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棗樹一顆在屋側土坎上,二棵在屋後。不用吩咐,和往年一樣,先打屋後兩棵,返回來再打屋側這棵。


    高高的棗樹上掛滿了小燈籠樣的大棗,有鮮紅有青白,在陽光下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座山雕站在地上,揮動竹竿,對著離地最近的一枝打去,雞蛋般大小的棗子帶著樹葉冰雹似的往下砸,幾個人不管不顧的在草地上爭搶,抓到手裏直接就往嘴裏塞,才不管有沒有泥髒不髒哩!


    我們這裏的棗子有三四種,長棗、木棗、藥棗和雞蛋棗。長棗長長的,木棗不大,看起很普遍,這兩種棗子紅熟了都不好吃,生吃渣多澀口還不甜,隻適合曬幹棗。藥棗個小有苦味,大多都是曬幹了賣去藥材公司。隻有雞蛋棗,光潔個大,核小渣少,水旺香甜,不論青紅,都一樣的好吃。


    我家這三棵都是雞蛋棗,是全杏花村最好吃的棗子。


    座山雕一杆子打下來幾十顆棗子,一人撿了幾顆吃了。座山雕站在樹下,故意大咳了幾聲怪聲怪氣道:“同誌們,我是縣委書記、派來的。專搞棗子、工作的……”


    大夥看著他“嘻嘻哈哈”的大笑起來。


    他這幾句話並不是有多好笑,而是他說這段話時模仿某幹部的語氣以及其背後的故事引人發笑。


    據說某位縣裏下派的幹部,在基層開群眾大會時上台講話,那幹部站在台上擺派頭打官腔,洋不洋土不土的對著擴音器高聲咳了幾聲,拖腔拉調的說道:“”同誌們,”台下鴉雀無聲,他接著說:“我是縣委書記”。下麵的人嚇了一跳,心說這人是縣委書記,可不得了。等一下他才悠悠說道“派來的”,大家鬆了口氣,原來不是縣委書記,隻是派下來的。不料他下句更是駭人:“專搞婦女”,台下的人懵了,縣委派人來專搞婦女?幾時耍流氓都能光明正大了?下一句他才又道“工作的”。.


    總之這幹部一通話下來,抑揚頓挫,拉腔拖調,聽得台下群眾一愣一愣的,鬧的笑話流傳甚廣。這樣的段子有好幾個,我們這幫調皮搗蛋的時不時的學上一段,總能引來一陣大笑。


    等笑夠了,黃世仁站在棗樹下充大人,高聲叫道:“現在我宣布,待會撿棗子,不準再吃,等全部撿完了,拿回家洗幹淨了才吃。不然會拉肚子的。


    這倒是實話,生棗子吃多了確實容易拉稀。


    行動開始,座山雕和胡漢三分別爬上兩棵棗樹,揮動竹竿,自上而下一陣敲打,棗子下冰雹一樣,在樹下的草地上彈跳滾動。我們幾個站在一旁抬頭看著。兩人在樹上奮力揮竿,黃世仁在下麵高聲大叫,指點他們將枝椏上遺漏的大棗全部打下來。


    等到他們打完一麵,變換方向後,我們才去樹下草稿裏拾取。


    在大呼小叫的喧鬧和嘻笑中,我們很快將三樹棗子全打了下來,今年前一向大旱,棗子減了產,好的隻裝了滿滿一籮筐另加一籃子,大概隻有七八十斤的樣子,破皮裂縫的撿了半籮筐多。黃世仁和座山雕抬大筐,胡漢三和曾祥昆抬小筐,我提著籃子,大家高高興興的回到前院,將棗子搬進了廳堂。


    妹妹曉靜特別興奮,提著裝了十幾個大紅棗的小提籮,在廳堂裏學電影《紅色娘子軍》的又唱又跳:


    大紅棗兒甜又香,


    送給咱親人嚐一嚐,


    一顆棗兒一顆心,


    哎嗨喲嗬心心向著共產黨。


    哎嗨!


    一顆棗兒一棵心,


    心心向著共產黨。


    ……


    廳堂裏沿牆兩邊堆放著不少的瓜果,都是圓鼓鼓胖嘟囔的金黃南瓜和起滿白霜的長毛大冬瓜。母親提了二小桶清水走進來,將有破損的棗子倒了一些在桶裏洗幹淨了,吩咐我去廚房將那個幹淨的簸畚拿來,倒出來差不多有一撮畚,說道是難得的一年一次,就讓大家吃個夠一一但也得注意,別霸蠻吃太多,當心走肚拉稀。


    母親早已回來了,她在燒火做飯。這二年的棗子都是我領著他們幾個收的,母親也就懶得去管,任我們折騰了。


    黃世仁他們早已習慣了,幾個人像剛被放出牢籠的餓鬼,毫不客氣的吵鬧爭搶,大咬特嚼。曾祥昆受他們感染,很快也就適應了。畢竟大家一個村的,又在一個班上學,本來就很******親讓他們幾個打開書包,拿來量米的竹筒升子,每隻書包裏倒了兩升好棗子,讓他們帶回去給家裏其它人嚐個鮮。這也是每年的老規矩,不多,每家大概二三斤的樣子,好歹也就是個意思吧。


    妹妹有些小氣,心疼的嘟囔道:


    “娘,少拿點,等會我們自家莫得了……”


    母親笑罵道:“你個小氣鬼,好呷婆!還有那麽多不夠你吃呀。”


    大家都看著她笑。


    在我們杏林村,除了極個別的小氣鬼,左鄰右舍都像親戚一樣,誰家有了新鮮蔬果或好東西,基本上都會相互饋贈,充分詮釋了遠親不如近鄰和“一人獨吃莫點味,眾人分吃滿口香”的精髓。


    母親素來大方。像我們家這好好醜醜的百把斤棗子,等到她往鄰居和那些平日裏關係比較親近的人家一送,能剩下一半就算很不錯了。不怪妹妹小氣,說實話,有時連我都有些心疼。當然,我也隻是想想,我明白這種饋贈是相互的,我也沒少吃別人家送來的東西,有付出才有回報。老話說的“門檻不出、門耳不進”就是這個意思。


    棗也打光了,吃也吃了,大家夥一齊湧進了我的小住房,吹牛扯蛋,尋棋翻書。嘻哈了一陣,看看已到晌午,約好下午去胡漢三家的磚瓦窯看出窯。


    胡漢三家的磚瓦窯正在出第二窯,那些出窯的人一個個不是雷公就是花臉,偏偏他們不嫌累,相互之間還要你抺你一把,你擦我一手。其間還不斷的打科打渾,常引得無事圍觀的婦人細伢子笑得打跌,這可是鄉村裏難得的娛樂。


    我站在台階上的柱子邊,看著他們走出院門,一陣風兒刮過,那種奇怪的陰冷感撲麵而來。我眉頭一豎,還不及去仔細捕捉,遠遠的聽見村北傳來喧嘩,出了院門的黃世仁幾個人顯然也聽見了,齊齊停住了腳步,一個個都在側耳傾聽分辯。


    聽清了,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驚恐大叫:


    ”不得了啦!快來人呀!窯塌了,壓死人啦……快來人呀……“


    我打了個大大的激靈,腦子“嗡“的一聲響,跳下台階就往院外跑,很快我就超過了同樣在奮力奔跑的座三雕他們,向村北劉家的磚瓦窯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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