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前麵的刺客停下腳步,淡淡說道:“宋易,莫要做傻事,你殺不了這個人的。”


    李寒看著那少年,他眼裏仇恨的光犀利,凝聚成一把劍,他就像要用這把劍把李寒洞穿一樣。他們兩人分明是第一次見麵,李寒實在想不明白這少年為何對他懷有如此深仇大恨。他倒是從這少年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蘇染,同樣對他恨之入骨,這可真是莫名其妙。


    李寒轉過頭跟著刺客進了有鳳來儀的分處,空無一人的大廳多少顯得有些冷清,刺客徑直上樓,李寒便跟著過去。他完全沒有身在敵營的覺悟,反而饒有興致的四下張望,偌大的建築一個人都不見多少有些讓人不安。刺客推門而入,門內陳設古樸,一桌二椅一箏雙爐罷了。


    李寒與刺客賓主坐下,稍稍看了一遍,說道:“你似乎專門為我準備的。”


    “我是。”


    “為什麽?”


    “我還有兩件事未了,等這二件事了了想邀你斜月清風,浪跡天涯。”


    “和我?”


    李寒著實吃了一驚,就算他和刺客有些交情但畢竟身處兩個陣營,將來終有一日免不了你死我活,他萬沒有想到刺客會說出這種話。


    “沒錯,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想試下。”


    李寒看著香爐,古箏恍然。


    “你想試探我有沒有資格?”


    刺客已然焚香,他手撫箏弦,神色肅然。


    李寒兩邊的青筋狠狠跳動了一下,喉結蠕動著,自嘲唏噓道:“如果我入不了你法眼恐怕走不出這房間了吧。”


    刺客試了一下音,錚鳴之聲驟起,無端卷起一股寒風瞬間讓氣溫驟降,一股殺氣從四麵湧來,到了近處卻又雪融般消失。


    李寒鼻翼開始滲出冷汗,他不由得繃緊了神經,甚至慢慢閉上了眼睛。


    樂起,李寒睜眼時已然處於遼闊的草原,月明星稀,秋風掃過荒草折腰。天地萬物俱化為虛無,所有恩怨情仇全部一筆勾銷。極目遠眺,黑暗從天盡頭倒下來蔓延,吞噬遠處的山巒形成一片模糊的鬼影席卷而來,幾米外張牙舞爪,連腳下的影子都在躍躍欲試想要掙脫束縛。


    隻有孤寂冰冷的月光,把這形單影隻的可憐人映襯的更加無助。這時候就連野獸都是溫暖的,帶著鮮活的生命的溫暖,那些墨綠色妖異的瞳孔裏折射的光從山巒的鬼影那邊飄過來,連成一片汪洋大海。那些殘忍貪婪的野獸竟然會讓人覺得親切,我是在這永寂的黑夜裏徘徊了多久。


    黑夜無數倍放大人類的弱小恐懼,沉湎其中不知人間幾何。


    李寒長久的舒了一口氣,箏音繞梁,三日不絕。他臉上的汗已經無影無蹤,所有悲歡疾苦都消失不見,他已經徹底成了過客,在一幕幕畫卷裏流連忘返。


    他甚至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時代,想起曾經為了一個沙包被人打的渾身青紫。那個內向孤苦的孩子倒在地上懷裏緊緊抱著那個不知哪來的沙包,時間太老他已記不得歲月的皺紋模樣。他站在一旁和被打的孩子對視,他眼裏的冷漠就像這幅皮囊和他全然無關一樣。


    他還是想回到那寂無一人的遼闊草原,去看那寥寥孤星。


    那圓月卻殘,月光也黯淡下來。秋風過,百草折。肅殺之氣衝天而起!那一雙雙青色瞳孔也變得血紅狂躁,隨著秋風鋪天蓋地撲向天地間唯一的活物。


    李寒冥冥中一隻手扣在了桌上,隨著箏聲一指點在桌上。


    箏聲頓散,一根箏弦猛然崩斷。李寒臉色一白,旋即變成一股病態的猩紅色。他悶哼一聲,輕輕咳嗽了一下。


    刺客雙手撫箏,良久不語。


    兩個人陷入一種默契的沉默,這兩人竟然借助這把箏窺測到了對方的內心世界。這已經不能用科學來解釋了,說出來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李寒極力平複紊亂的心神,幾次深呼吸後,才說道:“多謝前輩指點迷津。”


    旁人一頭霧水,隻有當事人才明白他們再說些什麽,刺客又成了眾人眼裏高深莫測的模樣,他看著李寒,眼中幾番掙紮。


    李寒說道:“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刺客額上青筋都鼓了出來,終究還是歎道:“知音難求,我又何苦。”


    李寒知道刺客已經無意留客,站起來說道:“我先走了。”


    就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沒有敬詞沒有結語,實在不像李寒的風格。


    刺客對那少年宋易說道:“你先出去。”


    宋易雖百般不願卻不敢違背刺客命令,恭敬出去關上了門。


    李寒又坐了下來。


    刺客說道:“你還是不願意離開麒麟閣,即使玉淩龍當初如此告誡也是一樣。”


    李寒說道:“你說的兩件事一件是殺了青衣,一件是殺了月。”


    刺客說道:“你現在知道凶手是誰了。”


    李寒說道:“你並不是為蘇楊殺他們兩個。”


    刺客說道:“人各有誌,我不會阻攔你。”


    李寒說道:“我會阻止你!”


    香爐裏的熏香已經走向末路,煙霧也稀薄了不少。兩個人隔著煙霧已經能看到對方的表情,卻都是一樣的堅硬冷峻。


    短暫沉默後,室內肅殺蕭瑟的空氣被刺客卷起,引來一片紛爭。


    “我看出來你進步不少,好像拜了個名師?我記得你拒絕了當我徒弟。”


    “我要是做了你的弟子恐怕今天就沒機會聽到這麽精彩的演奏了。家師玄奇。”


    “我認得他。”


    李寒沒有太多意外的表情,他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師父不簡單。能讓刺客認識,已經很不簡單了!


    他還是要趕緊離開,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沒人能在刺客麵前偽裝的像他這麽久,他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隻不過是靠著一些運氣罷了。


    隻不過刺客是個寂寞的人,而他恰巧懂這種寂寞罷了。


    兩個同樣寂寞的人在一起,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刺客這種人就像狼,是絕對不會容許有人威脅到他生存的,李寒懂他的寂寞就已經讓他感覺到危險了,他之所以沒殺他不過是需要有人排遣寂寞而且李寒在他眼裏和螻蟻蟲豸沒區別罷了。


    但他現在已經提到了李寒的師父,如果他一時興起不願意養虎遺患那麽李寒就死定了。


    他還是太魯莽了,以為自己猜透了刺客的心,以為憑自己那點小伎倆就可以把刺客玩弄於鼓掌,殊不知刺客才是那個提線人,而他隻不過是被線束縛著的木偶罷了。


    隻不過,刺客為什麽會告訴他殺害逍遙的凶手呢?於情於理他都沒有這樣做的理由才是,而他這種人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不管怎樣,星顯!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在了李寒腦子裏!


    “你怕我?”


    李寒心中一凜,開玩笑。第一次見麵你就把我穿心透喉,我會不怕?你是獨孤求敗的無雙刺客,我可不是,你玩得起大俠遊戲我不行啊。


    反正已經得到要的答案了,還是走為上策。


    “你知道我怕你,我也知道你現在不會殺我。”


    李寒又一次站起來。


    “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一步。”


    他到現在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刺客專程在這裏見他,絕不可能隻是為了告訴他逍遙遇害的事情。他就算和蘇楊反目也不會便宜李寒,刺客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而到現在他都沒有說出來就證明他的目的在他看來很難啟齒或許會有損他的威嚴,或許對李寒極為不利,李寒必須要在他說出口之前先離開。


    他本來就是小人,君子是刺客他們這種強者該當的。


    “你似乎還沒說謝謝。”


    已經走出兩三步的李寒走也不是停住也不是,進退兩難。


    刺客站了起來,李寒已經能感受到他那種攝人的氣魄。


    他反而一下子安然了,笑道:“狼和狗永遠是做不成朋友的,即使表麵看起來別無二致,狗骨子裏就是卑賤的。”


    他轉身,衝刺客一抱拳,說道:“承蒙閣下錯愛,下次再會不必念及舊情。如果有可能,我也會親手殺了閣下的,就如閣下所言,死在我手裏總好過於死在其他人手裏。”


    這兩個靈魂程度上的至交終究因為懸殊的實力差值而決裂,打從一開始都隻是刺客錯以為伯牙子期而已。李寒不過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犬,獠牙畢露。


    李寒出門,原本空無一人的建築裏一下子不知從哪裏蜂擁而出無數人。他們摩肩接踵各司其職,沒人理會李寒,李寒從人群裏穿過,有鳳來儀這些人就像是看不到他一樣,全然忘記了李寒早已是蘇楊親口下了命令必殺的人物之一。


    走出大門,李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有鳳來儀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工作冷眼看他,隔著玻璃門縫,李寒仿佛置身於那片荒蕪遼闊的草原,這些人化身成了那片墨綠的瞳孔。


    他們每個人都毫不掩蓋眼中的殺氣和臉上的憎惡,似乎下一秒就會從這棟建築裏衝出來把李寒生吞活剝。


    李寒勾起唇角露出他那標誌性的笑,轉身健步離開。


    他已經達成此行的全部目的,是時候回碧閣告訴夢拓成果了。雖然夢拓可能不會相信刺客的話,但是李寒卻絲毫不懷疑。


    這是一種很唯心的想法,盡管他們陣營不同但李寒相信隻要是自己說出口的話刺客也一樣會堅信不疑。他們之間這種情誼就好比有鳳來儀與麒麟閣一樣說不清道不明。


    李寒準備趕往機場,他要第一時間趕回碧閣,起碼要見到逍遙最後一麵。


    但才離開有鳳來儀勢力範圍沒多遠,李寒就停下了腳步。他微微低頭躑躅了片刻,幹脆靠在路燈杆上盯著自己腳尖。


    李寒沒有等多久,十幾秒後就有人向他走了過來。李寒看著走近的一男一女目光平靜,這兩個人既不屬於麒麟閣也非有鳳來儀。二人走近後那個貌美的女孩子伸出一隻手,甜美一笑道:“李寒是嗎?你可能不認識我們,但我們了解你很久了,初次見麵請多指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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