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寧靜


    民國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一日淩晨(1938年),長沙南郊解家灣。


    石頭拎著步槍緩緩走在漆黑的小巷裏,他的速度不快,腳步沉穩有力,軍靴踩在青石路上,發出一陣陣“啪嗒……啪嗒……”的聲響,回蕩在小巷子裏在黎明前的黑夜裏,顯得格外的刺耳。不過,那鮮明的節奏似乎有種奇怪的韻律摻雜在其中,聽多了,能讓人安定下來,能踏踏實實的睡去。


    在石頭的身側,程勇帶著警衛排的悍卒緊隨其後,他們身上穿著厚厚的軍裝,嘴裏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淩晨化為一片白霧,讓人能清晰的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尤其是在這個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候,那種冷森的感覺更甚,讓他們頗為不適。但他們幾個人裏,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響,沒有任何人有什麽不滿,團長每天都親自巡值檢查,他們哪裏還敢有半點的怨言?


    石頭走了一會,似乎也有些累了,四周一切都沉寂在安靜之中,讓人不忍心打破這種氣氛,略微遲疑了一下,他便抬起腳朝前方的那座院子走去。


    小巷並不像外表那樣的平靜,他們這一小隊人不時都要經過一隊隊暗哨的口令喝問,雖然彼此之間的聲音都壓的很低,但那種嚴肅的氣氛倒顯得與四下裏的安靜有些不合。


    終於,他們結束了一晚上的巡察回到了團部所在的院子,石頭衝著身後的程勇揮了揮手,年輕的警衛排長遲疑了一下,旋即還是遵從了團長的命令,帶著警衛排的弟兄走向了一旁的幾間小屋裏,那是他們警衛排的住所,一有什麽情況,便可以在最短時間裏護住衛團長的安全。


    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石頭不由緩緩走到了前邊的台階下坐了下來,這一刻,他的動作異常的緩慢,腳步也顯得格外的沉重,絲毫沒有年輕人的靈動和敏捷,像足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


    步槍緊靠在胸口,石頭從兜裏摸出了煙盒,一個人就這麽靜靜的坐在院子的台階上,就著冰冷的空氣抬頭看著天空,那種孤寂和蕭瑟的味道,更憑添了幾分滄桑,孤寂而又悲涼。


    半彎月亮懸掛深邃的蒼穹之上,星光璀璨,銀光包裹著大地,更是讓冬季的大地變得更冷了。


    一口煙圈吐出,石頭看著那繁星點點的天空,不由癡了,恍惚之間,他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一幕幕炮火硝煙之中,一張張熟悉而又模糊的臉龐從石頭的腦海中劃過,一張張黝黑而又親切的臉龐讓石頭不由心神顫栗起來。


    也隻有這種絕對安靜的時候,他才會想起以前的那些弟兄,想起那些早已化為塵土的袍澤兄弟。鄭浦生、許強、老孟、柱子、周伍、鐵頭、陳大斧……一連串幾乎沒有盡頭的名字浮現在眼前,那一聲聲爽朗的笑聲,一句句衝天的怒吼,讓人似乎感覺到這些人還在身旁,然而,冰冷的夜空下,又哪裏還有其他半點的聲息?


    漸漸的,石頭心底有一個美麗而朦朧的影子浮現起來,石頭已經想不起這張臉龐上的五官,惟獨能感覺到的便是那慈祥的笑容,雖然石頭不知道那是誰,但本能的感覺讓他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母親,是自己最最親的人。


    然而,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隨著戰爭的越來越多,腦海之中的影像漸漸朦朧,越發的看不清楚了,這讓石頭痛苦不堪,心碎欲絕。


    “爹,娘……,你們在哪裏?我的家又在哪裏?”隻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石頭的內心才會有這種深深的思念泛起,正逢亂世,想到南京城30萬同胞被屠殺,他的心就會不停的戰栗,他生怕自己的父母親人就在南京,生怕他們也會像那些普通百姓一般被鬼子給屠殺一空。


    因為他一直記得鄭浦生跟自己說過的話,石頭的口音是南方人,雖然不是南京城一帶的口音,但肯定是南方人。


    石頭無力的躺倒了下來,冰冷起伏的台階,卻是讓他感覺到無比的舒適,不知不覺中,一滴眼珠衝出了眼眶從他的眼角滑落,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一向冷酷狠辣,似乎天生就是為戰爭而生的石頭,才會讓人感覺到,他其實隻是一個剛剛二十左右的年輕人。


    此時距離萬家嶺血戰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個月了,這裏距離德安也有五六百裏的距離,遠遠離開了那片戰場,石頭的心不僅沒有因為戰爭的停歇而放鬆下來,反倒是越發的空虛和孤寂,似乎他真的是為戰爭而生,離開了戰場,各種不適便紛紛湧來,讓他幾乎窒息。


    萬家嶺的仗,隨著他們在張古山的紮穩腳根而讓天天漸漸朝國軍方向傾斜了,失去了地利的優勢,失去了製高點的火力壓製,日軍的戰鬥力急劇減少,更因為兩軍的隊伍犬牙交錯在一起,讓日軍的空中轟炸失去了明顯的目標。


    張古山的失守,徹底斷送了日軍的生路,整體防禦工事因此而被打垮,如果不是第四軍的前衛部隊在黑暗之中錯失了發現日軍師團指揮部的機會,恐怕鬆浦淳六郎等人在那天晚上便已經被一網打盡了。不過,僥幸撿回一條性命的鬆浦淳六郎便沒有逃脫接下來的厄運,萬家嶺那連綿起伏的山脈,成了日軍的噩夢。


    在153旅反攻張古山並一舉拿下的第二天,日軍組織起了最後的一波攻勢對著長嶺和張古山的腹背地區展開了進攻,雖然日軍選擇的攻擊路線大大出乎了國軍指揮官們的預料,但銳氣已失的日軍在麵對士氣高漲的國軍部隊時,實在顯得有些疲軟。二百多人的日軍居然被一個排的警戒部隊堵在了峽穀之中,遲遲沒有突破,結果顯然易見,回過神來的第四軍和第七十四軍各部派出了增援部隊,全殲了這股日軍,徹底擰滅了日軍最後的一絲希望。


    箭爐蘇、田步蘇、雷鳴鼓等關鍵陣地的不斷攻克,將一隊隊日軍分割包圍,一場接一場的血戰,將日軍的部隊一點點的吞噬,經過5天5夜的血戰,日軍第106師團幾乎被全殲在萬家嶺一帶的山區,如果不是日軍的飛機不斷的投送彈藥和補給甚至是直接從各師團抽調軍官空投支援的話,恐怕這個師團將會成為開戰以來,第一個被成建製全殲的日軍師團。


    當然,日軍第一次用飛機空投軍官支援的舉動,並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國軍各部組織的奮勇隊往往不等這些日軍落地便組織起了猛烈的衝鋒,日軍軍官不是落水溺亡便是被擊斃,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並不多。


    10月15日左右,日軍的援軍終於趁著國軍各部圍殲106師團的機會打通了瑞武路一線的防線,趕到了甘木關一線,此時,帶領將近一萬五千人馬進入萬家嶺地區的鬆浦淳六郎,最終隻不過千餘人倉皇撤離,多達萬餘多日軍被擊斃在混戰之中,其損失之慘重實為罕見。


    這一仗,302團從戰鬥開始一直到撤回德安以西防線,整整22天,原本接近滿編的步兵團,戰後剩餘的兵力不過一千五六百人,傷亡達到半數。當然,相比隻剩下一個連左右的305團和隻剩幾百人的306團,石頭指揮的302團在如此長時間的戰鬥中,依舊保持著足夠的戰鬥力,並且順利的完成了各項作戰任務,其善於用兵,進退有度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肯定。


    對於74軍來說,這一仗是痛與喜悅並存的戰鬥,原本將近1萬9千人的74軍,從萬家嶺撤下來後,隻剩下不到一萬人左右,其傷亡之慘重,頗為驚人,尤其是58師在長嶺的血戰和51師在張古山的兩場硬仗,充分展現了74軍超強的戰鬥力。


    可以說萬家嶺的戰鬥,沒有74軍的頑強奮戰,就不會有如此輝煌的戰果。這一戰過後,74軍被公認為最能打硬仗的部隊,其在沒有地利,沒有優勢下的攻堅戰能力,在這一戰中被展現的淋漓盡致,而這一戰之後,74軍也是脫離了第9戰區的序列,成為軍委會直轄的戰略總預備隊。


    這戰之後,第2軍戰鬥力突出的第57師也調拔到了74軍,其戰鬥力大大的增強。


    當然,這些事情,石頭並不怎麽關注,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活著,其實已經是最好的回報,活著,也是一種最為痛苦的煎熬,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過往雲煙而已。不過,漸漸的,他們也是感受到了成為軍委會總預備隊的好處,首先就是武器和兵員的補給方麵,他們74軍成為最優先優厚的對象,各種最新式的武器,最好的軍裝被褥都交給了他們,以往戰後需要很久才能回複元氣的74軍各部,此番不到二個月的時間,就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的生機,素質最好的兵員補充了進來,讓他們的戰鬥力得到了保持。


    腦子裏昏昏沉沉的想著這些,石頭漸漸的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他太累了,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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