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言的記憶裏,自從他醒來以後,就沒有見過青市出現晴天以外的天氣。


    但是今天,仿佛是為了襯托離別的氣氛,太陽破天荒地躲了起來,抬眼看去,盡是厚厚的灰色雲層,濃密得叫人無端產生一種脖子都要被壓斷的沉重感。


    “……所以說,為什麽你的前老板會知道我們要離開青市的消息還跑過來給你送行啊?”


    鄭言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那個風姿綽約笑意盈盈的紅衣美人,不動聲色地用手肘撞了撞葉九,壓低聲音問道。


    葉九回以無辜而茫然的目光,試圖證明自己的清白:“不是我告訴她的。”


    他們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是既然沒有回避謝紅衣,這話其實也就是說給她聽的。


    “小弟弟真想知道為什麽的話,直接來問姐姐不就可以了麽?”宛如暗夜曇花般幽雅嫵媚的紅衣美人掩著唇笑了起來。


    鄭言作低頭沉思狀:“說得很有道理。”


    站在他身邊的葉九心底一突,還沒來得及想清楚不好的預感從何而來,就被鄭言冷不丁的一腳給踹了出去:“所以葉九你快去問清楚吧。”


    被那一腳踹了個踉蹌的葉九回頭怒視他:“老板,搞突然襲擊是不道德的。”


    鄭言笑道:“有空糾結這種小事,你還不如趕緊轉過頭去,把老板交代給你的任務完成了。”


    葉九捂著隱隱作痛的額頭,滿臉都是遇人不淑的蕭瑟神情。


    沒等他開口說話,謝紅衣忽然柔聲開口:“葉九如果在這個小鬼手下呆得不開心的話,還是跟我回去吧?”


    鄭言:“……”


    剛剛還在叫小弟弟呢,現在一看有機會把葉九挖回去,就開始毫不客氣地稱呼他為小鬼了……女人真是一種善變的動物。


    他絲毫不擔心葉九臨陣叛變,一臉淡定地看著他和前老板敘舊。


    葉九頂著背後現任老板饒有興味的目光,深深地歎了口氣。


    然後他在謝紅衣期待的目光下開口道;“謝謝紅衣小姐的掛念,我在這裏呆得很好。”


    雖然對他的答案早有預料,謝紅衣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黯。


    隻是稍微黯淡了一瞬,她又重新掛起柔媚促狹的笑容:“那也沒有關係,保不準什麽時候你覺得在那個小子那裏受氣了呢?到時候可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喲?”


    鄭言在她嘴裏的稱呼從小弟弟變成小鬼變成小子,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而已,可見謝紅衣的心情變化之迅速,令鄭言不由得嘖嘖稱奇。


    “多謝紅衣小姐的好意。”葉九表情略略鬆弛了一些,猶豫了一下之後低聲問道:“為什麽紅衣小姐會知道我們今天要離開青市?”


    謝紅衣微微一笑,朝著他身後的鄭言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語氣俏皮地道:“因為我和葉九心有靈犀呀。”


    她的聲音酥酥麻麻的,聽在人的耳朵裏,就仿佛有無數把小鉤子在心底一陣一陣地抓撓,十分讓人把持不住。


    很可惜的是,站在她對麵的葉九仿佛天生就對她的驚人魅力免疫一般,毫無波動。


    他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道:“紅衣小姐,請不要開玩笑了。”


    連鄭言這個旁觀者都覺得,應該為謝紅衣默哀一秒鍾了。


    倒是謝紅衣本人一副早就習慣了的樣子,掩唇一笑道:“小弟弟,看來葉九就算去了你那裏,也還是沒有學會怎麽開玩笑呢?”


    鄭言“嗯“了一聲,淡定道:“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反正如果他來我這裏以後突然開竅了,會困擾的那個人肯定不是我對吧?”


    謝紅衣:“……”


    她臉上的笑容稍稍一僵,很快又變得自然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收斂了神色,擺出稍稍認真了一些的表情道:“之所以我會在這裏,隻是從某個人那裏聽到了風聲而已。”


    不等鄭言猜測到底是誰,她就很爽快地給出了答案。


    “要知道,你交給那個醫生出售的療傷丹藥,我可是足足吃下了其中的一半。昨天醫生告訴我說,第二天老板要出遠門,最近幾個月存貨隻有這麽點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直接過來了。”


    鄭言啞然:“你連給醫生提供丹藥的人是我都查到了。”


    該說她手頭的勢力果然不小麽?明明自己已經叮囑醫生注意保密了,竟然還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被她查出來了……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這些疑問在鄭言心底一閃而過,謝紅衣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疑慮,出言解釋道:“倒不是我刻意去查你,這個有點巧合成分在裏麵。”


    “你那批丹藥成色確實上佳,我們的人發現市場上出現這麽一批貨之後就稟報上來,當時還是葉九負責的這件事。”


    一旁沉默的葉九朝著鄭言點了點頭,證明確實是謝紅衣說的這樣。


    “本來嘛,當時我也沒想吃下這麽多。雖然這些丹藥成色極好,但是數量不少,一時半會兒我們在青市的據點也消耗不掉那麽多。”


    謝紅衣懶洋洋地說著,眼尾向上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不過,調查你的資料時就知道那個醫生和你的關係了,發現這批丹藥是他經手之後,我就稍稍再深入調查了一下。”


    “真是有趣,竟然有人向我報告說,發現你和我定下賭約的第二天去了那個醫生家裏,然後他就開始賣這批丹藥了,很有趣的巧合對不對?”


    “是啊,真是太巧合了。”鄭言點了點頭,煞有介事道。


    謝紅衣見他仿佛事不關己的模樣,在心底暗罵一聲之後道:“你不必太戒備我,畢竟葉九還要跟著你的,所以哪怕是為了他之後不會因為老板太窮被拖欠工資,我也不會對你的生意怎麽樣。”


    鄭言靜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我覺得很奇怪啊,”他慢吞吞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刀鋒一樣冰冷的鋒銳感,“為什麽你會覺得,對我的生意下手,會是一件可以讓我擔心的事情?”


    謝紅衣微微一愣,就見他抬起頭來,衝著自己一笑。


    雖然那個笑容很溫和,很親切,但是在場剩下的兩個人看到之後,背上的汗毛一起不受控製地起立,怎麽都平複不下去。


    謝紅衣眉尖稍稍蹙起,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一旁的葉九。


    葉九注意到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下,低聲道:“老板,紅衣小姐應該不是在威脅。”


    鄭言懶洋洋地笑道:“我知道她不是在威脅,我隻是特別不喜歡她說話的態度罷了。”


    ……你這純粹就是偏見引起的吧?畢竟還曾經當麵對著她說過“剛好你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的人”這樣過分的話來著……


    葉九在心底默默腹誹著。


    他正在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麽緩和自己老板和謝紅衣之間的險惡氣氛,一道清越的女聲就毫不猶豫地說出了他的心聲:“我覺得你這是偏見!”


    然後,剛剛還顯得極其尖銳的氣氛忽然就變得祥和了起來。


    鄭言一邊收斂著自己刻意散發出去的惡意,一邊不滿地抱怨:“阿月你剛剛趕過來就說出這樣一句話,我才要覺得你對我有偏見呢!”


    “得了吧,我還能不知道你。”大踏步向著他們走來的少女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戳穿了他:“一定是因為你不喜歡這個類型的人才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


    正在因為她的解圍而對這姑娘十分有好感的謝紅衣:“……”


    明明應該感激她的,為什麽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的樣子。


    謝紅衣正狐疑著,就聽到那個女孩滿不在乎地道:“不過,就算有偏見也沒關係。心存偏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改也沒事。”


    鄭言抽了抽嘴角:“……喂喂喂,阿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論點很容易把人慣成一個傲慢的自大狂?”


    頓了一下,他忽然又笑了起來:“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改就是了。”


    旁邊已經完全被鄭拋在腦後的葉九和謝紅衣對視一眼,默然無語,不約而同起了歎氣的衝動。


    當然相比起葉九來,謝紅衣要更為淡定一點。


    起碼她現在還有心思仔細打量這個突然亂入而且看上去和鄭言還很熟的,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女孩子,然後忽然就想起了她是誰。


    鄭家這個小鬼的青梅竹馬,寒江劍神,林月。


    更重要的是,她以毒舌和不留情麵著稱,和鄭家這個小鬼的脾氣在某種意義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一樣的不會看臉色兼討人嫌,讓人想要掉頭就走當做從未認識過此人……


    想起這一點的謝紅衣隻用了三秒鍾,就果斷做出了告辭的決定。


    反正來見一見葉九順便送別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芥子法器的光輝在她的手指上一閃而過,還沒緩過神來的葉九忽然感覺手心一涼,低頭看去,不由得愕然:“紅衣小姐?”


    謝紅衣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不要拒絕,我可不想明天或者後天打電話聯係你,結果就聽到他們兩個當中的任何一個接起電話告訴我你已經被異獸叼去啃了的消息。”


    葉九搖了搖頭,把手裏的東西塞回給她:“不,我已經不是紅衣小姐的下屬,所以您也不必如此操心我了。”


    謝紅衣嘴角隱秘地抽了抽,就聽到一邊的林月語氣疑惑道:“蠢言,你找到的第一個下屬就是這種情商欠費不懂得女人心的笨蛋嗎?”


    她說得如此直白,以致於謝紅衣和葉九兩個人相顧無言,雙雙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林月見他們兩人還沒有動作,忍不住皺了皺眉道:“如果你不是笨蛋的話,這個時候隻要接下她遞過來的東西,然後保證一定會回來就好了,難道很難麽嗚嗚嗚嗚……”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消失在了鄭言伸過來捂著她嘴的手掌當中。


    “阿月你這種時候就不要亂立g了。”鄭言無奈地抱怨著,在林月竭力放射過來的抗議視線中鬆開了手,“要知道但凡是說了我一定會回來這樣台詞的角色最後都會領便當的好麽?”


    掙脫魔掌的林月哼了一聲,語氣不滿:“我才要說呢,你這個時候就不能說點好聽的麽?萬一真的被你說中了怎麽辦?”


    “……好吧好吧我們這一去肯定能一路開無雙平推不管什麽樣的異獸都是紙老虎所有的艱難險阻都是渣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碾碎……”


    “停,停。”林月一臉受不了地喊停,“這麽大一口毒奶,你還想不想我們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鄭言默然地瞅著她,眼睛裏充滿了“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你到底要我怎麽說”的絕望意味。


    林月滿意地微笑著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懇地建議道;“這個時候你隻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什麽話也不要說。”


    “……所以阿月你隻是單純在報複我剛剛沒有讓你說下去是吧?”


    林月幹咳了一聲,視線飄遠:“才不是呢。隻是教你在這種時候沉默是金而已。哎呀你怎麽還在糾結這種小事,明明現在應該趕快讓他們兩個告別完畢然後我們出發才對吧?”


    從來隻有自己對別人理直氣壯地說“這隻是細節不要在意“的鄭言:“……”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腦袋,對著不小心看到了自己老板吃癟場麵的葉九露出充滿黑氣的笑容:“葉九你現在在幹什麽?”


    隨著鄭言的問話,林月也一起將視線移了過來,專注且好奇地凝視著他們。


    在對麵兩個人的注視之下,葉九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想也不想地將謝紅衣推回來的東西握進手心裏,一臉正色地對著謝紅衣點了點頭:“等我回來,一定會完好無損地把它交還給紅衣小姐。”


    謝紅衣搖了搖頭道:“我比較希望看見的是,你回來以後告訴我,它在路上保護了你的安危。”


    她低低的笑了一聲,重新恢複成那個風情萬種的嫵媚美人,笑吟吟道:“畢竟,如果它沒有派上用場的話,我收回來的也隻是一份微不足道的人情債而已,那我豈不是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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