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剛蒙蒙亮,酒樓尚未開張,已響起了鐺鐺敲門聲。


    “來啦來啦,”幼薇踏著輕快的步子,打開門,見是兩個青衣白褲的道士,問道:“兩位道長,咱們還沒到飯點,怎麽這個時辰來啦?”


    楊紀堂在內院聽到,“今兒個午時,咱們劍門的幾位道爺,要在你這小店打間兒,飯菜要葷素搭配,別放蔥花,記得打掃幹淨屋子,門前灑些水,別有浮土,不要讓其他人進來,省得咱們清道長不舒服,砸了你的招牌。”


    幼薇道:“劍門的道長來咱們酒樓,這可是咱們的榮光,您就放心吧,二位道長,你們先去屋裏歇歇腳?”


    “不歇了,咱們打前站的,還得到前麵客棧安排食宿。”


    “道長貴人事忙,咱們店小利薄,道長你看,是不是壓幾個銅板?”


    “你這小姑娘,看著怪明白,怎麽這麽不通事理,咱們劍門的話,不就是押金嗎,劍門還會賴賬?好好備著吧。”


    兩個道人的腳步離開了酒樓。楊紀堂問道“薇薇,咋回事?”


    幼薇苦笑道,“是劍門的,說他們的人中午來吃飯,又是讓咱們打掃屋子,又是不放蔥花什麽的,還不讓接別的客人,也不給押金,真煩人,我去喊爺爺,讓他準備飯食,他又跑出去玩了,淨顧著和齊伯那幫老頭兒聊天。”


    待找到安貧,回到酒樓,安貧正埋怨著:“劍門勢力大,咱得罪不起,還是好好備菜吧,唉。”


    楊紀堂下定決心,忐忑看著安貧,“安爺爺,要不然,我還是走吧,我也已經能走路了。”


    幼薇急道:“紀堂哥哥,你怎麽突然要走?是我惹你不高興了麽?”


    楊紀堂猶豫道:“安爺爺,薇薇,我,我之前騙了你們,我不是摔下山的,我是博州清瀾門的,師叔祖說門中一部劍法被劍門劫去,命我上山盜取劍法,劍法雖然拿到,卻被劍門發現了,我被劍門的人打下山,我怕,劍門的人來了,我不就……再說,我也不能連累你們。”


    安貧笑道:“原來如此,你身上的‘水龍吟’,應當就是你在劍門偷來的吧。”


    楊紀堂點頭道:“是,安爺爺。”


    幼薇搖著安貧的手,“爺爺,你肯定有辦法,幫幫紀堂哥哥吧。”


    安貧沉思道:“這些天,一直忙,趁今天客少,陪著紀堂找地方遊玩吧,你去找你齊伯,讓他載著你們去,店裏讓你陸伯幫幫忙。”


    幼薇道聲好,蹦跳著出門了。楊紀堂道:“安爺爺,你自己在家,若是劍門為難可怎麽辦?”


    安貧笑道:“你呀,既然出去就好好玩,他們還能欺負我這糟老頭子啊,哈哈。”


    不一會兒,幼薇已在門口喊道:“紀堂哥哥,馬車來了。”楊紀堂答道:“好的,我就出去。”


    齊伯隨著幼薇一道進門,安貧介紹道:“紀堂,這是我的好朋友,齊山,”楊紀堂見禮道:“齊伯,”齊山回禮:“楊公子,”安貧道:“老齊,你陪著幼薇紀堂,到嘉陵江轉轉,”齊山點頭稱是。


    三人離開,安貧正砍著柴火,陸鳴進了酒樓,站起說道:“老陸,今兒晌午,劍門的人要來灌黃湯,我老漢不想伺候這些牛鼻子,你燒菜吧,那位不吃蔥花的小道士應該也過來,我還是躲躲,省得麻煩,哦,我砍了些柴,你將就著用,”陸鳴接連點頭。


    楊紀堂雖離開了酒樓,擔憂未減分毫,情緒低落,幼薇見狀,講起了自己的兒時趣事,繪聲繪色,“紀堂哥哥,我小時候在濟州,趁爺爺看不到,想去做遊俠兒,自己將衣衫包到一個小包袱裏,偷偷跑出家門,沒走幾步,掉進一個水坑裏,又哭著回家了,還有,我去人家梨樹園子裏偷梨,被人家看到,追著跑了好幾裏路,跑到家裏,都是爺爺把他們打發走的,他心眼可多了,哈哈。”


    楊紀堂聽聞濟州二字,不自覺想起靳飛雪的父親,好像是濟州知府,問道:“濟州很大麽?”


    幼薇道:“濟州三麵有山,處處是泉,還有大明湖,我經常在裏麵泛舟呢,紀堂哥哥,以後我帶你去濟州玩,”楊紀堂心有所思,哦了一聲。


    看著車外的青磚灰瓦往後跑,楊紀堂感歎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馬車。”


    幼薇笑道:“紀堂哥哥,你以前不出門麽?每天在家多悶呀。”


    楊紀堂淡淡笑道:“窮人家的孩子,哪有錢坐馬車,”幼薇愣了愣,把楊紀堂的胳膊拉得緊了一些,說道:“紀堂哥哥,你家很窮麽?”


    “是啊,我小時候,每天吃了上頓沒下頓,家裏房頂塌了,都沒錢修,奶奶各處借錢,家裏的農活,都是奶奶在做,他不舍得我出勞力,奶奶會編井繩,讓我去賣,別人都吆喝,賣井繩嘍,我呢,就在旁邊小聲說,一樣、一樣,結果別人賣完了,我才零星賣出兩根。”


    幼薇哈哈大笑,又晃著楊紀堂的手,“那……紀堂哥哥,我背著爺爺存了些銀子,十幾兩呢,回頭,我拿給你一半…不不,都給你吧。”


    楊紀堂心裏一暖,笑道:“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我也有些餘錢,等回到清瀾,我就和師父告假,去看看奶奶。”


    “我陪你一起去吧,”幼薇臉色微紅。


    “可是我家沒有那麽好的飯食,你去了,我怕沒辦法招待你,”楊紀堂認真說道。


    幼薇瞥著楊紀堂,“我去你家考試,不行啊?笨蛋。”楊紀堂納悶道:“你是女孩子,不能參加科舉的。”


    “我,我真是被你氣死了,我,我就是要當女狀元,你管我呢。”幼薇狠狠捏了楊紀堂的胳膊,撅著嘴,轉過頭,不再理他。


    嘉陵江畔,二人下了馬車,江水浩瀚,草地青黃。


    齊伯道:“幼薇姑娘,楊公子,你們各處走走,我在這等著。”幼薇答道:“好的,齊伯”


    江邊,蓬勃之勢鋪麵而來,楊紀堂頓生豪情,朗聲道:“嘉陵江水此東流,望喜樓中憶閬州,若到閬中還赴海,閬州應更有高樓。”聲音遠遠傳去。


    幼薇見楊紀堂高興,自己倒覺得更開心,說道:“紀堂哥哥,你的文采真好,”楊紀堂倒是更害羞道:“這不是我寫的,是我奶奶教我的。”


    看到遠處的小亭子有些人圍坐著,挺熱鬧的樣子,幼薇搖著楊紀堂的胳膊,說道:“紀堂哥哥,咱們去那看看吧。”


    二人走近了,原來是幾個文人在吟詩作對,幼薇喜道:“咱也去看看,看他們的詩怎麽樣,”楊紀堂不喜人多,但也不忍掃她的興,隻得答應。


    及至近前。“是這位姑娘和……兄長呀,”李儀身著紫色絲綢,剛剛落筆,看到楊紀堂和幼薇,快步走出,又說道:“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咱們幾個好朋友作詩怡情,兩位品鑒品鑒吧。”


    楊紀堂道:“原來是李兄,我們也就隨意走走,你們先忙。”


    李儀拉著楊紀堂的手,“兄長既然來了,豈能不過來看看。”


    楊紀堂無奈道:“李兄,鄙人姓楊,咱們年紀相若,實在當不起兄長的稱呼。”


    李儀施禮道:“哦,是我淺薄了,見過楊兄,楊兄,大家都是好朋友,不過就是怡情二字。”


    又看向幼薇,“姑娘,在下剛得一文,可否請姑娘斧正?”


    幼薇道:“紀堂哥哥都懶得給你斧正,我就更懶得嘍。”


    周圍人一陣大笑,有人調侃道:“李兄,我怎麽聽到,某些人的臉,被打地啪啪響,哈哈,”一片大笑。


    楊紀堂見李儀臉上無光,無奈道:“我答應就是了,隻是確實胸無點墨,諸位莫笑。”


    李儀笑著拉起楊紀堂,快步走向涼亭,邊走邊說:“楊兄,咱們以深秋美景為題,我剛才寫的不好,我再寫一篇,”幼薇氣衝衝跟上,“紀堂哥哥腿腳不靈便,你慢些。”


    李儀把剛才寫的詩撕掉,在石桌上重新拿紙鋪開,端莊楷體寫就,“嘉陵江畔青未了,九天玄女慕秋潮,有心譜奏千篇律,難言嬋娟一分嬌。”


    停下筆來,有人掩嘴輕笑,有人讚歎李儀因時賦詩,美景美人一語雙關,才高八鬥。


    楊紀堂歎道:“李兄高才,楊某不及。”


    李儀將詩作再看一遍,眼神飄向幼薇,又研了墨,重新鋪開宣紙,說道:“楊兄,請。”


    楊紀堂看著幼薇,戲謔一笑,清瘦的行書落在紙上:“幼臨鄉間寂夢殘,危行寒路孤影伴,真有芬芳臨江處,好笑人間行路難。”


    將筆落下,周圍人品評道:“論境界,沉鬱了些,”“恩,題目是深秋之景,終究有些不切題吧。”


    幼薇氣道:“我看紀堂哥哥這首就是好,字字如刀,境界也高,有些人不懂裝懂。”


    李儀也道:“深秋在心不在景,楊兄高才。”


    楊紀堂一語雙關。從文中說,便是自己從小經過苦楚,縱是成長之路,也是孤孤單單,如今在嘉陵之側,發現了真正的幸福安穩,更感歎人生幾多困難。剛剛和幼薇說起這些,幼薇的聰明,自然理解,而其餘人等則不知其中意味了。


    眾人不忿,“你這小丫頭懂什麽,年紀輕輕的,不然也來一首?”“李兄,你是在討好人家小姑娘,還是覺得咱們不懂裝懂?”


    楊紀堂謙聲道:“我家妹子年紀小,諸位千萬別和她一般見識。”


    幼薇倔強,“紀堂哥哥,吟詩作賦的,很難麽?他們讓我寫,我就寫。”


    “好個不難,來來,讓她試試。”


    幼薇揮筆紙上: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惜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首句“楓葉千枝複萬枝”,眾人嘲笑道:“寫詩哪是這麽簡單,哈哈,”第二闕作完,聲息了一大半,及至完成,鴉雀無聲,方才嘲笑的人麵紅耳赤。而這首詩,妙就妙在,雖然與楊紀堂剛才的詩沒有任何牽涉,卻暗中表達了,即便再多美好,我也不在乎,雖一條條船奔流,也隻是在想著心中的你。


    幼薇將筆放下,說道:“紀堂哥哥,咱們走吧,”楊紀堂點頭,幼薇反身將楊紀堂的詩作拿了,疊好放進懷裏,又對李儀道:“你的詩挺好,比我強,隻比我紀堂哥哥差一點,嘿嘿。”


    李儀喜道:“姑娘才華真是大開眼界,如蒙不嫌,李儀願登門討教。”


    幼薇略略猶豫,笑道:“可以去我們酒樓吃酒,我不嫌銀子紮手,”扶楊紀堂出了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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