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清瀾門。


    朱紅色的大門上方,掛著通紅的燈籠,門前打掃了數遍,青石板路擦得鋥亮,又有三個弟子來回灑水,噠噠響的車馬飛馳而過,竟不會傍起半分塵土。風吹起兩旁的樹葉,發出嘩嘩的響聲,古樸的大門更顯沉靜了些。


    魏茂光和劉青正在門上貼著大紅喜字聯。劉青拿著刷子,分別在左右兩扇門的正中刷上麵糊(麵粉熬製,有粘性),魏茂光將紅喜字一寸一寸比劃,又來回端詳,才極緩極緩的貼好,嘴裏嘟囔著,“嗯嗯,這樣就比較正了,不行不行,還是有些向左偏,劉青,你看是不是?”


    劉青站在魏茂光身後,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無奈的雙手叉腰,道:“茂光,明天張盈盈出嫁,新郎不是你,別犯賤了好嗎!”


    魏茂光眼裏浸著濕氣,沒有回頭,眼睜睜看著前麵的大紅喜字,一副無所謂的語氣,“瞎說個屁,盈盈是師妹,你個王八蛋想什麽呢。”


    “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張盈盈不就是看上了靳飛雪的家世?勢利小人,你理她做甚?沒種的東西!”劉青很無奈。


    “她喜歡誰和你無關。”魏茂光仍舊一點一點貼著喜聯。


    “就像和你有關一樣,哼!”劉青語氣非常鄙夷,臉色更是發青。


    “是啊,她喜歡誰是她的事,我喜歡誰是我的事,都不用你去操閑心,”魏茂光退後一步,觀察著喜聯,拍手道:“你看,這樣就很正了吧。”


    “啪”,劉青把手裏的刷子狠狠扔下,罵著“賤貨”,徑直轉身,離開,也不知罵的是魏茂光還是張盈盈。


    魏茂光沒有任何反應,依然自言自語:“嗯嗯,喜聯貼得很好,我再去忙些別的事情,收拾院子吧……”


    卻聽得一陣緊密的馬蹄聲,伴著聲嘶力竭的慘叫。


    回頭一看,隻見十匹高頭大馬奔來,最前麵是孫奇庸,他身材瘦小,被馬頭擋住大半個個身子,右手拉著馬韁繩,左手提著劉青。被孫奇庸左右搖擺的劉青,還在發出歇斯底裏的求救聲。


    孫奇庸正帶著十個武林高手奔赴清瀾門,方才,在宗門外不遠,見劉青一個人走著,順勢把他擄了。


    縱然魏茂光年紀輕,也知來者不善,大喊:“師叔祖來啦,孫奇庸帶人來找事兒啦!”匆忙往院裏跑,在門檻那差點絆倒,連滾帶爬還是進了院子。


    奔來的十個人哈哈大笑。孫奇庸在博州生活二十餘載,早就把清瀾門摸了個透。這次再回博州,是二師兄清柳的主意,他向逸尚掌門進言:既然清瀾門武力低微,孫奇庸這個身份便有利用價值,可以對清瀾門進行威逼,既無損劍門聲威,也極可能得到顧海潮劍法。逸尚思慮之後,答應了他的諫言。


    隻是逸尚並不知,孫奇庸已經服了清柳的毒藥,完全聽命於清柳。清柳也有自己的算盤,若顧海潮的劍法真的被孫奇庸拿到,他必須獻給自己,自己學會之後,再撕去大半,殘本獻給逸尚,屆時自己武藝之高,將不可限量。。


    此時,孫奇庸將劉青猛然前擲,嘭一聲,將門砸開,然後馬蹄聲不停,直接踏過門檻,身後的一行人也是一般的動嘴敏捷。呼呼呼躍入了清瀾門內。


    孫奇庸力道奇大,劉青重重砸倒,眼前一片烏黑,聽得身前馬蹄聲震耳,卻難以爬起來。一匹大馬高聲嘶鳴,重重踩在劉青胸前,重石壓破布偶一般,劉青胸口瞬間塌陷,兩排肋骨破體而出,像蜘蛛張開的爪子,又有兩馬壓過,將他手臂踩斷。已經喪命的劉青,嘴裏又被壓出一片血雨,十名豪強笑聲不絕,碗口大的馬蹄沾滿鮮血,在青石板上刻成一朵朵炫目的紅花。


    魏茂光拚命的奔跑、高喊,已經引得門中許多人注意。孫奇庸一行騎馬踏過幾十台階,直上演武堂,方厲聲高喝:“錢師兄、夏侯師兄,師弟回來了,你們還不出來迎接?”十名豪強喊聲此起彼伏:“怕是都把頭縮起來啦,”“咱們去把錢若塵老賊從老鼠洞裏揪出來吧,哈哈。”


    錢若塵、夏侯淵在後院品茶談笑。


    此時,錢若塵望著窗外打掃衛生的弟子們,歎道,“飛上麻雀變鳳凰,不知張盈盈祖墳上冒了哪門子青煙。”


    夏侯淵深深喝一口茶,聲音厚重:“師兄,靳府的獨子是您的徒孫,兒媳是我的徒孫,和靳府攀上這層關係,以後誰再招惹咱們,恐怕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哈哈。”


    錢若塵站起身子,鄭重道:“俗話說,肩膀不齊做不成親家,如果咱們清瀾門勢弱,恐怕靳府的少爺、少奶奶認不認我們這個師祖都還兩說呢,嗬嗬,何況江湖廟堂雖有扯不清的關係,但畢竟是兩條並行的道路,咱們還得強大自己。”


    夏侯淵重重拍大腿:“可咱們這些小崽子,沒幾個成器的,再說孫奇庸,惹下一攤子事又沒了蹤影,真是太他娘的憋屈了!他狗膽太大了,竟然敢惹劍門,我他媽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敢騎在劍門頭上拉屎的!老王八嫌活的年歲長了?”


    錢若塵走到夏侯淵身側,點頭道:“英武如顧先師,同劍門逸尚比武,還得先敬拜帖自認晚輩,”他向夏侯淵斜了斜身子,說道:“不過,要說明目張膽重重扇劍門一巴掌的人,倒還真的有,而且還是我們清瀾門的子弟。”


    “啊?誰這麽大膽!”夏侯淵捏住茶杯。人的名,樹的影,劍門兩個字代表著頭上的閘刀,可以隨時收割任何人的性命。


    “楊繼堂!”錢若塵有些肥大的嘴巴一字一頓。


    “他不是已經被咱們廢了?師兄你在開玩笑吧,”夏侯淵眼神露出滿滿的質疑。


    “你有沒有聽說過屠龍大會,萬馬幫搞出的事情,要殺陽神宗的青龍神使。”


    “當然聽說了,不過這和楊繼堂有什麽關係,難不成,那小子加入萬馬幫啦?嘖嘖,北萬馬、南巨鯨,這小子運氣真他娘的好,”巨鯨幫和萬馬幫是南北方最大的幫派,人數眾多,不乏好手,較之清瀾門當真是高山仰止,千裏之隔,是以夏侯淵發出如此讚歎。


    “師弟啊,你的視野還是太過狹窄了。前些日子我去爬山,山上向下看,不管山腰還是山底,那些人都如同螞蟻般渺小,但山下的人看往山上,也是一般,不管山腰還是山頂,看不出區別,隻不過一個模糊的影子罷了,終究我們清瀾太弱了,顧先師逝去,師兄能耐有限,我們日漸勢危,即便算不得在山腳,卻也相去不遠。”


    “師兄所言,確實有道理,不過和楊紀堂、劍門又有什麽關係?萬馬幫他們看不上咱們,咱們也看不上他,井水不犯河水嘛。”


    錢若塵搖頭,“師弟,你且聽我講,屠龍大會聚了數百豪強,堂堂劍門五清去其三,何等陣勢!萬馬幫號稱千人萬馬、縱橫天下,對普通人、普通幫派確實如此,但陽神宗是何等的存在,陽神四使跺跺腳,江湖也會震三震,四使之中任何一人便能血洗萬馬幫,可萬馬幫竟然敢如此興師動眾殺掉四使之首——青龍駱野,他萬馬幫就不怕陽神宗報複?你想沒想過,這是為什麽,我猜測,萬馬幫這是不得不為,這是被人當了棋子。”


    “我的娘來,還有人敢拿萬馬幫當棋子?拿萬馬幫做棋子的目的是什麽?不過這和楊紀堂又有什麽關係?”


    “萬馬幫興師動眾的理由隻有一個,以青龍為餌,吊幾條大魚,他們算計確實精妙,邀請的觀禮者皆是陽神宗、青龍使的仇人,師弟應該聽說過吧,陽神宗四神使、五堂主戰力極強,相比劍門五清怕是更勝一籌,屠龍大會上,一切皆如執棋者所料,朱雀神使宋玉、神武堂主任風子、兵戈堂主裴旻去救駱野,如若這幾人盡數伏誅,陽神宗四神使可去其三,堂主亦去其二,如此天下將唯劍門獨大耳,這也是為何劍門五清之中,有三人赴會的原因,當然,這棋局的執棋者便呼之欲出了,定然是有神仙道人之稱的劍門掌門——逸尚。他算準了一切,隻是,在宋玉等即將被殺之際,你猜發生了什麽?”


    夏侯淵拍著桌子,急不可耐,“發生了什麽事,師兄,你就別賣關子了!”


    錢若塵點頭:“便在清楓的長劍刺向宋玉的一瞬,楊紀堂橫空而出重傷清楓,救出駱野、宋玉,而至於什麽任風子、裴旻之輩,雖然受傷,卻也突出重圍,陽神宗眾人竟無一人死亡,劍門可以說是滿盤皆輸,這不是在劍門頭上拉屎又是什麽?。”


    夏侯淵抬頭,一動不動盯著錢若塵,愣了好久,方說道:“師兄,你說的是真的?清楓可是劍門五清之首啊,拿楊紀堂隻不過是個廢人,您,您在開玩笑吧?”


    “誰和你開玩笑?”錢若塵頹然坐下,“我開始也是不信的,甚至想過,這位高手是不是與我清瀾孽徒同名同姓,又問了許多人,確然是他無疑。最近一直擔心啊,一則是怕劍門找不到楊紀堂,會怨恨咱們清瀾門,二則楊紀堂和咱也有拔筋斷骨之仇,誰都惹不起,兩頭為難啊。”


    “師兄,您也別太擔心,”夏侯淵站起,把門窗關上,悄聲說道:“咱們呢,在江湖上宣稱,凡我清瀾門人,與陽神宗有瓜葛者皆逐出門牆。”


    “你就不怕楊紀堂來報仇?”


    “楊紀堂的為人咱們了解,劍門清楓來找茬,他敢把罪過擔下來!我給他豎大拇指,這小子重義氣,何況,莫說是江湖豪俠,縱然殺豬種地的,也講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楊紀堂就不怕天下人搓他脊梁骨?放心,他不會招惹咱們的。再說了,江湖上嘴巴漏風的人多啦,他們的傳言,能有幾句真話?楊紀堂跟狗似的爬出咱們清瀾門剛剛一年多,能有這功夫?反正我是不信。”


    嘭嘭嘭,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錢若塵正在思考,不希望有人打擾,故而極為不耐煩的喊道:“進來”。


    “師祖,師祖,出,出大事啦!”小徒滿臉汗水,說話結結巴巴,一副焦急模樣。


    錢若塵斜眼看他,麵露不屑,“能有什麽大事?我沒教過你們,大事慢慢說?何至於急成這個樣子”


    “師……師叔祖,孫,孫奇庸帶著,帶著十幾個人殺進來啦,要讓師祖去見他,他還……還把劉青師兄給,給殺啦!”


    “什,什麽?”錢若塵神色驟變,緊張的後退一步,卻將身後的椅子撞倒,又向夏侯淵道:“師,師弟,咱們一塊兒吧,一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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