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瞬間,特納是屋子裏所有人中最先做出反應的那一個。


    雖然尚不清楚何以露出了破綻,但用酒投毒的計劃顯然已經流產。特納當即從後腰處抽出短刀,崩起身子向布達爾撲去。特納的行動迅速而果斷,當他手中的短刀在空中劃過一段簡短而淩厲的軌跡,就快要插到布達爾胸膛的時候,布達爾的餘音幾乎仍在空中飄蕩,而其餘盜匪的疾呼還隻停留在嗓子。


    這幾乎是必中的一擊,然而布達爾早已有了防備。


    在特納撲上來的一瞬間,布達爾一腳蹬在麵前的桌子上,反作用力讓他連帶著整把椅子向後翻倒,從而差之分毫的躲開了特納的致命一擊。


    一擊不成,特納並未放棄。這個堅韌果敢的漢子早已將自己置之於死地,他自己心裏清楚,隻是身後就至少有數十名盜匪正朝著他背後撲過來,而外麵隻會有更多。石樓上、院落中,整個內城的近千名匪盜眨眼間就會織成一張緊密的大網,他們會將他死死纏住,從而湮滅他眼前的最後一點希望。


    布達爾和那張椅子就倒在他麵前兩步遠處,特納完全有機會在他起身前把短刀抵上他的脖子。然而在他向前突進的路上,一個人影擋在了那裏。


    這是珀西,他正抱著胳膊站在那裏。


    在適才兔起鶻落的瞬間,珀西沒有能率先做出反應——電光火石間迸發出的聲響與光景讓他目眩神迷。但等他明悟到屋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他意識到這將是一次機會,他的家族或許能夠因此而徹底站穩腳跟。


    麵對手握短刀朝這邊衝過來的男人,珀西心中沒有一絲緊張。尋常的凡鐵難以傷到吸血鬼的根本,而以他們強大的恢複能力,即使是整個手臂被削落下來也可以輕易複原。


    珀西帶著從容不迫的表情等待著特納的到來。當特納向他揮舞短刀的時候,他隻是微微勾起嘴角,慢慢向刀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他的兩根手指穩穩夾住了特納的刀鋒——這樣的場景充斥在珀西的幻想之中。


    普通成年吸血鬼的等級大約在12到14級。他們天生就比人類擁有更高的等級基礎,但是也因此被賦予了更高的升級難度。以“吸血鬼”作為職業的唯一升級途徑就是吸食人血,但如今的世道讓他們很難找到機會。自稱“新血族”的群體找到了另一條道路,他們像人類一樣主修各種職業,而隻把“吸血鬼”作為廢棄的隱藏種族屬性。他們因此得到了更廣闊的成長空間,也因此被其他的種族接納。


    珀西既然對“新血族”的存在不以為然,自然也不會去效仿他們的道路。他是一隻純正的吸血鬼,對法術和劍術都一竅不通。需要狩獵時,他會四處尋覓比自己弱小的目標,並通過等級的壓製和身體能力上的差距擊倒對手。他的真實年齡要比布達爾大得多,但到今天也不過才隻有13級。


    特納的短刀劃過了他的手腕,一股鮮血沿著傷口噴灑在空中。


    這對吸血鬼算不上什麽大傷,然而珀西很快臉色發藍。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砰!”


    在珀西倒下的瞬間,一個影子向特納飛來。特納認出那是一把椅子,於是及時用手肘護住了頭部。雖然椅子撞在他身上碎成幾片,但這還不至於對特納造成太大的困擾。然而他的後背旋即被一個酒壇砸中,他幾乎險些被那力道擊倒在地——在地上趔趄了幾步後,他用左手支撐住地麵,但右手的短刀卻終於震出了手心。


    特納還沒來得及再撐起身子,就被後麵湧過來的盜匪按倒在地。伴隨著某種喪失了希望的下沉感,他的側臉猛烈地撞擊在地麵上。有些酒液恰巧灑在那裏,酒精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口之間。


    布達爾把落在腳邊的短刀踢向角落,轉頭去看倒在一邊的珀西。那個吸血鬼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全身的皮膚都變成黑色。


    真是個白癡,他想。這個刺客剛才還在他眼前試圖倒下毒酒,他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對方在武器上塗毒的可能性。吸血鬼確實可以服下一切毒藥,這是因為他們身上沒有消化係統的緣故,他們食用的東西不會進入體內循環,這一點讓他們對毒物失去了必要的警惕。但是事實上他們要比自己想象中脆弱很多,隻要有一點毒藥進入他們的血液,他們三倍於人類的血液流速會讓他們在一瞬間斃命。


    雖然聰明人確實惹人討厭,但是一個完全的蠢貨總是活不長的。


    布達爾把這句話當做對珀西的贈言,把注意力放回到刺客身上。


    已經有識眼色的匪盜搬來了新的椅子,布達爾示意他把椅子放到特納前麵,然後大剌剌的坐在那裏。


    “從來沒有人能闖進這裏。”他說:“每周都有像你這樣的刺客試圖送我下地獄,但那些蠢貨連我的麵都見不了,就會在院子裏變成一堆肉醬。”


    特納沒有理會他,布達爾顯然對此不以為意。


    “但是你不同,你離成功已經靠的很近了。作為獎賞,我願意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隻要你告訴我自己是誰派來的。”


    特納努力的抬起頭來。


    “向你這樣的人不會是無名之輩。”布達爾看著他的眼睛說:“我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眼睛,你知道嗎?就像是……羊群裏的頭羊——你聽過這個比喻嗎?這是一本書裏的話:‘人類就像是羊群,引領人類的聰明人則是牧羊人。’要真是這樣,那我們盜匪無疑就是狼。草原上可以沒有牧羊人,但絕不能沒有狼群。我看到牧羊人就會咬破他們的喉嚨,但對像你這樣的山羊還不算討厭。”


    他這樣說著,俯下身子抓起特納的頭發。


    “現在告訴我,你身後的牧羊人在哪裏?是誰想要老布達爾的命?”他的眼神陰鷙,緊緊盯著特納的眼睛。


    “沒有那個人在。”特納的眼睛毫不退縮:“我是憑自己的意誌在行動。”


    “沒有哪隻羊會主動去招惹狼群。”布達爾眯著眼睛:“除非它換上了瘋羊病。或者說,你來自血腥之手?”


    “我不是殺手,我來這裏也不是為了取走你的命。”特納說道:“但是我家小姐在你手中,我希望你能把她釋放。”


    “原來是為了一隻母羊。”布達爾鬆開他的腦袋:“但是你搞錯了,我這裏沒有小姐,隻有女人和俘虜。”


    “小姐她就在那些俘虜裏。”特納用力抬起頭:“隻要你答應將她釋放,塔格爾商會願意出一筆不菲的贖金。”


    布達爾盯著特納看了一會兒,突然發出一陣可怖的笑聲。


    特納被笑聲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眼前的盜賊因何發笑,但他知道這斷然不是什麽好兆頭。他的預計和想法似乎出了一點偏差,他不知道是什麽,可這不妨礙他的心在笑聲中一點點向下沉。


    “你似乎弄錯了什麽。”笑聲結束後,布達爾慢慢的說:“你好像把我和草原上那些小角色當成一種人了。確實有很多不入流的匪盜四處劫掠隻為了換取金錢,那是因為他們幻想著以後金盤洗手肆意揮霍的那一天。可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布達爾,這個草原最頑固、最徹底的盜匪。我永遠不會有披上羊皮的那一刻。”


    搖了搖頭,他在特納絕望的眼神中繼續說:“錢對老布達爾有什麽用呢?草原上沒有市場,我當然也不會去遵循牧羊人定下的規則。有想要的東西就去奪,有喜歡的女人就去搶,這才是一個盜匪該有的模樣。”


    說罷,他朝著周圍的中匪盜喊道:“告訴他,夥計們。你們追求的是什麽?”


    “美酒!鬥毆!掠奪!女人!”


    匪盜們的回答整齊劃一,這聲音像是擂鼓,一聲聲敲進特納的心裏。特納感覺胃部一陣翻騰,某種不可逆的惡劣預感環住了他的全身嗎,給他帶來某種強烈的嘔吐欲。


    “不過你說到塔格爾,我似乎有點印象。”惡魔的聲音慢慢從特納頭頂響起:“你口中所說的小姐,是指——在你後麵、桌子上那個女人嗎?”


    在那一瞬間,特納的血液幾乎停止流動。然而在下一瞬間,它就直衝腦門。特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掙開按著的幾隻手站起身,他懷著心中幾乎已經了然的絕望感,和一絲細若蛛絲的僥幸,扭過頭去看桌子上躺著的女人。


    在進入屋內時,他的視野確實看到了圍成一團的一群匪盜,但是女人的臉被他們的身體所遮蓋。現在回頭時,特納不斷的在心中祈禱——他的心幾乎都要炸開了,隻聽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流的巨大聲音在而耳邊環繞,甚至快要把他震聾。


    神啊,求求你……


    特納的視線落在了女人臉上。


    那一瞬間,特納聽到了蜘蛛絲斷開的聲音。


    他恍惚間像瘋了一樣衝向布達爾,但是很快被擊倒。再次站起來衝過去,然後再次被擊到。他就這樣一直重複。


    布達爾示意衝過來的匪盜退回去,他理解這個男人,因為他正是從這個男人臉上幾乎已經滿溢出來的痛苦中汲取能量,這一刻,布達爾充分感受到自己活著。


    不知道是第幾次摔倒在地麵,特納幾乎已經喪失了全部知覺。他的體力已經不允許他再次起身,然而他還是用手指用力撐起地麵。


    一個身體被扔到他身邊,特納很快撲到她的身邊。


    奧黛蘭的眼睛空洞黯淡,她的身上還穿著出門時的衣服,但被撕開的布料和身上的傷痕訴說著她遭受了怎樣的待遇。


    特納用力把她抱進懷裏,他的眼前已經一片黑暗,隱約看見很多年前的某個下午,自己作為護衛誤入少女居處時,綻放在海棠花中的那張笑臉......


    “真是感人。”布達爾露出悲憫的表情:“既然你如此忠心,就讓你們死在一起好了。雖然才隻用了兩天,這個女人看起來已經完全壞掉了。”


    他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匪盜,那個男人領悟了布達爾的意圖,他抽出刀走到特納的身旁。


    這一刀高高舉起,作勢要一起砍下他們兩個的頭顱。


    特納已經無力再抵抗,眼前已經滿是絕望的境地,他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無數人的臉——


    先是父親的臉,母親的臉,阿蘭的臉,然後是塞納麗,坎貝爾,安德魯,再往後是做護衛後,少爺的臉,老爺的臉,還是少女時奧黛蘭小姐的臉,一直到最後,還有希爾的臉,八爺的臉,最後出現的,是那個奪走了自己武器的孩子的臉。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啊——


    刀幾乎就要落下,這時外麵卻隱約傳來騷動。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布達爾使了個眼色,一個匪盜轉身向大門走去。


    然而已無需再探查情況,在他離大門還有兩步遠的時候,整個大門朝屋內飛起。


    砰——


    伴隨著巨響,厚十幾公分,重逾百斤的兩麵木雕大門在空中變成四瓣,將那個倒黴的盜匪掩埋在下麵。


    屋內的一眾盜匪瞪大眼睛朝門口的塵霧中窺探。


    灰塵慢慢散去,一個罩著黑袍的模糊人影顯現在那裏。那人影看起來並不很高大,依稀隻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死亡之吻,一零零八六號。”少年的聲音一如人偶般平淡:“布達爾·維奇——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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