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恢複大半,楊紀堂幾次提出要走,幼薇一直不允,笑稱楊紀堂的食宿費用還沒還清,讓他再忙活幾天,以工抵債,可她又給楊紀堂置辦了幾身衣裳,楊紀堂堅決不要,奈何幼薇先斬後奏,已經買下,楊紀堂隻能收了,幼薇眼光也好,長袍短衫,都是一寸不長、一寸不短,不管是裁剪還是質地,都屬上乘,顯得楊紀堂精神不少。


    恍惚間,又過半月有餘。


    此時月色皎潔,灑出一片銀光。楊紀堂獨自在院子裏坐著,記掛著師門,心神不寧。


    幼薇忙完酒樓的活計,站在楊紀堂的身後,猶豫再三,還是問道:“紀堂哥哥,你真的想走麽?”


    楊紀堂半轉身子,柔聲道:“是啊,離開這麽久了,我想早點走。”


    幼薇找了一個凳子坐下,雙手托著下巴,眼神閃爍,“紀堂哥哥,我不讓你回去,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楊紀堂輕輕搖頭,“怎麽會呢,在這什麽都好,而且,我欠你的,是一條命,都不知道多久能還清。”


    “我知道你心裏就是在怪我,我想讓你多陪我幾天,”幼薇眼眶開始發紅,雙手來回揉捏,不一會兒,眼淚啪啪掉出來,哽咽道:“你受傷了,外麵那麽多壞人,你回去多危險。”


    月光映在幼薇的臉頰上,竟散發出輕柔的光芒,伴著一滴眼淚落下。楊紀堂忍住不看她,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我會武功,不怕他們。”


    “你們都不疼我,我沒爹娘疼,爺爺也不疼,都是大混蛋,紀堂哥哥也欺負我,”幼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楊紀堂急忙拉住幼薇,心中似乎痙攣般的抽搐,“薇薇,我惹你不高興,你打我罵我,快,快別哭了。”


    “哎呀呀,”安貧快步走出屋,急切問道:“我的好孫女,怎麽哭成這個樣子,誰欺負你了。”


    幼薇指著安貧“就是你就是你,紀堂哥哥傷還沒好,他要回博州那麽遠,也不會七木棍子劍法、打小鬼腿法什麽的,肯定被人欺負,哇…”


    安貧臉色戚戚然,“我的好孫女,你這不是讓爺爺為難麽。”


    幼薇大哭不止,所有的快樂與悲傷,似乎都在傾瀉而出,“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他是死是活,你又不擔心,嗚……”


    安貧急得坐立不安,楊紀堂道:“薇薇,我隻是回博州,能有什麽危險。”


    安貧歎息一聲,說道:“好孩子,你知道的,咱們怎麽能隨便傳給別人劍法,天下壞人那麽多,爺爺不能整天守著你,萬一你像你父母一樣,被……”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疼我,都不疼我,”不待安貧說完,幼薇又哇哇哭了起來。


    安貧哭笑不得,“別別,別哭了,我有個好主意,紀堂,你手裏不是有個水龍吟麽,你拿出來學學吧,既然是你清瀾門的劍法,你學也不打緊。”


    楊紀堂搖頭道:“安爺爺,這是師門的劍法,不是我的,未得師門允許,我不會學的。”


    “別啊,我聽說過,水龍吟是無上劍法,若是能學好,可是妙用無窮啊,”安貧還在勸他。


    幼薇扯著楊紀堂的衣角,拉扯著說道“是啊,紀堂哥哥,你一定要學,你的功夫那麽差,會被劍門欺負的!”


    楊紀堂尷尬不已,“我,我的功夫,也沒有那麽不堪。”


    安貧連忙隨聲附和,“薇薇,紀堂是江湖高手,你這麽說也忒無理。”


    幼薇小嘴一扁,氣得跺腳,指著安貧,“你……你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好!紀堂哥哥,小心,看招!”


    前移一步,手指張開,一股勁氣自食指疾射而出,徑襲楊紀堂的麵門。楊紀堂猛地一驚,暗讚“好快的指法,”扭開身子,倉促閃過。幼薇又喊道:“再來!”右腳左伸,以左腳為中心轉過身子,成半蹲姿態,勁氣自下而上,繞著彎曲的身子,再由中指彈出,這一指來勢飄忽,搖擺不定,楊紀堂連連後退,直到牆邊,真氣幾乎籠罩全身,再也躲避不得,隻得拔劍,電光火石間,已知自己不能擋住這繞著弧線的真氣,忽地想起當時安貧劈材的感受,索性閉上雙眼,用心神感受著真氣襲來的方向,慢慢撩動。


    安貧輕輕歎道:“管他疾風驟雨,我自巋然不動,這小子算是入門了。”然而楊紀堂的劍法終究不能全功,真氣打在劍上,不僅未停,“啪”的一聲,折射出去,直刺楊紀堂腰間衣角上,卻連衣服都沒刺透,已把楊紀堂驚出一身冷汗。


    幼薇停下招式,說道:“你還說功夫好,連我都打不過,怎麽能和劍門的人爭高下。”


    其實這股劍氣看似高深,實則無力,直麵阻擋會消逝,側擋則反射。隻是幼薇為了刺激楊紀堂刻意使出,實戰中全無作用,至於既飄忽、又有力,又非幼薇能使出來的了。


    楊紀堂靜了靜心神,暗道:“想不到幼薇功夫這麽好,我前兩次幫她,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太丟人了,”看著幼薇倔強的眼神,楊紀堂還是低聲卻不容置疑的說道:“不問自取,是為偷也,薇薇,我功夫再不好,也不能偷學別人的。”


    幼薇眼淚更密,似乎想哭到天昏地暗。安貧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好吧,紀堂,你要是願意,我可以教你幾招粗淺功夫。”


    幼薇破涕為笑:“願意願意,我們願意,紀堂哥哥,你快去學。”


    安貧寵溺道:“你這小孩兒,胳膊肘往外彎了,快把臉洗幹淨,回屋睡覺吧。”又向楊紀堂說道:“紀堂,你跟我來。”


    楊紀堂喉頭一酸,看著幼薇,心下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柔情,說道:“丫頭,謝謝你。”


    幼薇目光中脈脈含情,雙頰暈紅,說道:“你說什麽?”楊紀堂連忙解釋:“我說錯了,你別在意,是我,我孟浪了,”幼薇雙目露出喜悅的光芒,“紀堂哥哥,我喜歡你這麽叫。”


    楊紀堂直想將她摟入懷中,旋即想到,“當著安貧爺爺,有這般荒唐想法,楊紀堂,你真是枉為人,幼薇敬我重我,拿我當哥哥看,我自然也應把她當成小妹妹,怎麽能有那般齷蹉的想法,真真是不可理喻。”


    安貧不住搖頭:“好啦好啦,紀堂你到底學不學,”幼薇急切道,“學、學,”推著楊紀堂進了安貧的屋子。


    安貧慢慢走進屋,幼薇伴著簌簌而下的眼淚,用還哽咽的語調,笑著說道,“紀堂哥哥,你一定好好學,我先出去等你。”


    “紀堂,我有一門劍法,算不得多高明,你要是喜歡,我就和你說說。”


    楊紀堂喜道:“安爺爺精通劍法麽,太好了,我也使劍。”


    安貧道:“紀堂,這部劍法名為七劍決,七劍者,非手中之劍,而是內氣成劍,這門劍法,對內力要求極高,尋常人練不得,你能學多少就學多少。”


    楊紀堂心道:“我內力已經不低了,”隻是如此驕傲的話,他說不出口,隻答道:“是,我好好學。”


    安貧道:“先授你七劍總決:天下之事,概有常理,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天道尚且不全,武道原應如此,先輩司馬原觀天下諸般武藝,未有盡善者,遂立誌創天下第一之劍法,嘔心瀝血,頓悟天道至簡,武道也應至簡,創七招,是為七劍決。”


    楊紀堂心想:“天下劍法也多,怎可能七個劍招,便可稱劍道第一?這也忒可笑。”


    又聽安貧說道:“七式分別是玄冥刺、越女挑、華山劈、太極抹、丹霞雲、雀屏撩、諸葛斷,第一招玄冥刺便有三十六式,起手之勢乃是將劍頂於掌前,疾轉於掌心,破天下萬千阻隔……”


    楊紀堂試著比劃,“玄冥刺,劍頂於掌心,怎可能旋轉。”安貧白了他一眼,楊紀堂立時噤聲,安貧又念了三遍,楊紀堂方記住心法。


    安貧說道:“我給你看看這門劍招的玄妙,”略略擺手,一柄淡白色氣劍浮現於掌心,氣劍隨心而動,一時脫離於掌心,旋轉不止,一時化為八九柄氣劍,環繞周身,隻是招招順暢平穩,與當日劈柴異曲同工。


    楊紀堂張大眼睛,滿臉驚訝,七劍決,竟然這般不可思議。安貧笑道:“要不要試試,”楊紀堂連忙點頭:“好好。”


    奈何使盡萬般力氣,始終不能凝聚劍氣,安貧笑道:“以氣禦劍,你內力還不到,以後慢慢練習,總是可以的。”


    楊紀堂如入寶庫空手而歸,氣餒道:“我連劍氣都凝聚不出,何談學會這麽高深的劍法。”


    安貧笑道:“劍術我已經教你,至於以後能不能學會,全看你的造化了,不過,咱們砍柴的,講究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留有用之身,早晚能有好結果。”


    楊紀堂道:“安爺爺,我從來沒見過這般高深的劍法,你武功這麽好,是不是說書先生經常說的‘隱士高人’?”


    “那隻能說你沒見過世麵,什麽隱士高人,我不過就是一個砍柴的。”


    楊紀堂歎道:“可是,我習武這麽多年,竟然連安爺爺砍柴的也比不上,唉…”


    安貧笑道:“早和你說過,我老漢當年也是十裏八鄉的好手,活了這些年,見識的東西多了,自然要比你強一些,我再把七劍決走一遍,你看好。”


    安貧陡然失去了原來嬉笑的神色,一身短衫無風自動,雙手劃出,數十柄透明氣劍於空中盤旋,以氣劍為中心,狂風突起。“看好了!”安貧輕喝一聲。


    七式數十招,招招不同,使將起來,卻又宛如一招,劍氣環繞周身,起起伏伏,或刺或掃,或撩或斷,比楊紀堂手中之劍更利落不知多少倍。


    楊紀堂暗道:“傳說,飛花擲葉皆可傷人,這哪還需要什麽花葉,一股氣就夠了,我若挺劍相迎,會怎麽樣,”隨手大約比劃幾下,更是駭然,“那劍氣立時就能把我的手臂砍下來,不隻是手臂,是指哪砍哪,我渾身上下,他想砍哪就砍哪。”


    緩緩停下招式,安貧說道:“明天就走吧,你身上那部水龍吟,還是不看的好。”


    楊紀堂更是疑惑:“安爺爺,剛才你還一直讓我學水龍吟,怎麽這會兒又不讓我看了。”


    安貧道:“其一,學與不學,沒甚兩樣;其二,既有七劍決,何必水龍吟,如果你能活下去,早晚會明白這些,去和薇薇道別吧。”


    不等楊紀堂返過神,安貧走到床邊,脫下鞋子,躺在床上,背對楊紀堂,顯然是不想再說什麽了。


    楊紀堂對著安貧的背影深深鞠躬,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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