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閃閃放光彩,


    紅星燦燦暖胸懷,


    紅星是咱工農的心,


    黨的光輝照萬代,


    紅星是咱工農的心,


    黨的光輝照萬代,


    長夜裏紅星閃閃驅黑暗,


    寒冬裏紅星閃閃迎春來,


    鬥爭中紅星閃閃指方向,


    征途上紅星閃閃把路開


    ……


    曬穀坪裏幾個小女孩圍著小圈在玩”丟手絹”的遊戲,被抓住的小女孩正在唱著”紅星歌“。旁邊有三四個大一些的在玩”踢田”,村口老杏樹下還有小夥伴在玩”老虎叼羊”,嘻嘻哈哈的大呼小叫,我無心去玩耍,懷著對天黑後暗夜的恐懼,企盼楊師公早點到來。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炊煙飄散在山村的上空,空氣中彌漫著柴草燃燒的異香。母親在灶堂燒火做飯,燃燒的杉葉子”劈裏啪啦“的響著,像是在放那種品質低劣的鞭炮。我坐在門檻上,聽著稚氣悅耳的歌聲,看著對麵山腰上用白色火石堆砌出來的”農業學大賽“幾個偌大的白字,木木的發著愣。


    中午時分,楊師公捎來口信,說他天黑前必到。還說我的問題不是很大,不用擔心,他做一場法事就能解決。他讓父親叫上三、五個男勞力幫忙,另外母親還得準備好一素一葷兩桌飯菜。


    眼看著黃昏已然來臨,我擔心著楊師公今晚會不會來。


    楊師公就來了。


    他身材單痩,穿著一件少見的老式大肩青色棉布長衫,腰中係著條玄色布帶,貧頭,頭發花白,濃眉下有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雖然年過七十,但很健碩精神。他肩上擔著根粗大油光、疤痕瘤結的楂子樹手杖,手杖上挑著個洗得有些發白的黃提包,包上印著”武漢長江大橋”幾個大字和大橋圖案。


    因他從村後而來,不用經過村口,當他從曾成功家那麵用石灰刷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標語的牆下轉出來時,離到我家已不足十丈了。我忙提醒燒火的母親:


    “娘,楊師公來了。“


    母親慌急的扔了火鉗,站起來邁過門檻,站到階前笑臉迎接,同時瞪了我一眼,低聲斥喝道:


    “莫大莫細的,要叫楊爹爹。“


    我低聲咕噥:


    “我聲音小,他又聽不到。“


    母親不理我,正要招呼,楊師公卻止住了腳步,對我娘漠然無視。


    隻見他從提包裏拿出來一支彎彎的牛角,放在嘴邊“嗚嗚嗚“地連吹了三個長音。他在我家屋前坪的石階上站定,抬頭辨了一下方位,曲著左手,口中念念有詞,大拇指快速的在其它四指上點了一圈,右手從身上摸出一幅尖角卦往身前的地上一丟,“卟“的一聲脆響,卦具分成兩塊,在地上彈動一下,形成卦象。隻見他快速彎腰,拾起來揣進兜裏,然後才抬頭看向我們。


    母親忙笑臉招呼道:


    “楊叔來啦,快進屋裏坐。“


    楊師公笑著說了聲來啦,目光轉向我道:


    “是叫祥紅吧?八歲還是九歲?“


    “哪裏才八、九歲?早滿十歲了,光吃不長。啞巴啦?快叫楊爹爹屋裏坐.“


    母親邊說邊往屋裏讓著。


    我有點尷尬,也有些懼怕,低頭叫了聲”楊爹爹“。楊師公伸出指節粗大的手掌,在我的頭頂揉了一把,扳正我的頭看了看道:


    “小名叫猴子是吧?嗯,倒是有些像。陽火有點低,難怪被那東西糾纏,不過莫關係,我幫你弄過後,保你無事。“說著伸手拍拍我的小肩膀,見我撇肩歪嘴的,接著道:”不過這小身子骨有點弱,得多吃快長,將來會有番出息,你比外麵那幫鬼崽仔強。“


    說話間他扭頭看了眼村口,轉過身對母親道:


    “你家繁榮呢?他幾時回來的?“


    繁榮是我父親的大名。母親答道:“他呀,回來半個多月了,剛剛按您的吩咐去叫人,應該也快回來了。“


    “他這次回來有多久的假?”


    “還不是一個月。他每年隻有一個月的探親假,這次休了,過年就不回來了。“


    我家是“四屬戶“,也叫“半邊戶“,我父親是煤礦工人,母親帶著我們姐弟在老家務農。父親這是在家休假。


    說話間父親回來了,後麵跟著本隊的隊長劉老滿,劉老滿身後是三隊的曾慶虎。幾個人隔老遠就和楊師公打招呼,父親忙著遞煙倒水,末了對楊師公說:


    “等會成功才來,他怕影響不好,要晚點。說是好久沒和你喝酒了,今晚得好好喝幾杯。“


    鄰居曾成功是大隊長,幹部嘛,當然得注意影響。曾慶虎不屑地說:“什麽影響不好?楊叔的牛角一吹,村裏誰不知曉是幹哪樣?山高皇帝遠,隻要他們當幹部的不穿腸子爛肚子的瞎說,我們老百姓誰會吃飽了莫事幹的亂嚼舌頭?“


    “就是,再說公社曉得了又如何?誰還敢來抓楊叔不成?“劉老滿附和道.


    楊師公嗬嗬笑道:“別吹牛皮,我老頭子可怕得很。倒是有日子沒和火燒鬼一起喝酒了,今晚繁榮家的酒壇子恐怕得見底嘍……“


    大家一起嗬嗬大笑。


    我崇拜的看著嗬嗬笑著的楊師公。


    在我們這一帶,確實少有人來惹他。那怕運動再緊,四鄰八鄉也不時有人偷偷來請他。在我們杏花村,他是有本領的人之一,會拳腳,通法術,能上刀山下火海(上刀梯踩火堆),手捊燒紅的火鉗,赤手從沸騰的油鍋裏撈出銅錢。這可是了不得的本事。


    聽老人們說,民國三十七年,他在村裏做法事放焰口,上刀山下火海這些都是當眾表演過的,千真萬確的真本事。據說這些本領對他來說還不算什麽,他最大的本事是捉鬼降妖。當然這些東西是封建迷信,屬於人民群眾專政的對象。


    解放後政府提倡”破四舊、樹新風“。政治運動一個接著一個。尤其是文革初時,更是草木皆兵,很多人倒了黴。像五隊的老書先生曾慶平,家裏隻是有一些收藏的古書古畫,都被公社的紅衛兵和民兵拉出來鬥了一場。


    可是楊師公卻無人敢惹,平安無事。


    其實不是沒人去惹他,因為發生過二件事,才將某些人的想法扼殺在搖籃中。


    一件事發生在五八年修水庫時。


    解放後政府破舊立新,和尚道士都還了俗。楊師公分田分地當了農民,人民公社時當了社員。往昔那種走鄉串戶的神巫職業屬封建四舊,是新社會所不允許的專政對象。他很少出門,偶爾有人來請,也不敢像舊時那樣明目張膽的大搖大擺,隻能偷偷摸摸的私下行動。


    大修水利,大搞農田基本建設,這可時那時的國策。興修水庫是利國利民的大工程,家家戶戶都要出工出力。楊師公也上了工地。當時他已五十多歲了,因他名氣大,有分在一片的鄰鄉人不服狠(不服氣)。撮掇了一幫年輕人,多次叫板,楊師公都不予理踩。


    趁一個雨天歇工時,一夥人在工棚裏突然發難。十個年輕壯勞力,愣是沒能按住躺在地鋪上歇息的楊師公,而且還在楊師公的反擊下都受了輕傷。顯然這是他手下留了情。當時那十個人裏有幾人還是我們村的,其中就有曾慶虎和劉老滿兩個。那時他們都是才二十多歲的壯勞力,一把子的力氣。此事後大家都服了氣。都說他武功高強,除了曾凡亮,方圓恐怕難有對手。


    另一件事卻與迷信有關。


    文革時期,我們公社的書記是個叫李顯彩的轉業軍人,三十多歲,牛高馬大,參加過“抗美援朝“,是個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不信鬼不信神。聽說楊師公的事後,決定要抓個”典型”。他從公社帶著一個排的基幹民兵,荷槍實彈,在當時大隊民兵營長曾成功的帶領下,直奔樟木嶺第八生產隊,準備把楊師公抓去公社開一個批鬥會。


    李書記一行是傍晚到我們村的(那時叫大隊)。在大隊部裏待到天黑才出發,等到第八生產隊時已是繁星滿天。


    勞累了一天的村民大多已進入夢鄉去見了五台閻王了。不知是走漏了風聲還是事有湊巧,反正楊師公不在家。折騰一通後,隻好敗興的收兵回朝。


    怪事就發生在回來的路上。


    從八隊回大隊部大約有四裏路,要翻過龍眼嶺。就在龍眼嶺那邊的山溝裏,十幾個人迷路了。


    當時他們一行十幾人,打著兩隻電池不足的手電筒,又點了兩支杉木皮火把,由熟門熟路的曾成功領路,還就是迷了路。


    據後來曾成功說,他們明明聽得到遠處的狗叫聲,看得到依稀的燈火,偏偏就是走不出來。轉來繞去的依舊回到原地。直到半夜過後,氣急敗壞的李書記抓過曾成功的衝鋒槍,胡亂的射了一梭子子彈,嚇得一直等在大隊部的大隊書記劉映國臉色蒼白,慌忙帶著幾個民兵點著火把趕了過去,這才將他們解救出來。


    事情還沒完。


    第二天回到公社李書記就病了。發高燒說胡話,一會說鬼,一會講神,時醒時睡的。公社衛生院束手無策,送到縣人民醫院,一個星期出院回了家。


    雖然李書記的病好了,但人痩了一大圈。回家後一直霜打過的茄子樣,病殃殃的無精打彩。而且晚上睡覺老做惡夢,在家休息了十幾天毫無起色。他六十多歲的母親知道原委後,親自從四十多裏的鄰鄉趕到樟木嶺,賠禮道歉,好話說盡,懇求楊師公幫忙去看看。


    楊師公去了,過程不得而知,楊師公對此事諱莫如深。總之是李書記的病好了?,沒幾天返回公社來上班了。隻是從此再未提捉拿批鬥楊師公。


    自此之後,再也無人去找過楊師公的碴子。


    就像現在,楊師公公然吹響牛角來給我”治病捉鬼“也無妨。一則是我們杏花村地處偏僻,離最近的隔壁大隊有五六裏地,離公社八九裏,離區鎮則更遠,有二十幾裏。村裏有什麽事,隻要沒人說出去,外麵根本無從知曉。


    楊師公是地地道道的本村人,這裏是他的”根據地“,沒人和他過不去,更何況事情過後,被外麵知曉他也不怕,無憑無據沒抓住現場,他楊師公豈是好拿捏的人物?


    在哪個年代,敢如此這般明目張膽的,方圓幾十裏,除了楊師公,再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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