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仲卿一路夜宿曉行,每到一個州鎮,就放慢速度,留意有沒有京城的馬車,沿途不表,直追到望見西安城。


    安仲卿隻好打馬入城,路上想好,直奔西安府知府衙門,送上拜帖,知府出來親迎。


    有了睿王手書,那個敢怠慢,西安知府姓佟,互相寒暄畢,說正事,問:“安大人此來有何事?”


    安仲卿道:“想找個人,京城一佟姓婦人被人牙賣至此地,此刻大概還沒到,我想煩老大人,允在下去城門守著,大人知會守城門兵士一聲。”


    佟知府道:“巧了,大人要找的姓佟的婦人和下官同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速去著人告訴守門的,大人在城門裏等,我這廂安排酒飯,大人吃過在走。“


    安仲卿搖頭道:“事不宜遲,我趕去城門,晚了,怕人放過去了。”


    安仲卿疾走,佟知府身後急喚道:“大人,請留步。”安仲卿收住步子。


    “大人要找的人相貌特征告訴下官,下官也好派人在城裏找尋,萬一已經入城。”


    安仲卿道:“如此甚好,取紙筆我畫副像。”


    佟知府道:“安大人有此才,最好不過。”


    說著,命人:“取紙墨筆硯來。”


    鋪好紙張,小童研好磨,安仲卿略一凝神,下筆,不出盞茶功夫,一副人物肖像即畫好。


    佟知府接過,嘖嘖讚道:“大人真是奇才,短短一會功夫,竟畫得如此傳神,這就好辦了,我命人張貼出去。”


    不說這佟知府著人貼榜懸賞找人,安仲卿策馬奔城門。


    到了城門,安仲卿一下馬,守門軍士,就恭敬地上前道:“請大人那廂座。”


    原來早已在城樓門裏擺了把太師椅,旁邊安了張方桌,方桌上擺好茶果,安仲卿想這佟知府辦事細心周到,這真是沒點本事,官位也做不長。


    在說賈府的姨娘們和仆從被拉去場子裏發賣,這次官府賣人,不隻賈府一家,幾家這次犯事的官眷,一並發賣。


    想要買人的官宦人家,富賈鄉紳,還有倒騰人口買賣的人牙早得了信,功夫不大,略有姿色就被人買去,有的買去做姨娘,也有買做通房丫頭,剩下的粗粗笨笨的十幾二十幾兩銀子買去做粗使丫頭。


    一個長著齙牙一雙鼠目的精瘦的四十幾歲的男子,尋摸到佟氏跟前,在佟氏身上上下打量,拔了身上插著的草棍,道:“這個我要了。”


    佟氏是幾個姨娘最先被買走的,這也不奇怪,佟氏是幾人中長得最標致的,單看水靈勁,也就二十出頭,不提,還真看不出生過倆孩子。


    這人牙心裏盤算,陝西上次自己走一趟,有個大戶要買個妾,那員外老了點,不拘是不是姑娘,隻要年輕貌美,能生產就行,生養過孩子證明能生養。


    交割完,付了銀子錢,佟氏跟著他來到一輛車子前,車子前站著個粗黑肥壯的三十幾歲的男人,甕聲甕氣地道:“這個是新買的?”


    賊溜溜的小眼睛盯著佟氏看,口水快淌下來,嘿嘿笑著道:“不錯,是個美人,大哥有眼光,在那討弄來的。”


    那瘦子人牙道:“這原來是賈府的姨娘,賈家犯了事,才拉出來賣,虧我去得及時,不然這麽好的貨早讓人買走了。”


    佟氏心想,古代把人當牲口樣買賣,國家法令允許。這些做奴作卑的女子生生世世翻不了身,生下子女成了家生子,一樣是奴才。


    那胖子挑開轎簾命令道:“上去。”


    佟氏手負著,被那黑胖子推搡爬進車子裏,那黑胖子趁機在她腰間捏了一把。


    佟氏上車,看車子裏還有二人,一個是個年輕姑娘,長得俊俏好看,另一個是個和禎哥大小的女孩,都負手坐著,佟氏一被推上車,那兩個人牙跳上馬車前頭,馬車夫就揚起鞭子,打馬出城。


    車子一晃悠,佟氏身子栽歪了一下,貓腰找個空座坐下,那兩個人也都沒說話,各懷心事。


    她們坐的馬車簾子撂下,秋季,素紗簾子隱約能辨清方向,是朝城外走的。


    佟氏現在最擔心的禎哥不知被弄到那裏去了,自身難保,也沒能力保護禎哥。


    那年輕姑娘看馬車出了城,不由哭了起來。


    那小姑娘好心低聲勸道:“姐姐莫哭,哭也沒用,待會讓人牙聽見,又要打你。”


    那姑娘聲兒小了點,還是咿咿呀呀的哭泣。


    佟氏看這小姑娘眼眸漆黑,晶亮似星星,一閃一閃,坐在自己旁邊,靠著車壁,神色自如,像個小大人,丁點不緊張,反到安慰那長自己許多的姑娘。


    瘦子人牙和粗黑胖子坐在車老板一左一右,那年輕姑娘哭聲想必聽見,喊了聲:“嚎喪啥?你老子娘把你買了,這是你的命。”


    聽話音,這姑娘是家窮被賣了。


    那姑娘由於懼怕,或是哭累了,漸漸止了哭聲。


    旅途寂寞,佟氏沒話找話地問小姑娘道:“你爹娘呢?”


    小姑娘幹脆道:“下大監獄了。”


    那年輕姑娘聽說,不哭了,這小姑娘比自己還可憐,可一個眼淚疙瘩沒掉。


    佟氏問:“你父親做什麽的?”


    “按察使付延年。”


    那年輕姑娘忘了難過,吃驚地道:“這是真的?你是按察使的千金,卻和我一樣被賣?”


    小姑娘道:“我父親被朝廷抓了,家眷入奴籍。”


    那姑娘一陣唏噓。


    一路顛簸,從車窗望去,到了一個小鎮子上,天已過了晌午,馬車也沒停下來。


    那姑娘朝前麵問:“大爺,行行好,給口飯吃,給口水喝”


    那精瘦的人牙道:“前麵出城一片沒有人家,荒郊野外,找不著住宿,還是趕到天黑前到下個集鎮在住宿用飯。”


    馬車出了縣城,又跑起來,跑了三四個時辰,太陽漸漸落下,已黃昏時分,三人直餓得頭昏眼花。


    佟氏昨兒多虧吃得飽,此刻肚子裏空空的。


    那姑娘餓得有氣無力,也就顧不上哭了。


    馬車直跑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停下,少頃,車門拉開,那瘦男人粗魯地叫了聲:“下來。”


    三人互看了看,佟氏就先跳下去,跟著是那小姑娘和那姑娘。


    佟氏下車四周一看是個小鎮子,馬車停在一個掛著小幌子的客棧門口。


    三人被帶進一房間,瘦子給她們解開繩子,鬆開手。


    一個婦人端來一燈盞,放在桌子上,然後出去了。


    借著光亮,佟氏看清楚這屋子裏有一鋪大炕,炕上有幾個鋪蓋卷。


    三人在小轎子裏窩了一天,手捆得僵硬,就都在地上走動,活動手腳。


    佟氏走了兩步覺得身子發虛,一天沒吃飯,看那姑娘好像身子搖晃,忙上前扶住道:“妹妹,頭暈快上炕躺一會。”


    扶著她上了炕,那小姑娘也過來幫把手,叫道:“姐姐,忍一會,就會有送飯來了。”


    一句話提醒佟氏,佟氏走到門邊,推推,門在外鎖著,佟氏叩打門扇,道:“快給我們弄點吃的,有人暈倒了。”


    好半天,男人沙啞聲道:“喊什麽喊,正給你們弄。都消停點。”


    佟氏回身看那姑娘躺在炕上,那小姑娘陪在身旁,說些安慰的話。


    佟氏走路身子也有點打晃,走去炕邊,爬上炕,叫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也上來躺著吧,餓了一天了。”


    小姑娘坐在炕沿邊道:“虧得我臨上車時,吃了兩個白麵饃饃,就想這一路飯食不周濟。”


    說吧,在微弱燭火頗暗的光線下,大眼睛靈動地忽閃忽閃,佟氏看她虛弱地笑了。


    心想:這小姑娘有意思,既然是按察使府的千金,那一定家也被抄了,爹娘散了,可這小姑娘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哀,相反卻很樂觀,據她觀察這小姑娘心智成熟,根本不像禎哥這年齡。


    暗道:這孩子不知道有何種經曆,練就她過早成熟。


    這時,門‘咣當’一聲,打開,才那婦人端著托盤進來,上來是三小碗飯和一大碗菜,道:“吃吧,餓壞了吧。一會我來拿碗筷。”


    說吧,出去,門又從外鎖了。


    那姑娘才還虛弱得要跌倒,此刻看飯菜上來,一骨碌就爬起來,搖晃著下地,走去桌邊,端起一碗,提著筷子就狼吞虎咽吃上了。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也急忙走過去,端了碗,吃起來。


    佟氏走去一看,是白米飯和一大碗燉得稀爛的倭瓜土豆。


    也顧不得好不好吃,快速吃起來,不知什麽滋味就把飯大口囫圇個吞下去。


    三人風卷殘雲吃完了。


    那姑娘仿佛沒吃飽,把碗裏一點點添了幹淨。碗邊上留了幾粒米飯,她都添幹淨了。


    小孩子飯量不像成年人大,小姑娘像是吃飽了。


    佟氏有這碗飯墊底,胃裏舒服多了,雖不全飽,身上卻有了力氣。


    那姑娘添幹淨了碗,看在也沒什麽可添的,饞嘴巴舌地道:“給這麽點飯,這幫人心真黑。


    佟氏道:“吃飽了,怕你想辦法逃跑。”


    那姑娘失落地道:“跑去那裏?賣身契在他們手上,跑出去,也要捉回來。”


    三人在屋裏裏,空間狹小,吃飽了也沒事幹,躺在炕上,聊起閑磕,佟氏和那姑娘互通了姓名,那姑娘姓蔡,鄉下女孩也沒正經名字,由於家裏姊妹多,就喚作大丫。


    佟氏問身邊的小姑娘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脆生生的答道:“付錦寧。”


    “你多大了?”


    “九歲。”


    佟氏側身看她光潔稚嫩的小臉,道:“你和父母親分開為什麽不哭。”


    付錦寧小姑娘嗤地一笑道:“我巴不得和她們分開。”


    佟氏有點微微詫異,那小姑娘看她納悶,道:“我母親是繼母,想著法地苛虐我。”


    佟氏不解,按說繼母對前妻的留下的女兒雖冷淡,也不至於虐待。


    那小付姑娘善於察言觀色,猜到她心裏,道:“我繼母原來是妾,整日在我父親麵前爭寵,被我母親屢次打壓,心裏懷恨,我母親死後,她就想法子扶了正,在我身上報複。”


    佟氏這才明白,道:“你吃了不少苦吧!難怪你不哭。”


    小付姑娘道:“這算什麽,她經常餓我三五天不給飯吃。”


    佟氏納悶道:“那你父親呢,就不管了?”


    小姑娘道:“我父親整日光想著朝中的人事,巴結上司,我還有庶兄妹一大群,那還能想起我。況我母親在世,夫妻倆人就不和,因我這繼母挑撥,我父親根本就不信是她虐待我,反以為是我沒家教,她好心教導我。”


    佟氏這回徹底明白了,什麽樣的成長經曆造就什麽性格。


    一旁蔡姑娘聽得入神,問:“那你父親和繼母現在哪裏?”


    小姑娘輕輕鬆鬆地道:“下了大獄。”


    不用問,她那群庶兄妹也就都沒落下好下場。


    這小姑娘又得意地道:“我繼母整我,我也沒讓她好過,在她飯菜裏多加把鹽,把她出門穿的貴重衣服劃個口子。”


    佟氏道:“她發現不是還要虐待你。”


    小姑娘道:“她不敢明個打我,怕我身上有傷,我父親雖不關心我,可顧忌付府臉麵,這她知道的,所以她就餓著不讓我吃飯。最長的一次,她把我關起來,餓了五天,能吃的都吃了,連老鼠都捉來吃光了,最後她怕我餓死,才把我放出來,給我吃的。”


    佟氏不在奇怪這小姑娘像個大人,一陣心疼,伸出手臂把她攬入懷裏。


    歎息一聲。


    蔡姑娘氣憤地道:“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們進了大獄,也嚐到了滋味。”


    三人說話,不覺已二更,開始還睡不著,在馬車上昏昏睡了一整天,說著說著,付錦寧小姑娘就先睡著了。


    佟氏為她蓋上單子,小姑娘睡得香甜。


    佟氏心想:這是受了她繼母怎樣的折磨,在人販子手裏,還能睡得這樣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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