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一向劉映國心情已舒暢了很多。前一向他這個一家之主難過焦慮,苦澀得不能吞咽。急需一樁事情來分散他心思,開解他的愁悶,發泄他的痛苦,並借此提振全家人的心氣。所以他才咬牙堅持,一定要在年前將新屋落成。他相信,隨著在緊張的勞作中新房一間間的砌好,全家人將一掃陰霾,自信和驕傲會將大家庭凝聚的更為緊密。


    想不到人背時卵生瘡,放屁也能砸痛腳後跟。邁個口子都能摔一大跤,日他娘的,難道真是自己老了?


    劉映國在外麵忍著疼痛,返回院子時,身上都出汗了。雙手擦破了皮,腿也開了口子,哪能不疼痛?更何況他這些年養尊處優的很少下田地,五十多歲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


    趁院子裏的人正忙著莫注意他,他踅進屋裏洗了手,挽起褲腿一看,膝蓋下方果然紮了個小口子,他拿出藥膏抹了,坐了一會兒,待疼痛退去,他才走了出來。


    院子裏木香撲鼻。這些天他和四弟劉老滿帶著幾個侄子在院子裏做門窗。


    此時劉老滿和侄兒得貴、得安、得榮幾人正揮汗如雨。刨的刨,鑿的鑿,鋸的鋸。地上堆滿方料,遍是刨花木屑。院牆邊豎放著幾張已做好的門窗。


    他們兄弟幾個在祖父和父親的教導下,一個個都是出色的木匠,可惜二弟映華重傷在床,少了個主力。


    想來也真是萬幸,據映華說,要不是曾慶富一腳將他踹倒,垮下來的青磚就會直接砸在頭上,肯定也會和他一樣命赴黃泉。


    也幸虧後來送醫院搶救還算及時,加之曾凡亮高超的傷科退水,傷倒是無礙了,人卻依舊臥床。好才有賢惠的弟媳無微不至的照顧,倒也不用擔心。曾凡亮也說了,安心靜養,一個多月即可痊愈。


    三弟映民在公社學校當老師,隻有星期六下午才能回來幫忙,星期一早上再趕去學校。


    九間正偏房,加上雜屋,門框窗子幾十個,還有梁木樓枕,光靠他和四弟老滿,?肯定費時太久,於是,幾個半桶水子侄全上場,總算他們還有些基礎,邊幹邊學,進度倒也不慢。


    劉映國他是老大?,又是房屋的總設計師和總工程師。他專門負責選料劃墨線。閑時就指點得安他們幾個的榫線要點和斧鑿技巧。他走進院子,劉老滿對他說:


    “剛才成功來找你,說是六隊的譚滿妹家出事了,她娘尋短路上吊,好才被發現得早,人救下來了,要你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


    “他沒說是為嘛事麽?”劉映國皺著眉頭問道。


    “聽說是滿妹子出事了,你去了就曉得了。”劉老滿揮斧劈料,頭也未抬。


    “滿叔也是的,這事有什麽遮遮掩掩的,不就是殃田裏出禾線嗎!也不曉得是哪個畜牲,滿妹子才多大?好像才滿了十七哩!”


    二十歲的劉得貴停住正在鑿著的榫眼,大聲插話。語氣裏透著激憤。


    劉映國吃了一驚,這可是大醜聞。本來就心情不好的他不由勃然大怒:是哪個不開眼的畜牲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揪出來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事關重大,耽誤不得。他重又進屋擦了把臉,脫下沾滿木屑的衣服,換上四個兜的幹部裝,匆匆的微拐著往六隊走。


    六隊在水庫尾部的對麵。譚滿妹娘女家單門獨戶,住在回水灣的小山坳,劉映國趕到時,低矮破舊的土屋裏坐滿了人。有大隊長曾成功、副書記李求德,民兵營長曾凡智,六隊生產隊長李蠻牛和兩個身背長槍的基幹民兵。


    隔壁裏屋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哭聲,婦女主任和六隊婦女隊長等幾個女人在裏麵低聲勸說問話。


    曾成功見他蹇眉豎眼,滿臉怒容的臉色不善,趕緊簡單的向他做了匯報。


    今天早飯後隊上出工,譚滿妹遲遲未到,婦女隊長曾秀英過來叫她,隔老遠就聽到滿妹子的尖聲哭叫。她飛快的跑過來衝進屋裏,發現滿妹子的寡母陳竹秀上吊自殺掛在房梁上,滿妹子正抱著她的雙腳,一邊驚恐哭叫一邊拚命往上送。曾秀英嚇得陽魂出竅,趕緊上前幫忙,兩人合力將人解了下來。


    好才陳竹秀才上吊就被上廁所出來的滿妹子發現了,又恰逢曾秀英過來叫她出工,解救及時,這才沒釀成慘劇。陳竹秀隻在地上隻暈乎了一小會,就喘咳著醒轉了過來。醒過來的她尖叫著丈夫和兒子的名字,哭得聲斷氣噎。曾秀英驚問緣由,抱頭痛哭的母女倆起先不肯說,後來實在被逼不過了,陳竹秀才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


    滿妹子懷孕了!她莫臉再活在世上!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震得曾秀英大張的嘴巴半天都莫閉得上。她滿臉驚疑,不可思議的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滿妹子。她愣了一會,上去掀開滿妹子的衣服前襟,一看一摸,竟然是真的。那已微微凸起的肚子,說明懷孕最起碼都有四五個月了。


    滿妹子才十七歲,花一樣的年齡,和寡母相依為命好多年了。她還是個少女,根本還未訂親放定,隊上人也從未發現過她們和別人有親密來往,這憑空的哪能就懷孕了呢?


    這年頭男女作風可是大問題。曾秀英忙追問是誰讓滿妹子懷孕的。寡婦陳竹秀是個瞎眼,平時連門都很少出,根本就不知情。滿妹子除了低頭哭泣,一個字也不肯說。


    曾秀英覺得事態嚴重,趕緊叫來隊長,隊長李蠻牛又氣又急又痛心。這孤兒寡母是隊上最可憐的困難戶,滿妹子十二歲就失學在隊上出工的,大家對她很是照顧愛護。雖然年幼,但她懂事乖巧,勤快聽話,從不多嘴多舌。是誰這麽缺德流膿的欺負她這孤兒寡母?做出這種醜事?這不毀了人家一輩子麽?


    痛心氣憤不管用,必須找到原凶。李蠻牛連聲追問,瞎眼寡母不知情,滿妹子又撬口不開,氣急敗壞的李蠻牛趕緊匯報給大隊長曾成功。


    曾成功吃了一驚,趕忙去找劉映國,恰巧劉映國不聲不響的進裏屋洗手抹藥去了,院子裏劉老滿叔侄幾人不曉得,以為還在屋基地上,曾成功到門外沒見著人,交待幾句就走了。


    他想想這事重大,又連忙叫來民兵營長曾凡智,讓他帶上兩個基幹民兵,氣勢洶洶的趕到六隊回水灣,隻待滿妹子說出是誰,立馬就要動手抓人。


    注:秧田出禾線,俚語,本意是說禾苗還在秧田沒有移栽插秧就開花抽穗結了稻穀,意指少女還在娘家未嫁而未婚先孕。這在當時的社會風氣裏,是一件極為嚴重的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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