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安靜的盤腿坐在蒲團上,身上穿著的還是袈裟,他的頭發剪的很短,隻剩短硬的發根倔強的指著天。


    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絲毫煙火氣息,整個人就像是泥塑的佛祖,隻會淡看世間浮沉卻休想打動他的心。歲月沉澱了他的心靈,過濾了所有雜質,他徹底由一塊頑石蛻化成一塊璞玉。


    隻是還未加修飾,大器卻無跡可尋。


    一個老和尚站在他身邊,手裏敲著木魚,木魚聲聲,空洞且清幽,讓人心神大定。


    小小的禪房裏沒有雜物,陽光輕瀉,歲月靜好。


    和尚嘴裏念念有詞,和老和尚的木魚聲交相輝映。


    突然有撞鍾聲加了進來,鍾聲時而悠揚如流水,時而高亢似蛟龍。


    和尚平淡安靜的默念,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鍾聲響了八十一下戛然而止,隻剩一縷靈魂繞梁不肯散。


    和尚的誦念聲和老和尚的木魚聲同時停下。


    老和尚緩緩開口,聲音沙啞透著看破紅塵的平淡:“你有所成了。”


    和尚慢慢睜開眼,站起來深深施了佛禮,說道:“大師教誨,小子終身不忘。”


    老和尚坦然的受了一禮,回禮說道:“三個月有所成,你天賦奇佳,與我佛門有緣。他日看破大千世界,可來此處皈依。”


    和尚恭敬的低著頭,說道:“小子此番下山,吉凶未卜,倘若僥幸不死,或可皈依大師門下。”


    老和尚笑了,雲淡風輕道:“紅袍老鬼有神鬼不測之能,一朝駕鶴留下你這一脈,隻是心性未定,空有折花技卻不得法門,也是可惜。天道少一,此去吉凶未卜何不就此放下,也是善事。”


    和尚笑了,堅定又不容置疑道:“佛門講求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前世之孽,必是今世償。吾之因果,又豈能避之。”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能僅三個月就能全悟我佛門奧秘,卻放不下心中執念,唉…命也。”


    和尚不好反駁,又施一禮,說道:“小子自有分寸,多謝大師賜教。大師三月教誨,小子沒齒不忘。”


    老和尚微笑道:“也是你我有緣,夢施主當初憑借與老僧的交情送你前來時,你心浮氣躁尚不自知,不曾想你佛心天成,實是美玉之才,老僧罪過,起了癡念,小友莫怪才是。”


    和尚連忙施禮,惶急道:“大師嚴重了,小子愧不敢當。”


    老和尚明亮的眼神看著和尚,說道:“緣分已盡,小友離去吧。”


    和尚不敢違拗,再施一禮,恭敬道:“大師保重,小子定有再來叨擾之日。”


    老和尚還禮不語。


    和尚低頭,慢慢走出禪房。


    天氣還不錯,帶著春天氣息的東風撲麵而來。


    和尚攤開雙手,讓東風更大麵積的穿過他的身體。他粗糙的雙手,打著補丁的袈裟,新刮的頭皮。


    這春天特有的複蘇氣息讓他沉迷,風過不留一絲痕跡。


    和尚保持這個動作很久,時間定格。


    和尚輕輕的推開這山間小寺的山門,再輕輕拉上,生怕驚擾了這一抹靜謐。


    他轉身才看到夢拓四人都站在身後,還有郭悅。


    和尚點頭示意,左手輕搖示意他們別說話,直到快到山腳的時候,和尚才問道:“你們怎麽今天來了?”


    夢拓平靜的說道:“事情有變,我們需要你馬上做好行動的準備,所以才來喊你。”


    “正好我今天下山。”和尚微笑,“這三個月,受益匪淺。”


    “你要不要先換一身衣服?”七步笑問,“你不會打算就這樣招搖過市吧。”


    “當然不會。”和尚說道,“這件袈裟不該沾惹俗氣的。”


    “呦嗬,真準備出家當和尚了?說話口氣都變了不少啊。”布衣打趣道。


    “隻是心態變了而已。”和尚接過郭悅遞過來的衣服,向著山寺的方向鞠躬,然後走到一邊林中換衣服去了。


    “和尚變化不少。”七步感慨的說道。


    “是好的變化。”書生微笑,“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不短,能看出來他有所保留。”


    “保留什麽?”郭悅好奇道。


    “本心。”書生指指心口,“他心態,性格,哪怕是選擇都會改變,但他還是為自己留了一片不會惹上塵埃的淨土。”


    “好深奧哦。”郭悅看著書生,一臉困惑,“可是我沒看出來啊。”


    “你當然看不出來。”夢拓微笑,“你還小關鍵是你不了解我們這些人,若不是我們和他們有相同的地方,我們也不會知道的。”


    “你們哪裏相似呢?”郭悅想不通。


    “你覺得呢?”七步看郭悅,又看看其他人。


    書生,夢拓,布衣你看我,我看你。相視大笑。


    “很好笑嗎?”和尚穿著合身的休閑裝出來了,兩手空空。


    他似乎覺得渾身不自在,身子不自主的扭來扭去。


    “你的袈裟呢?”七步問道。


    “掛在樹上了。”和尚不安分的轉了兩圈,“我不想它被玷汙。”


    書生挑了一下眉,和尚這些話雕琢的痕跡未免太重了些。他好像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你怎麽了?”郭悅問道,“衣服穿著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和尚撓撓身上,“是不習慣。太舒服了,感覺像是什麽都沒穿一樣。”


    “習慣就好。”布衣說道,“我也穿不慣好東西,每次都會覺得別扭。”


    “你們都是天生的賤命。”


    “可能是吧。”和尚苦笑。


    直到回到家,和尚還是渾身不自在,他找布衣借了一套粗布的衣服穿上才覺得舒服了不少。


    他自嘲道:“三個月的粗茶淡飯,估計我現在見到一塊肉都隻會給它念往生經了。”


    “在那裏感覺怎麽樣?”夢拓問道。


    “好。”和尚*道,“我隻能用這個最淺顯,也最真誠的字眼來形容。”


    “我懂那種感覺。”夢拓點頭,“大師不喜奢華,不愛喧囂,那片山林是我求老爺子幫大師要來的,大師本來不肯接受的,後來還是老爺子親自登門才勉強接下。現在寺裏就隻有他和一個小沙彌,因為大師收徒隻重悟。多少成名人物隻是想要得到大師一句指點,都難於登天啊,你能留在那裏三個月之久,說出去不隻要羨煞多少人啊。”


    書生渾身不自然的扭了一下,夢拓濃眉緊皺,嗆聲道:“當然了,某些大俠又另當別論。”


    布衣和七步兩個咳嗽了一聲。


    “他真的有那麽厲害嗎?”郭悅道出了心中疑問。


    “這個浮華的時代,總還有一些人在孤獨的守候。”夢拓歎道,“七步如果你們和他們有緣,我會帶你們去見他!萬事皆有法,勉強不得。”


    七步尷尬的笑笑,說道:“那還是算了吧,我這人懶散慣了,沒來由的擾了佛門聖地。”


    “有自知之明就好。”夢拓說道。


    “還是說正事吧。”和尚心有牽掛,自然不想在談其他事。


    “在問正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確認下。”書生目光灼灼的看著和尚。


    和尚當然知道他要問什麽,隻是輕輕點頭,等著書生開口。


    “紅袍三個月前仙逝,你繼承了他的衣缽。所以你現在是紅袍,我本不應該帶你過來的,但是血月其他人都參與進來了,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和尚說道:“我是繼承了紅袍的衣缽,但也僅限於閱曆身世傳承底蘊。他那一身鬼神莫測的本事我才疏學淺根本領悟不了…他去世之時我已經答應他將來遇到有緣人會另找人繼承他一身通天的本事。”


    和尚說到這裏停頓:“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麽,我可以明說…我是紅袍,也不是。”


    這個回答實在是很籠統,七步有些不滿,書生先他一步開口道:“那你是想做和尚還是做紅袍?”


    和尚笑了:“你們把我叫到這裏目的不是已經很明確了嗎?”


    書生也笑,甚至是撫掌大笑:“哈哈哈,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那就說正事吧。”


    七步說道:“你放心,不是血月那幾個出問題了。是老爺子那邊出了點狀況。”


    夢拓,七步,布衣,書生的臉色都變的很難看。


    “老爺子?”和尚心底推算了一下時間,應該錯不了。


    書生突然站起來,對郭悅道:“悅兒你出來一下,我和你說點事唄。”


    “什麽事啊,就在這裏說吧。”郭悅不解的看其他人。


    “私事不方便當眾說。”書生神神秘秘的。


    “私事?”郭悅瞪大眼睛,“你該不會喜歡我吧。不會呀,你比我大那麽多,再說你又不招我爺爺喜歡。”


    和尚幾個人強忍著笑,書生嘴角抽搐,臉都黑了:“你想太多了,你和我過來,我告訴你。”


    郭悅還有些糊塗,說道:“那好吧。”


    兩個人離開後,和尚沉默了一會兒,見沒人開口說話,便試探的問道:“是因為郭魁嗎?”


    夢拓沒說話,深深歎息。就連七步都是苦笑連連。


    還是布衣說道:“我真的不明白他怎麽敢對老爺子不敬。有鳳來儀已經被麒麟閣全麵打擊,這種時候他們不蜷縮示弱以求自保竟然還敢做出這樣囂張瘋狂的事,簡直是自取滅亡。”


    “可能他想讓你們投鼠忌器也不一定?”


    “哼!那他八成是瘋了!有鳳來儀和麒麟閣存在這麽久還從來沒有人敢做這種事,這隻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蘇楊死了之後有鳳來儀群龍無首,現在又來了這麽一出,即使麒麟閣不插手,有鳳來儀也沒理由繼續存在了!”


    “可是他挾持老爺子究竟有什麽目的?他和組織難道還有關係?”和尚問道。


    “這點也是我們最難以理解的,按理來說他根本不應該這麽做才是,老爺子隻是想弄清楚組織身後到底是什麽人,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郭魁都應該幫助他而不是在這個關鍵時刻這麽做才對!”


    “或許組織和郭魁之間真的有什麽關係也說不定。”


    “這也是我們擔心的。”


    “所以你們現在的計劃是什麽?”和尚心底已經盤算好了一切,開始亮出自己的底牌。


    “現在就隻能靠血月和我們了…”布衣頗有些無奈的說道。


    和尚沒說話,在冷笑。


    “你那是什麽表情。”夢拓不爽了。


    “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你們還有心思和我玩這種文字遊戲隻能說明。一你們剛才在撒謊,二你們並不信任我們。很不幸的是,不論那種情況,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夢拓臉上表情僵住了。


    “你們幾個為什麽腦子裏都裝的同樣東西?有被害妄想症嗎?”


    “可能是螻蟻的自卑吧。”和尚噘了噘嘴,“開門見山的說吧,現在組織已經不是最關鍵的了,告訴我解決組織之後你們想讓血月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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