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走路有點踉蹌,前廳酒宴未散,聽裏間笑鬧聲不覺於耳。


    她發了一回汗,頭輕了,不似方才沉重,她回想方才一幕,耳熱心跳。


    暗夜,孤男寡女,可想而知接下來發生什麽,她貪戀那懷抱的溫暖,他短暫的沉迷後,卻放開她,退後幾步。


    她乍然失去依靠,伏在炕沿上,咬著唇,抬起頭,凝望著他,他不忍看她蕩漾水眸,背過身去,臉朝向窗外,幽幽道:“此有違人倫道義,非君子所為,方才安某得罪了。”


    安仲卿發乎情,止乎禮,是個謙謙君子


    佟氏蹣跚離開,一步步,走得艱難,走出很遠,回頭,看安仲卿站在竹林邊,一動不動,一任寒夜的冷風鑽入他衣襟。


    佟氏回房,進門一股暖氣,屋子裏熱烘烘的,是挽香回來了,在堂屋裏生了兩個炭火盆子。


    看佟氏由外進來,驚訝地瞅著她的額頭,問:“主子頭怎麽青了。”


    佟氏淡淡一笑,道:“夜黑,喝了點酒,走路跌倒了。”


    挽香似信非信,也不問了,侍候主子洗漱安置了。


    次日,佟氏發燒身子軟,就告假不去上房請安。


    又躺了個把時辰,她才懶懶地起身,秋荷端著銅盆水進門,道:“主子,爺要出遠門了,奴婢去上房看太太領著丫鬟們收拾爺出門用的東西。”


    佟氏一下子心裏豁亮,急問:“去那裏?多久?”


    秋荷道:“好像去一兩個月,是去…….”


    想了半天,道:“是去徐州,好像那裏洪災嚴重,朝廷派去,是當朝太子爺欽點的三爺,還誇三爺精幹,辦事利落。”


    這男人性情暴躁,做事不拖泥帶水,看來很得上峰賞識。


    佟氏道:“什麽時候動身?”


    “好像晌午就走,午膳不在家吃預備在路上吃。”


    日中,王氏帶領三房一幹人等,一直送賈三爺到大門外,王氏囑咐:“路上小心。”


    賈三爺周遭看一眼,從佟氏身上掃過時,驚異朝她額上看了眼,也沒多說什麽,轉身就走了。


    王氏等看著他上轎,才回轉。


    次日,是嫻姐三天回門的日子,一大早,三房人等都等在上房,外麵小丫鬟喊道:“嫻姑娘和姑爺回來了。”


    王氏一疊聲叫:“快請。”


    鄒姨娘和佟姨娘等帶著丫鬟仆婦迎出,走不遠,嫻姐和方姑爺在丫鬟婆子前呼後擁下朝這廂走來。


    鄒姨娘率先上前,滿臉堆笑,道:“可把姑娘和姑爺盼回來了,太太正盼著呢!急得直催人去看。”


    佟氏看方公子麵帶喜色,嫻姐笑得勉強,似有心事,兩人像是不很和諧。


    佟氏早有預料,有慧姐比著,壓了她姐姐一頭,方公子心中一定是取中慧姐,嫻姐外表像她母親端莊大氣,卻有點刻板不討喜,適合做一房主母。


    慧姐標致,性子活潑好動,會討得男人歡心,尤其像方公子這樣自詡風流的男人,堪配慧姐。


    這姻緣錯配,也是嫻姐三人的悲哀。


    這新婚三日,正是柔情蜜意,小夫妻卻明顯不和諧,不知王氏作何感想,隻怕後悔不已。


    迎一幹人進了上房,王氏早已等不及,站起來,朝門外張望,見嫻姐倆夫妻的影兒,喜不自禁。


    二人大禮叩拜母親。


    王氏忙道:“自家人,不用多禮。”


    二人落座。


    嫻姐看一房中人都在,唯有父親沒在,問:“父親上朝去了?”


    王氏道:“你父親公出了,朝廷派他巡視徐州,徐州水患嚴重。”


    方公子眼神漂浮,左右來回憔看,忍不住問:“慧妹妹去哪裏了?”


    王氏當母親的心細,自二人進門就察覺出嫻姐臉上牽強的笑容,不用說在婆家一定不順心。


    女兒受了委屈,王氏的心不自在,淡淡地道:“慧姐那會起這麽早?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也是我心疼她年幼,不叫她辛苦,從不用她在我跟前應景”


    佟氏唇角微挑,王氏見其一絲嘲諷,轉瞬就收起,心頭惱怒,把她母女暗恨,尤其是慧姐這小蹄子,勾引方女婿,定是她害得嫻姐小夫妻不睦,嫻姐才憂鬱寡歡。


    又瞟了方玨一眼,見方姑爺臉上明顯失望情緒,暗自擔心,看眼女兒,嫻姐一直在看夫婿的臉色,方玨沒見惠姐不樂,嫻姐心生醋意。


    耳邊想起新婚夜夫君說的話:“萬望娘子成全我和慧妹妹,為夫知道娘子賢德,我這廂有禮,此事全仰仗娘子在嶽父母跟前周旋,大恩永世不忘,我三人夫妻妾同樂,豈不強似我二人同樂。”


    嫻姐新婦,本守禮,萬萬不想他提出這個要求,別的好說,唯有這個難以接受,況是自己庶妹,一向又不和,女人在傳統,心底裏還是難以接受別的女人來分享丈夫,依她所受的教育,能接受男人納妾,可也得等她們小夫妻熱乎勁過去,在房中放個人,堵堵外人的嘴。


    方玨看她好半天沒言語,臉上陰晴不定,好言哄道:“你與惠妹妹也不用分大小,她是你妹妹,平常就稱呼你聲姐姐,凡事以你為尊,房中財權也由你管,也不是外人,是你親姊妹,也免了吃醋嫉妒,這豈不是一樁美事。”


    嫻姐蹭地騰起火氣,咬碎銀牙,卻原來不是納妾,是要二人平起平坐,不分大小、嫡庶,好一樁美事。


    嫻姐正待發作,突然想起管教嬤嬤的話:“到了婆家凡事三思而後行,說出的話如潑出的水,想收回就難了。”


    “夫君要順、敬,即便是他行事不周,也應好言勸解,務生怨念,夫妻不和,家宅不寧。”


    嫻姐牙縫裏擠出:“夫君所托,我稟明父母,多說些好話便是。”


    方玨興奮,摟住嫻姐行房,做起來弓馬嫻熟,特別賣力,事後極力奉承嫻姐,撫慰嬌妻。


    嫻姐若不知他心思會以為他對她真心的好,待知道他心思,不禁往歪了想,夫君是為惠姐這小賤人才討好自己,也不領情。


    二日,拜見公婆,方大人和方夫人看嫻姐行事穩重,倒是滿意。


    房中一幹丫鬟拜見主母,嫻姐看方玨兩個貼身丫鬟,一個叫紅袖的,另一個叫添香的,模樣妖媚,打扮與別的丫鬟有異,知道這是方玨收用過的,心中又添一刺。


    也不好發作她二人,想等自己站穩腳跟在發落這兩個狐媚子,畢竟與惠姐比起來,這二人屬小巫,不用多費心思。如今方玨心思都放在惠姐身上,惠姐才是心腹隱患。


    嫻姐不漏聲色,單等三日回門,與母親商議此事。


    方玨到了賈府,十分討好嫻姐和嶽母,王氏猜不透,姑爺這樣子巴結,為何嫻姐悶悶不樂,心下著急,房中人多,又有不便。


    王氏耐著性子,領著一房人等,帶著小夫妻拜見了老太太。


    總算這一切過場都走完了,方玨由大爺和二爺,五爺陪著去前廳飲酒。


    王氏才屏退眾人,拉著嫻姐的手,擔心地道:“出什麽事了嗎?”


    嫻姐這幾日委屈得什麽似的,隱忍著不說,婆家都是姓方的,都是一路的,連苦都無處訴。


    嫻姐未出言,先落淚,王氏更加著慌,道:“快說呀!我的小祖宗,倒地出什麽事了?”


    嫻姐委屈傷心,嗚咽道:“還不是因為惠姐,你女婿要娶惠姐做平妻。”


    王氏一下愣住,這是她做夢也沒想到,原以為嫻姐成了婚,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誰承想,方玨這小子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想享齊人之福,想得倒美。


    王氏比起女兒的智商,當然高出一籌,壓壓火氣,看著女兒受委屈,心裏不好受,溫言勸道:“你別著急,這事不還有我和你爹嗎?惠姐是他想娶就能娶的,就是我答應,你爹也不能答應,他還想給惠姐找個平頭夫婿,心高著咧!”


    嫻姐一聽,止了哭,道:“真的嗎?爹不會同意?”


    王氏道:“惠姐的婚事我不答應,誰都做不得主,就是你爹也不能寵妾滅妻,為了她娘倆與我鬧翻。”


    嫻姐這下放了一半的心,臉色剛一緩和,又擔憂地問道:“可夫君那裏怎麽交代?”


    王氏嗔道:“看你這孩子,這還不好說,就說我和你爹把惠姐已許了婆家。”


    在說方玨被賈家耀哥拉著去前廳,回頭看妻子,眼神示意她別忘了惠姐的事。


    嫻姐不動聲色,示意他放心。


    方玨終是對妻子放心不下,通過這二日接觸,他感覺出嫻姐不似惠姐,惠姐簡單易懂,嫻姐不吱聲不蔫語,卻有點猜不透,又聽他娘方夫人說起,嶽母王氏想把惠姐嫁入孫家,後來退了親。


    嫻姐答應的事,他估摸十有八九是不成的,可還抱著一線希望。


    方玨偷空出來,找了一個丫鬟叫出嫻姐,嫻姐此刻也正在內宅花廳飲酒,陪著自家大娘,嬸子。


    聽方玨叫她,忙走出去,見方玨在二門口等她,見她出來,上前急問道:“怎麽樣?惠姐的事怎麽樣?”


    嫻姐聽他語氣很急,心酸酸的。


    看方玨迫不及待的樣子,隱忍不住,語氣頗冷地道;“慧姐已有婆家,辜負夫君一番心意了。”


    方玨看出她故意敷衍,臉子不好看起來,道:“我看不是慧姐有婆家而是你不願意吧?”


    嫻姐忍住氣,道:“慧姐的事,父母做主,輪不到我說話,如有心思,夫君自去和他們說,我也不再中間傳話。”


    方玨賭氣道:“我這二日就與父母親說之,派媒人上門提親。”


    說吧,不在理她,轉身去前廳吃酒去了。


    方玨走了,嫻姐手裏絞著帕子,淚含在眼眶裏,委委屈屈,跺腳走了。


    方玨才走不遠,就看一棵老槐樹下站著個丫頭,擺手招呼他,他恍惚記得這是慧姐的丫鬟,欣喜地走過去,那小丫鬟道:“我家姑娘讓我問公子一句話。”


    “什麽?”


    “公子可曾忘了與我家姑娘之約。”


    “我沒一刻敢忘,告訴你家姑娘,我方玨誓娶她為妻,今生絕不負她。”


    “取個信物回去,奴婢好交代。”


    方玨取下腰間和田籽玉雙魚配交給小蝶道:“姐姐費心,這個交給你家姑娘,方某在這裏多謝了。”


    說罷,深施一禮,小蝶靈巧躲過一旁,繡帕遮了半天臉,噙著笑道:“姑爺是主子,奴婢受不起這等大禮,幫姑爺忙也是應該,隻要姑爺將來不要忘了奴婢便是。“


    方玨看這小丫頭口齒伶俐,眼神靈動,嬌滴滴,含情脈脈用眼風漂著他。


    方公子何許人,那是脂粉堆裏出來的,立刻明白,這丫鬟對自己有意思,鳳眼斜溜,道:“姐姐放心,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


    這明顯是《西廂記》張生戲紅娘的話,小丫鬟當然明白,羞紅臉,跑走了。


    方玨看著她背影,心中得意,能納雙美,心願足矣。


    嫻姐回去花廳,王氏一直用眼漂著女兒,知道她出去,忙吩咐丫鬟跟著,那丫鬟回來,附耳邊嘰咕幾句,王氏表情現出擔心。


    嫻姐回來,王氏看她臉色不善,忙趁人不備,扯去偏廳,問:“怎麽了?“


    嫻姐憤然道:“我照母親的意思說了,他說我故意的,還說稟明父母,派媒人上門求親。“


    王氏也氣得渾身打顫,道:“我偏就不把惠姐給他,他能耐我何?“


    嫻姐道:“你女婿就會跟我翻臉,如今我看透了,他是衝著惠姐才娶我的。“


    王氏心中懊惱,與其如今,還不如當初退了這頭親事,如今說什麽都晚了,為今之計,把惠姐這孽障找戶人家嫁出去,最好找個寒門小戶,讓她吃點苦,方解心頭之恨。


    可佟氏能答應嗎?暗恨佟氏,若不是她使計,惠姐早就嫁去孫家,會有這等事,越想越恨,心中生出一計,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鈍刀割肉,不如來個痛快的,趁著賈成仁不在家,佟氏無人庇護,想個萬全之策把她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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