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一連做了十幾日活計,出了年十五,二月二也已過了,衣裳才做好了,半夜無人偷偷穿在自己身上,站在立式銅鏡前一照,‘撲哧’樂了,衣裳長到快及膝了,褲腿堆在腳麵,她摩挲著,心裏想著穿在安仲卿身上會是什麽樣子。


    脫下來,想弄平整了,找出熨鬥,熨鬥是紫銅官帽狀的,底部是平的,敞口,手柄上有海水雲文,鬥側回字文,她穿來這段日子學會用這種熨鬥,在炭火盆子裏夾了兩塊燒紅的木炭,放在熨鬥裏,稍待,用手輕試 ,熨鬥底部已熱得燙手, 把衣物平展放在炕上,細細地熨燙。


    費了一個時辰,把衣裳燙平整,仔仔細細疊好,收在櫃子裏。


    一瞅外麵天已晨曦微露,忙了一整晚,稍稍迷瞪一會,就到時辰去上房請安,賈成仁上朝未回,朝廷衙署已正式辦公。


    佟氏低頭走著,盤算鞋子盡快做好,安仲卿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征,朝廷兵馬糧草已齊備,擇日大軍就要遠行。


    賈成仁已定了後個前廳設宴,給安先生踐行。


    鞋底子已做好,隻等上幫了,在熬個通宵,鞋子就做得了。


    古代針線女紅,是女子必備的一種技能,就連惠姐不喜做活計,衣裳鞋子都能做,雖富貴人家有針線上使喚的人,可這項本


    事算是古代女子最要緊要學的,她看家下人做,不難,看幾次就學會了。


    她往上房走,這些日子專心做活計,周遭發生什麽都充耳不聞,一路聽丫鬟婆子都在說四房新納的姨娘,昨個已到府上,原打算年十五之前能到,路上耽擱了幾日,昨晚一乘小轎子由西角門抬入賈府。


    四太太房屋早已預備妥當,這新姨娘就先住下了。


    佟氏侍候王氏吃了早膳,王氏清鹽水漱口,抹幹淨唇邊水漬,方道:“四房新姨娘明個在老太太上房給四太太敬茶,你們也跟我過去,瞧瞧熱鬧,也認識下新人,以後一個園子裏住著,也好見麵。”


    鄒姨娘賠笑說道:“卑妾正好奇想要瞧瞧,聽說,這新姨娘長得天仙似的,我等沒見過世麵,看看這外頭的比府裏有什麽好法。”


    小鸞感興趣地道:“聽說這新姨娘擅歌舞,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光是這點,就把府裏的都比下去了。”


    王氏索素一張臉,道:“那個正經人家看女子這些。”


    才一說,又覺得不妥,這樣說把四爺又帶進去,又加了句:“四爺喜歡的人,一定是貞靜賢良,其他的沒有也罷。”


    王氏不喜聽,幾人都不敢在出言。


    好容易等到王氏命眾人散去。


    佟氏回房吃了早膳,皂青亮光絲線沒了,想就近去鄒姨娘房中問問有沒有。


    走快到鄒姨娘屋子,看賈成仁下朝往上房走,頓了下步子,往婉兒房中去了。


    佟氏趁他沒看見,忙躲去牆後,看他走遠,才出來。


    不巧鄒姨娘出去了,她屋裏的貼身丫鬟叫菊花的給找出一紮皂線,佟氏就回去了。


    夜來沒睡,佟氏頭腦昏昏,躺在東裏間,沉沉睡去了。


    過了正午,這方小院,鮮有人來,可這日卻來了個人,正是三爺賈成仁,今個下朝,東宮太子朱毓坤示意他留下。


    太子擬撮合方賈兩家親事,納賈府三房庶女為平妻,賈成仁不知就裏,當麵不好拒絕,怕惹太子不悅,隻說回去稟明老母,告知夫人。


    畢竟終身大事,你情我願,太子也不好相強,看賈成仁話未說死,就告訴方同知等消息。


    賈成仁跟王氏隻字未提,知道王氏心病,聽了不但不允,反而更加惱怒,一想佟氏乃慧姐生母,倒是可以問問她的意見,於是走去小偏院,


    正值佟氏做一夜的鞋子,白日困倦,正在房中歇晌。


    雖是冬日,然東間地上擺著兩個炭火盆子,裏麵都壓著新炭,銀絲炭塊燃得通紅,房間裏熱騰騰的,暖和得穿不住棉衣。


    佟氏身子蓋著薄被,鬆散的褻褲露出一小截光滑潔白勻稱的小腿伸出被外,佟氏趴在枕上,睡相不雅,烏絲灑落玉枕上,臉紅撲撲的,睡得正酣。


    賈成仁看著她像嬰兒般的睡態,心麻酥酥的,把她的玉腿拿上來,輕輕撫摸,放回被裏。


    佟氏睡眠中動了動,也是睡久了,該醒了,緩慢睜開眼,正看見賈成仁板著她的腿摩挲,一激靈,就全醒了。


    忙爬起身,捋了捋鬢發,難為情道:“爺來了,俾妾不知。”


    慌忙找繡鞋就要下地,賈成仁攔住道:“就這麽坐著吧,說會話。”


    說罷,賈成仁坐在床邊,佟氏不敢太過放肆,穿鞋也挨著他坐下。


    賈成仁道:“今日早朝散後,東宮太子留下我,跟我提方家要娶惠姐為平妻,我本心不願,但不好當麵拒絕,就說回家稟明母親,先應付過去,可這事早晚得給方家回話,你是惠姐生母,是什麽意思?”


    佟氏也不驚訝,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平靜道:“惠姐和嫻姐倆姊妹素日不親厚,嫻姐心思深,慧姐要強,到一塊恐生事,女人家自來心眼窄,姊妹共夫,不是不可以,有那懂事親愛的姊妹能互相幫襯,相親相愛,可她姊妹倆的性子爺也知道,是水與火,互不相容,硬生生湊到一塊,方家日子能過得消停?方家日子不消停,太太就心裏不舒坦,賈家也受帶累,爺好好想想,是不是這話。”


    佟氏一番話,頗出賈成仁意料,佟氏平時寵溺兒女,大事糊塗,但今日聽她所言,明白通透,甚覺有理。


    賈成仁點點頭道:“我也這麽想,但太子為方家出頭,這事有點難辦。”


    佟氏想想,道:“不如爺就說慧姐年幼,未及笄,等及笄在做商議,方家既能明白爺的意思,既不傷了兩家和氣,與太子那也好說。”


    賈成仁尋思一下,道:“此乃權宜之計,隻好如此。”


    佟氏道:“推了方家,盡快給惠姐許婆家,免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惠姐定了親事,方家就不好在來為難。”


    賈成仁道:“惠姐婚事,一時半刻沒合適的人選,京城雖大,可惠姐庶出,不少人家還是看重出身的。”


    惠姐如今在京城名聲很不好,這跟王氏故意帶惠姐出去出乖露醜有關,佟氏心裏明白,這些賈成仁當然不知道,沒人在他麵前提起他庶女行為不檢,又不好明說,若說明了,賈成仁定然大怒,連她也怪罪。


    佟氏趁著今兒說到惠姐親事,平時也沒她說話的份,於是進言道;“惠姐的婚事自然是由爺和太太做主,可我生了她一回,有句話說得對不對爺別介意,惠姐是庶出,嫁個中等殷實人家做正頭夫妻,我也就知足了,莫心高,她不比嫻姐是嫡出”。


    這番話,賈成仁聽著,又是一愣,吃驚看她,佟姨娘一向對兒女驕縱,惠姐的婚事,她一早就在自己耳邊吹風,一定在京城找個高門大戶,錦衣玉食不枉這孩子這般容貌,雖庶出可打小便嬌生慣養,嫁去寒門小戶,別說是惠姐,她也不願。


    賈成仁素日在女人身上用心,但兒女婚姻這等大事上卻不糊塗,原也看好兩家,雖不算富貴,可也過得去,就是男孩子人也正道,奈佟氏一百個不願,女兒惠姐也不稱心,架不住母女纏磨,就打消了念頭,如今這兩家都已定了親,在想尋這可心意的,一時半刻還真難找。


    於是道:“難得你明白,親事慢慢打聽,京城找不著,就去京郊近處訪訪。”


    他想佟姨娘不願女兒遠嫁,權作試探她口風,不想佟姨娘卻道:“如此甚好。”


    賈成仁二人在女兒親事上,難得想法一致,賈成仁心裏高興,對佟氏生出幾分好感,看佟氏垂眸,側顏極美,不覺心癢,勾起食指觸碰她臉頰,佟氏心裏想躲開,但身子沒動,要是一動,就把二人間和諧氛圍打破。


    賈成仁眯眼看她,佟氏心提起來。


    正考慮怎樣脫身,外麵一聲:“三爺在屋裏嗎?”


    門外一小丫鬟聲答道:“三爺和姨娘在屋裏。”


    那丫鬟聲道:“太太讓奴婢告訴三爺外頭廳上酒宴已齊備,請爺過去。”


    賈成仁在屋裏答道:“告訴你太太,我馬上就去,著人先去請安先生過來。”


    那丫鬟得命,回去稟報太太。


    這裏,賈成仁站起身,拉過佟氏擺弄衣角的素手,溫和聲道:“如玉,你如今變得明白事理,爺就喜歡你這樣,爺心裏還是有你的。”


    說罷,看她的眼神不覺讓佟氏著慌,她強壓著心中慌亂,鎮靜地抬起頭,溫婉地笑道:“有爺這句話,如玉就滿足了。”


    這違心的話,讓賈成仁當了真,拍著她的手背安慰道:“爺忙過這兩日,便來你屋裏…….”。


    說罷,又捏了下她手指,低聲道:“等著我……”


    “等著我!”同樣三個字,安仲卿嘴裏說出來,令她悸動,抱有美好的憧憬,可賈成仁嘴裏說出來,就變得齷蹉不堪,令佟氏作嘔。兼之害怕。


    賈成仁走了,佟氏隻覺坐臥不寧,穿起衣裳,走出去。


    連著下了幾日的雪,天已開晴,地上的雪漸漸溶化。


    佟氏走到幹淨的夾道上,有點漫無目的,從月洞門進了花園子,想園子東角那一片梅樹,不由腳步斜刺裏穿過園子。


    冬季,園子裏冷清,沒什麽人,佟氏才上正道,就見遠處一個尼姑打扮的中年女子由個丫鬟領著朝這廂來了。


    佟氏知道大戶人家姑子出入內宅是平常事,隻是這姑子有點眼熟,正想著,這姑子和那丫鬟走到跟前。


    看見佟氏,那丫鬟站住腳,束手恭立一旁,道:“給姨娘請安。”


    那尼姑似乎看她也眼熟,聽她是個姨娘,也上前見禮,佟姨娘問那丫鬟道:“師傅是要去那裏?”


    那丫鬟道:“老太太請淨慧師傅來給主子們看看命相,吉凶。如是福,自然好,如有凶事,也好想法子破解。”


    佟氏有點納悶,老太太怎麽突然把這姑子找來看相,預測家宅吉凶,是老太太隱約預感到有什麽不利於賈府的事。


    佟氏刹那間腦子轉了幾個來回,老太太是賈府中第一明白之人,這其中關隘……。


    突然,佟氏想起個主意,笑著對這姑子道:“淨慧師傅給主子們看完,可否來我屋裏給我看看,銀子錢不會少你的。”


    姑子平常就靠去大戶人家施舍化緣得來銀錢,修補廟宇,吃穿用度。


    聽她說有好處,焉有不願的,忙答應道:“小尼給老太太和主子們看完,即去姨娘屋裏。”


    一個時辰後,淨慧師傅來在佟氏屋裏,佟氏攆了下人,二人在屋裏細細瞧看。“


    不久,這姑子既出來。


    淨慧師傅一出來,就臉色不好,皺著眉頭,領她來的丫鬟好奇想知道,不等出院子就問:“佟姨娘怎麽樣?是吉是凶?“


    那姑子搖搖頭,半天不肯說,越是不肯說,小丫鬟越是心急,道:“師傅快說,倒地怎麽樣?“


    那姑子道:“這佟氏今年不利。“


    小丫鬟道:“怎麽不利?“


    姑子道:“命硬,克夫。“


    小丫鬟一驚,‘啊’一聲,脫口道:“那三爺豈不是……“死字在嘴裏舌頭一卷,又咽了回去。


    姑子道:“佟姨娘不讓聲張,此事,也有破解之法,隻要夫妻不同房,過一年自行破解。“


    什麽事你隻要說不能說出去,用不了多久,闔府就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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