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起站起來之後,侍女們上前為他整頓衣裳,穿上鞋子。


    他這才姿勢有些生疏地拱手作揖道:“孩……兒臣拜見母妃。”


    少妃上前幾步,拉住愛子的手,還沒說話鼻子就有點發酸。知子莫如母,阿苑這樣的還沒有入門的樂風萬師都能感覺到公子起的異常,那麽本身就是四階的“姤之風師(天下有風曰姤。後以施命誥四方。)”的叔贏慈更是心有所感。


    全程參與燎祭的益陽夫人到最後也是油盡燈枯,在放下心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後,這也是第一次好好地打量公子起。


    她心中一緊,原本朝氣蓬勃的孩子如今變得是暮氣沉沉,身上更多一些晦澀不明的氣息,莫非那個傳言是真的……


    叔贏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語氣盡量平和地問道:“起兒,你感覺如何?”


    公子起臉色稍稍自然了一點,聞言點了點頭答道:“謝母妃關懷,兒臣隻是有些乏累,此外一切安好。”


    他突然想起什麽,正色地向著少妃身後的那四位家臣們拱手作揖道:“此番讓諸君擔心操勞,戴起銘感五內,不勝感激。”


    “下臣不敢!”四位家臣紛紛側過身子表示自己不敢接受小主人的重禮。他們雖然實際上都是公子起的長輩,但是這個時代君臣大於親族,這四位的身份隻能是臣下。


    看到愛子答對進退還算正常,不,應該說比前幾天更加成熟穩重,少妃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起兒,你也懂事了!”叔贏慈意有別指地讚了一聲,拉著公子起的手,兩人攜手並排坐到了皮簟之上,那幾位家臣也告罪落座。


    坐下來的少妃眉頭微微一皺道:“水邊風寒,穿這麽少會受涼的。”


    她向著侍立一旁的宮女們訓斥道:“爾等是怎麽做事的?!”


    這些侍女聞言,惶恐地跪下來道:“夫人恕罪!”


    叔贏慈轉念一想,這些人都是新手,難免有些疏漏。她隻好隨手一指位在最後的阿苑道:“去!給公子取一件大氅來。”


    “是。”小侍女不敢怠慢,站起來斂衽施禮之後立即轉身,急匆匆地小跑著回寢宮宮取衣服。


    益陽夫人轉過頭看著公子起,卻發現自己兒子表情十分平靜,一雙明眸中無悲無喜,似乎剛才發生的事情和他無關一般,這心中又不由得打了一個突。


    她定了定神,柔聲問道:“起兒,前兩日的事情可還想得起來嗎?”


    前兩日的事情?


    對公子起來說,這好像是……不,應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眼前的母親是如此陌生,對她的印象還不如“長夢”中另一位母親那麽深刻。


    同樣的,比起自己夢中那段更加豐富,更加複雜,更加激烈,更加動蕩,也更加……魔幻的人生,他這十四年作為宋國公子的經曆實在太過優渥閑適,淺薄得反倒更像是一場不那麽真實的夢。


    公子起倒是記得現如今有位人稱莊子的大賢就曾經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他醒過來之後說,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隻蝴蝶。


    他有些遲疑著點點頭。


    隻聽少妃開口說道:“起兒,為娘要問你一些事情。事關重大,能早些得知原委,不管對起兒你還是對為娘我都好。”


    公子起愕然看了她一眼,隻見對方臉色凝重。然後他用眼角餘光一掃,發現少妃的那四位家臣也全都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似乎前兩天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


    叔贏慈溫言道:“起兒,可記得那凶人行刺之時,你是如何同那個宦者異位而處的嗎?”


    這個他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了。當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原來的世界還沒來得及高興或者……失望的時候,從地下冒出來一隻名為“螻嬰”的恐怖怪蟲;等周圍那些祭師好不容易擊退了螻嬰之後,又出現了一個相當厲害的刺客。


    可恨自己這具很久都沒有用過的軀殼連腿都邁不開,隻好死馬當做活馬醫。然而……


    在那個時候公子起發現自己這個十級術士的類法術列表當中,次等異界盟誓和支配人類這兩個五級法術用不出來,任意門、黑觸手和次等指使術這三個四級法術也用不出來……等到發現自己連三級的火球術都不能使用的時候,他已經有點絕望了。


    幸好,在最後時刻他順利地施展了“移形換影”。這個二級法術也叫惡意異位(baleful?transposition),和一級法術--善意異位(benign?transposition)最大的區別就是不管目標生物是否同意,隻要沒有通過意誌檢定,就能讓自己或者某位同伴和目標生物互換位置。


    而當時公子起身邊就是某個不知名的小宦者,他還非常“貼心”地暈過去不需要考慮其自主意誌。


    可是……自己能這麽照實說嗎?當然不能!


    公子起做出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想了半天才道:“兒臣當時也是求生心切,就莫名地和旁邊那個宦者換了一個位置……”


    叔贏慈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有些急切地問道:“起兒,如今可否再試試?”


    公子起眨了幾下眼睛,點點頭。他低聲念了幾句無人能聽懂的古怪咒語,用手一指河邊的一顆垂柳,眾人隻見他指尖發出一道慘綠色的箭矢,正中樹幹。


    垂柳的樹幹中部被綠色的短箭射中,瞬間就被腐蝕出一個碗口大的樹洞。吃不住力的樹幹漸漸折斷,最後樹冠和樹幹的上半部分落入水中,“嘩啦啦”地濺起了好大的水花。光看這個聲勢,倒也有些壯觀。


    “大善!”少妃和四位家臣精神為之一振,周圍侍者們也露出了十分欣羨的神色。


    反倒是公子起本人暗自皺起了眉頭,因為施展完法術之後他就感覺自己腦中一暈,這分明是法力枯竭的征象!


    他這個十級術士現在隻能施展二級類法術也就罷了,可是一個強酸箭就用光了自己全部精神力,這可是大大地退步啊。


    沒錯,公子起原先就是所謂的藍條施法者,施展法術的數量沒有法術位的限製,而是隻看施法者的精神力。像這樣的二級類法術,以公子起原本的水平一口氣放十多個還不帶喘的。


    他覺得自己太弱,旁人可不那麽覺得。尤其是他的母親笑顏如花,樂得嘴都快合不攏了。四位徐氏家臣也一起拱手道:“臣等為公子賀!為夫人賀!”


    益陽夫人轉過螓首,向座下的首席家老徐識笑問道:“仲博甫,你怎麽看?”


    “甫”通父,這是當時對貴族男子的尊稱,“台甫”這個詞的出處就在於此。


    這是一個君臣大於親戚的時代,即使徐識是叔贏慈的長輩,徐壽、彭延和徐小史三人也是益陽夫人的親戚,他們之間的稱呼還是相當的正式。


    公子起記得這位老者不但自己的堂祖父,也是一位極為厲害的知水方士。


    所謂上善若水,有容乃大。方士則是持有方技之人。知水方士,就是如同水一般無止境地探求天地之奧秘,以獲取知識和技術的人。好吧,做了一場“大夢”的公子起現在認為他們就是法師。


    而徐識本人已經是六階的“訟之水卿(坎下乾上,天與水違曰訟。君子以做事謀始。)”,


    八洞明尊的升級遵循著五行生克,以知水方士為例,從低到高為雷水解,風水渙,火水未濟,地水師,山水蒙,天水訟,澤水困和大水坎。


    這八階每一階又分為和卦象相符的六級,以訟之水卿為例,從低到高為初六,九二,六三,九四,九五和上九。而徐識已經是訟之上九,隨時都能突破成為七階的“困之水卿(坎下兌上。澤無水曰困。君子以致命遂誌。)”。


    他還是一位道家中人。其實頗多方士都研習道家,原因就是道家的最終目標就是要追尋世間大道,這非常契合知水方士們的追求。而且知水方士還是唯一一種能兼容百家的明尊。


    實際上那位寫出《道德經》的老子就是最高等級的“大坎水卿(坎下坎上。弱水上善,大坎無咎。)”。


    甚至知水方士所用的法術被稱之為“道法”,以此來和其他八洞明尊的“術法”作為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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