深得父親和祖母的寵愛,親父母的身份又無比尊貴,皇上是你的表舅,鎮國公是你的外族,當今皇上又愛你如寶如珠。可誰會在意我呢?那些年要不是三妹扶持,讓二姐借了你的力,父親和祖母恐怕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偏偏我娘又是個不爭氣的……”


    “姐姐……”元熙一時語塞,像她這樣又什麽好?前一世淪落到不知自己是誰。這一世又幾乎是死裏逃生,還失去了她的孩子。


    見元熙一陣凝神,元月忙摟住她的肩膀,柔聲道:“姐姐不是嫉妒你,隻是羨慕。羨慕妹妹,又這麽多人愛著你。”


    元熙望著元月一陣,溫聲道:“姐姐,父親愛你,祖母愛你,我也是愛你的,還有你心愛的那個人,他的心裏,也在悄悄的愛慕著你。其實鄭姨娘,她也是愛你的,隻不過,礙於父親,她大概不願意直麵自己的內心,才對姐姐如此隔膜吧?”


    元月聽的鼻子發酸,勉強擠出些笑意道:“算了算了,不說這個。還是想想怎麽跟父親講吧。”


    元熙應了一聲,拈了顆梅子止嘔。


    “要不……要不我就隨便找一個人嫁了,再想辦法和離。依次絕了六爺的念想,也給父親一個拒絕的理由。而後我再給那人幾百兩銀子,就回衛府去。”


    她說著,亦覺得有些危險,便搖了搖頭:“這個不好,咱們衛家的家業大,萬一那備有用心的人借機而入,霸者女婿的位置不放,我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再或者,我去跟爹說,我心係佛門?”她說著,又搖了搖頭:“不好不好,萬一父親一時激動,要我剃度出家,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她在寢殿裏緩緩踱步,嘴裏還嘟嘟囔囔的,元熙被她晃得實在頭暈,便將她拉到一旁坐下,道:姐姐,你不要走來走去了,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嗎?


    正說著,隻見令兒急吼吼的跑了進來,她來的很急,跑的一頭大汗。


    元熙皺皺眉:“令兒,不是要你在外麵看著,不讓任何人進來嗎?你怎麽進來了?”


    令兒連連擺手,不由分說,喝幹了元月遞過來的一杯茶,道:“主子,出事了!六爺帶著聘禮去內府見咱家老爺了!”


    “衛府?”元熙愣了一下。


    令兒皺著眉,把兩個手搖晃的上下翻飛:“主子,不是衛府,是內府啊!六爺叫人抬著幾個大箱子,裏麵裝的都是奇珍異寶,他們就那樣大張旗鼓的去了內府,內府造辦幾個采買的皇商,匠人,還有內廷太監們都在,他們一籮筐的站在外麵起哄,要老爺把二小姐嫁給六爺呢!”


    元月一驚,騰地一下站了一來:“他!他怎麽?!”


    元熙亦是驚訝:“我昨日明明跟皇上說過了,這件事必須要問問二姐的意思才能下決定,難道皇上沒跟六爺說嗎?”


    令兒扁扁嘴道:“說了,可六爺那個性子,唉……還是有人告到了秦順那裏,秦順親自過來告訴奴婢的。聽說昨兒太後把六爺教訓了一通,太後說,二小姐是商人之女,做正妃不合禮儀,做個側妃倒還可以考慮。六爺當時就挺生氣的,恰逢今天晨起皇上又責備他昨日欺君,還讓六爺等一等,六爺一賭氣就……主子,這可怎麽辦呢?這是諸葛亮的錦囊妙計造大聲勢,那東吳的孫尚香,不想嫁也得嫁了!”


    “他這,他怎麽能做這種事兒呢?”元月頹然癱坐到榻席上,驚得元熙慌忙扶住她:“二姐,你別擔心,我這就去見皇上,叫皇上好好教訓教訓六爺。”


    “令兒,父親有什麽反應?他答應了沒有?”元熙轉頭問她。


    令兒愣了一下:“這個,秦順倒沒說,他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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