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潮舟一點都不像原來表現出來的成熟, 這是薛丹融這段時間的深刻體會。


    他睜開眼,照例暼到一道飛快閃走的身影。


    是方潮舟。


    對方躲回尋魄燈裏了。


    薛丹融起榻,走到銅鏡前, 果不其然在鏡子裏看到他眉心的痣變成了一朵花, 除了眉心, 他臉頰上也有兩朵花。


    是方潮舟畫的。


    薛丹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這樣做。


    方潮舟想逃出去玩,但因為他設夏結界拘著他, 他便用這種幼稚方式報複。


    薛丹融不在意用水洗掉臉上的印記, 洗漱穿衣後, 就帶著尋魄燈去寒譚修煉。


    因為之前有尋魄燈掉進寒譚的事情,現在薛丹融會額外在尋魄燈上設一道結界, 即使尋魄燈意外再掉入水裏,也絕不會凍著裏麵的方潮舟。


    薛丹融將尋魄燈放在岸上,自己褪去外袍進入寒譚,開始修煉。


    但沒多久, 他就睜開眼。


    鳳眸抬, 長睫下情緒平靜, 看著對著他丟小石頭的鬼。


    方潮舟自從變成鬼, 臉色蒼白許多,他散著發,倒顯得有幾分稚氣。


    他此時打著傘, 蹲在岸上,瞧見薛丹融睜眼,又迅速要鑽回尋魄燈, 但先一步被喊住。


    “我知師兄無聊,今日日落後,我帶師兄去鎮上走走,可好?”


    方潮舟頓住,轉頭看著薛丹融,似乎在思考這話是真是假。


    薛丹融不再開口,重新閉上眼,他給這裏設下結界,就算方潮舟想離開也是走不掉的。


    給方潮舟重塑身體的材料還沒有準備好,他不能讓方潮舟隨便離開,易生異變。


    薛丹融說了這句話後,一直安穩修煉到天黑,才被一塊小石頭打斷。


    他睜開眼,就看到方潮舟抱著腿坐在岸上,神情似乎有些委屈,見他睜眼,就伸手指了指天空。


    薛丹融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從水中出來,他用法術弄幹衣服頭發,便帶尋魄燈下山。


    一到山下,方潮舟就迫不及待從尋魄燈裏鑽出來,薛丹融見山下人多,怕把方潮舟的魂魄衝散,也怕方潮舟走丟,特拿了捆仙繩將他和方潮舟的手腕綁在一起。


    不過外人都看不到這根繩子。


    方潮舟發現自己的手被綁住,皺了皺眉,扯扯繩子扯不開,不由瞪著薛丹融。


    薛丹融冷靜回望,“這裏人多。”又轉移起話題,“師兄可有什麽想玩想吃的?”


    話剛落音,手腕上的捆仙繩被用力一扯。


    方潮舟飛快地往前走。


    這裏的人都看不見方潮舟,他在人海裏鑽來鑽去,若不是薛丹融是個修士,恐怕都要跟不上他。


    方潮舟去的第一家店是果脯店,他指,薛丹融就叫人打包結賬,一次性買了七八袋。


    方潮舟又去了燒雞店,這次買了一隻整雞。


    路上,他們遇到一家麵具店。


    方潮舟盯著攤麵上掛的麵具,似乎有些心動。薛丹融見狀讓老板取下。


    剛買完這個,方潮舟又盯上了另外一個,薛丹融便把另外一個也買了。


    後來,他們去看了煙火,薛丹融給方潮舟買了一盞威武的老虎燈。


    方潮舟有了老虎燈更開心了,戴著麵具,一下子走很快,一下子走很慢,又一下子去摸果子吃。


    但他是鬼,根本吃不了東西,吃的果子進了嘴就咕嚕嚕掉在地上。


    他一路吃,薛丹融撿一路。


    突然,薛丹融傳音符亮了。


    是師祖傳來的話,說重塑方潮舟身體的材料裏其中最重要的一樣有了眉目。


    薛丹融聽完傳音符裏話,忍不住看向現在正擠在人群裏看噴火表演的方潮舟。


    他抿抿唇,將那隻看表演的鬼扯了回來,“師兄,我要去一趟華黎山。”


    也不知道這隻鬼聽懂沒有,點點頭,就又要湊到人群裏去。薛丹融搶先一步把方潮舟關進尋魄燈,準備直接返程。


    但在路過一家書鋪時,他頓了頓腳步。


    在他修煉的時候,方潮舟似乎很無聊。


    待薛丹融從華黎山返回知春洲,他將尋魄燈結界解開,放到桌子上,卻遲遲沒有看到方潮舟從燈裏出來


    他想了下,把之前買的吃食全部擺在桌子上,尤其是那香噴噴的燒雞離尋魄燈最近。


    放了沒多久,那隻鬼果然從燈裏出來了。薛丹融見他願意出來,本想去沐浴,但突然目光盯著方潮舟的衣袖看。


    袖口似乎有些濕。


    他抬眸看下還戴著麵具的方潮舟,沒有猶豫,就伸手取下對方的麵具。


    果然,他看到一張濕漉漉的臉。


    方潮舟此時眼睛還含著點淚。


    方潮舟被取下麵具,明顯慌亂了下,用力拿回薛丹融手裏的麵具,重新戴回臉上,但他看到桌子上的美食時,又僵住。


    薛丹融沉默一瞬,就轉身離開洞府。事實上他並沒有真正地走開,而是出去後,又隱身回來了。


    方潮舟以為他離開了,往洞府外看了看後,才慢吞吞把麵具往上推,開始吃燒雞。


    可是他吃不到。


    之前在外麵,被人群情緒感染,他也很高興,現在回到冷清清的洞府,看著燒雞從桌上通過他的嘴最後掉在地上,他吃了幾口後,還是沒忍住,又哭了起來。


    方潮舟哭並不出聲,隻一個勁掉眼淚。他似乎又覺得這樣丟人,掉了眼淚,又用衣袖胡亂擦著。


    薛丹融隱在暗處,看著方潮舟哭。片刻,他終是忍不住現出身。


    方潮舟突然看到他出現,明顯嚇一跳,又要將麵具戴上。薛丹融沒有阻攔他這個動作,隻是把桌子上的吃食全部收起,換上他回宗門前買的話本。


    他並不知道方潮舟喜不喜歡看話本,但他聽說話本可以打發時間。


    這些話本是書鋪老板幫他選的,說都是今年的暢銷書籍。


    本來要躲回尋魄燈的方潮舟看到一桌的話本時,明顯一怔。


    “師兄如果無聊,可以看看這些書。”薛丹融說。


    他沒有把修煉的玉簡給方潮舟打發時間,方潮舟現在沒有自己的身體,看到那些玉簡怕是徒傷心。


    給了話本後,薛丹融才真離開洞府,去沐浴。


    等他回來,桌子上的話本少了一本。尋魄燈能裝一點小東西。


    見話本少一本,薛丹融暗鬆一口氣,回榻睡覺。


    翌日天蒙蒙亮,他已經醒來,但並沒有急著睜開眼。


    他感覺有人半趴在他的身上,輕飄飄的,並沒有重量,但他就是感覺到了。


    一隻冰冷的手摸上他的臉。


    薛丹融知道這隻手的主人是誰,他等著對方給他臉上畫完東西。


    但他沒有等到,方潮舟給他戴了一個麵具。


    薛丹融猛然睜開眼,一把抓住要逃的鬼。方潮舟也戴著麵具,因為上半身趴在他身上,所以他們現在離得很近。


    方潮舟似乎被他嚇到,一雙眼轉來轉去,還非常努力地想逃脫他的控製。


    薛丹融靜靜看了會方潮舟,就用空的那隻手將對方的麵具取下。


    沒了麵具遮擋,方潮舟神情也無處可藏。


    他慌亂地看著薛丹融,烏潤的眸子裏全是不安。


    薛丹融放下麵具,那隻手抬起,指尖在快碰到方潮舟的眼角時,又生生停住。


    他閉了閉眼,鬆開方潮舟。


    一鬆手,方才還趴在他身上的鬼迅速躲進尋魄燈。


    薛丹融躺了一會,才下榻,而等他走到銅鏡前,神情明顯一頓。


    他記得昨天這個麵具沒有那麽多小烏龜。


    原來今早依舊是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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