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客行至床旁,床上的青年依舊熟睡著,大概因為飲了酒,嫌熱,手臂都露在外麵,臉頰上還燒著酒熱。白衣客盯了半響,方在床邊坐下,他先是拿起青年的兩隻手,都攤開一看,見無傷痕,就放進了被子裏,又撩開床尾的被子,將青年的腿暴露出來。


    他將青年的褲腿卷起,見膝蓋白白淨淨,一點傷都沒有時,神情明顯一頓,右手握著的藥膏似乎顯得非常多餘。


    不知過了多久,白衣客垂下眸,將藥膏收起,正待要重新將青年的褲腿放下來時,外麵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聲音太大,把醉酒的人都吵醒了。


    白衣客對上青年睜開的雙眸時,唇瓣微抿,下一瞬,就起身欲離開,但他轉身之際,衣袖卻被捉住了。


    “別……走。”身後傳來青年含著濃厚睡意的聲音。


    其實抓住他衣袖的手並沒有什麽力氣,輕輕一掙便能掙開,可他就是停在了原地,甚至順著對方扯的力氣,回過了頭。被酒意所熏,方潮舟不僅眼睛是紅的,連眼角也是紅的,像是桃花碾碎了塗在上麵。


    他抓著床旁人的衣袖,因為沒什麽力氣,手臂往下滑了滑,但待衣袖要滑出他的手心時,他猛地抬手又抓緊了。


    鍾離越水低頭看向那隻抓著他衣袖的手,慢慢抬起手握住。他包住了那隻手,再慢慢扯開,讓其鬆開他的衣袖。


    他握著那隻手重新放進了被子裏,但他一放進去,方潮舟又把手伸了出來。


    “熱。”方潮舟含糊不清地說,他重新抓住了鍾離越水的衣袖,不僅抓著,還往自己這邊扯。


    沒扯動,他倦倦地眨了下眼後,蹬了蹬腿,“疼。”


    鍾離越水順著話看向方潮舟的腿,“哪裏疼?”


    “傷口疼。”方潮舟又蹬了下腿,鍾離越水看著他的動作,似有歎氣聲從唇間溢出。他在床邊坐下,拿出之前的藥膏,給已經看不見傷口的膝蓋又上了一次藥。


    事實上,方潮舟下午摔了一跤,洗完澡就處理了傷口,五師弟杜雲息之前送了很多藥,治皮.肉傷的也送了一堆。不過擦了兩回,傷口完全痊愈,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了。


    鍾離越水上藥上的一半,身體就不由一僵,他低頭看向爬到他腿上躺著的青年。方潮舟枕著鍾離越水的腿,一隻手捏著鍾離越水垂下來的衣袖,外麵雷聲消失,隻剩雨聲。


    他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半闔著眼,“下雨了。”


    鍾離越水看著方潮舟,片刻,才重新將心神放到對方的腿上,“嗯。”


    “外麵涼快嗎?”方潮舟又說。


    “嗯。”


    方潮舟抬起眼,從衣袖縫隙中望著鍾離越水,“你怎麽隻說嗯,會說其他的嗎?”


    “嗯。”鍾離越水頓了一下,“會。”


    方潮舟笑了一聲,扯著對方的衣袖蓋在自己的臉上,衣袖滑滑的,帶著些許寒氣,正好給他臉上降溫,“你什麽時候來的?”


    鍾離越水上完了藥,“剛剛。”


    “師父放你出來了?”方潮舟說完這句話,卻沒等到回答,不由把袖子掀開些,“你怎麽不說話?該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


    鍾離越水握緊手裏的藥膏,用力到幾乎要將藥膏捏碎。


    方潮舟沒等到回答,又重新把袖子蓋在了臉上,語氣含糊地說:“今日我去見師祖和荼白了,他們沒見我,大概是氣還沒消,也是,師祖那麽驕傲,貓科動物也驕傲,肯定是生氣了。”


    他說完又閉上了眼,像是要睡覺了。


    “為何要去?”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方潮舟從周公麵前拉了回來,不過他依舊是半夢半醒半醉的狀態。


    “我想你們可以恢複之前的關係,他始終對你有恩,這次又允我們回來,應該去賠禮道歉的。”方潮舟說。


    鍾離越水抬起垂在方潮舟臉上的袖子,“你不怕……不怕他不讓你回來嗎?”


    方潮舟看著跳動的燭火,迷迷瞪瞪地說:“不怕,師祖很驕傲的,被拒絕一次怎麽還會強求,我去找他,也是希望他看清我這個人,不過俗人一個,沒什麽值得喜歡,不要為了我而誤了飛升成仙的大道。”


    他把目光轉到鍾離越水的臉上,在他的視線裏,他並看不清對方,是朦朧一團,不過他腦海裏自動補上了一張臉。


    “有些東西就是腐肉,不親眼麵對,去挖掉它,便一直在那裏,我躲著避著,反倒容易引起師祖的不甘心,但若我不躲不避,甚至還主動去找他,繼續敬他為師祖,他就會覺得當初肯定是眼瞎了,或者不過是一時新鮮,才對我這個俗人高看兩眼。”


    方潮舟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困極了。他將臉貼著對方的腿,慢慢閉上了眼,口裏咕嚕出一句,“好想你啊,小師弟。”


    原來心裏沒人,不覺得時間難熬,如今心裏有了人,一百日便漫長得像一百年。


    雨聲漸漸小了,腿上的人也睡熟了。


    鍾離越水將袖子從對方手裏扯出,看著那張睡得毫無防備的臉,伸出了手,但在指尖即將碰到那張臉時,又停住了。他閉了閉眼,將手收了回來。


    翌日方潮舟一起來,就看到放在門口的信,是扈香留的。


    扈香已經啟程離開。


    方潮舟看著手裏的信,歎了口氣,“扈香起碼還留封信,大黑居然一句話都不給我留,真是見色忘友。”


    而此時的官道上。


    一弱質青年正窩在錦被裏,麵色蒼白,眉眼間全是鬱色。外麵傳進來隨從小心翼翼的話,“陛下,該換湯婆子了。”


    話剛落音,一個湯婆子就砸了出來,直直砸在說話人的頭上,那隨從當初暈死過去,旁邊的其他人像是習以為常,隻把人拖下去。


    扈香發了頓火,心情也沒有暢快,他腦海裏總浮現昨夜的場景,同時,他剛剛砸人的手疼得厲害,像是被火烤著。


    昨夜,他找機會灌醉了方潮舟,但還沒摸到對方房門外,就被人攔住了,確切說,不是被攔住,而是差點被殺了。


    他見過那個人,當初在皇宮見過,他聽方潮舟叫那人為師祖。


    那個男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螻蟻。


    “你不該對方潮舟動心思。”


    扈香聞言,隻露出害怕的模樣,“你……你說什麽?我不太懂。”


    可下一瞬,他就感覺到渾身如火燒,他試圖反抗,可在對方麵前毫無反抗之力,隻能狼狽地露出原形。


    他的下.身變成了藤蔓。


    扈香看著身下醜陋到讓人惡心的藤蔓,咬著牙,抬眼看著眼前人,“你一早就發現了?”


    他沒有等到回答,於是自顧自笑了一聲,“也是,像你這種大能,自然不像方潮舟那個笨蛋那麽好哄騙,但你既然早就發現,為何當初不殺了我,就像殺了方潮舟的父皇一樣?”


    鍾離越水眼神冰冷,“他父皇手上沾了無數人的血。”


    扈香聽了這話,忍不住嗤笑一聲,“是啊,可你不殺我,我身上的藤蔓便是在吸我的血!”


    沒有人知道,他早就不是人了,當初方潮舟父皇不殺他,是因為他跟方潮舟父皇一樣,都成了藤蔓的傀儡。方潮舟的父皇靠吞食皇嗣子弟來給體內藤蔓提供養分,而他則是靠自己這一幅殘軀,苟延殘喘地賴活著。


    當時鍾離越水一招殺了方潮舟的父皇,他以為對方也會殺了他,可並沒有,於是他繼續被藤蔓掌控著,直至五年前,那個妖怪找到一個新身體。


    那個妖怪叫白蘞,是個藤蔓精,扈香和方潮舟的父皇因為是皇族,所以成了那個妖怪提供養分的器皿。作為器皿,他能感覺到一些本體那邊發生的事情。


    白蘞不知活了多少年,自己的身體已經壞得差不多了,急需找一個新身體,他和方潮舟的父皇並不夠格成為對方的新身體。


    白蘞找到方潮舟,在扈香的意料之中,但他沒有想到方潮舟居然有如此本事,把白蘞困在自己體內五年。最近,他感應不到白蘞了,像是對方已經消失在這個世上,而這時又有人告訴他,見到了方潮舟。


    當扈香知道方潮舟回到天水宗後,不由心動了,如果他能吃掉方潮舟,那麽白蘞的一身修為就能化為他所用,他就可以長生不老。


    可這些時日,他試探了方潮舟幾回,都沒試探出什麽,對方好像跟以前沒什麽區別,他也不敢隨便行事,直到今日,他找機會給方潮舟喝了神仙醉。


    即使方潮舟半夜醒來,也會把他當成最信任的人。


    但這一切被眼前人毀了。


    “你殺了我吧,反正這樣活著也沒意思。”


    不吃了方潮舟,他這輩子都要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


    鍾離越水神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我已在你身上下了封印,以後隻要傷人,你傷人幾分,便回孽自己幾分。你現在就離開天水宗,若是停雨時還在,你將被關入降妖獄。”他看扈香的眼神不僅像是在看螻蟻,更像是看死物,“在那裏,你會嚐到比現在更痛苦百倍的滋味。”


    扈香聽到這句話,瞳孔不由放大,唇瓣更是忍不住發顫。正待他想說話,眼前人已經消失,隻留下了一個字——


    “滾。”


    所以扈香半夜就匆匆離開了天水宗。


    扈香看著被火烤著一般的手,嘲諷地笑了一聲,他知道那個人為什麽不殺他,不就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能再當幾年皇帝,撐到旁係的方氏子弟長大。


    若他撐不了,方潮舟就要回去繼承皇位,到時候哪有在這裏的悠閑。有人護著愛著,還有一幅健康的身體,真是令人豔羨。


    “陛下,到了服用丹藥的時候了。”


    這句話把扈香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咬了下唇,又鬆開,“拿進來吧。”


    待服了丹藥,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隨侍,“你再去劃些銀子到皇叔賬上,他獨身在外定要花銷許多,朕瞧著他這段時間的衣料都有些舊了,穿來穿去都是那幾件,玉冠上的明珠也黯淡了。”


    “陛下放心,奴才走前已經打點好當地的銀莊,布匹珠寶也備下了,今年新進貢的五匹飛煙緞全部都留在了晝雨池,飛煙緞做出來的衣服穿起來最舒適不過了。”


    扈香聽了這話,身體慢慢靠在了車壁上,輕聲道:“那就好。”突然,他又說,“你說,九皇叔會記得我的好嗎?”


    “那是自然,陛下待九王爺不比先帝待九王爺差。”隨侍說。


    扈香嗯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這樣也好,當一輩子的叔侄。”


    方潮舟什麽都不知道,就還會繼續把他當成侄子看待,這世上也算有人對他好而不圖其它。


    作者有話要說:鹹魚粥:害,其實我想回去繼承皇位。


    扈香:九皇叔,你猜猜我每天哪個點起床?批多少奏折?


    鹹魚粥:唔,當我沒說。


    明早更新提前。(照這樣提前,感覺能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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