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人越說越過分,脾氣不好的路可心大聲嗬斥出來,正中她下懷,隨從立即呈保護狀圍攏,虎視眈眈,在人多眼雜的商場中她肆無忌憚,刻意激怒路可心。


    素凝早就看出她那些侍從的衣服上不算顯眼的族徽,即使不顯眼,也蘊含能量,是天草赫赫有名的穀神家,在漁女節上他們將與四時訂親,遠道而來。天草的地域觀念較為強烈,尋常時候盤踞地方的勢力倒是不會輕易在別處逛蕩。


    自己母親怎麽會跟這些人打過交道?


    看起來,還是惡劣的關係。


    貴婦人得償所願地微笑,指著不遠處的餐廳說道:“我們過去坐一坐,聊聊家常?”


    義憤填膺的路可心也知道形勢逼迫,就算硬要離開,對方肯定也會糾纏不休,對素凝說道:“你們去幹別的事情,我來跟她聊。”


    “素凝也一起來。”貴婦人說道,“這麽多年不見,作為長輩,總要認識一下。”


    路可心強忍口氣怒視她道:“尾櫻!以前的恩怨找我算,別扯上素凝!”


    “你還是這脾氣,還以為年紀大了會安分些。”名叫尾櫻的貴婦人擺出搖頭惋惜狀,對素凝說道,“都一起來吧,遇上有趣的事情,我都按捺不住好奇心。”


    素凝依舊默不作聲,見母親含怒朝餐廳走去,便緊緊跟上保護在旁,母女倆過往關係再差,也始終有親情,何況貴婦人尾櫻似乎另有所指,不明不白的話中總帶著深意,恰恰都會引得她母親情緒波動。


    一行人來到餐廳,尾櫻大大方方坐在主座上打量素凝,漸漸浮起欣賞姿態,轉而又對路可心道:“你怎麽活成現在這個模樣,要不是我,別人都不可能認得出來是你,我跟別人說,也不會有人信。”


    她話語講得慢慢悠悠,猶如譏諷,似乎在拿路可心與自己對比,她雍容華貴,氣質高雅,保養得極好的肌膚不比二八少女差,反觀路可心,發型隨意,皮膚粗糙,厚重眼袋幾欲瞌睡狀,加上鬆垮垮的衣服把身體營塑得更似上年紀的婦女,怨恨臉龐好像下一刻就將潑婦罵街。


    自始至終毫無存在感的闊雲星這時在桌下握住素凝的手,並且抬到桌麵,讓所有人都看得見,素凝驚愕,貴婦人尾櫻也矚目過來。一行人浩浩蕩蕩闖進餐廳後,這原本冷清沒幾個顧客的地方就顯得愈加安靜,尾櫻把控了全場,她的矚目,便是全部焦點。


    路可心即將火山爆發的脾氣總算壓抑住了,深深換口氣。


    “這少年郎是誰?”尾櫻打量著闊雲星,卻是在問路可心,“從未見過,氣質倒是挺穩重,他和素凝是什麽關係?”


    路可心一腔怒火瞬間變成焦慮,那名口若懸河的少年簡直是異數,本就不好的局麵,他要是摻合進來指不定會搞得更糟糕。然而闊雲星開口就回應道:“我是素凝丈夫。”


    “噢?”尾櫻習慣性捂嘴震驚,透著看新鮮事的喜色,對路可心笑道,“真是...繼承了她母親個性啊。”


    闊雲星笑了兩聲,說道:“素凝很善良。”


    尾櫻這回知道他打定主意要撐場麵了,路可心被威壓,素凝內斂,唯獨他還身處事外,開始以為隻是個小跟班,少年模樣就這麽大膽倔強,莫名的滑稽。尾櫻盯著闊雲星微笑起來,再誇張另類的事情她都見識過,對方莽撞進來,那便一起玩,她說道:“你能娶到素凝,憑的是什麽本事?”


    意要指責路可心教女無方,沒料闊雲星回答很快:“兩情相悅就好,不為財,不為權,不為男女姿色。”


    尾櫻睜大眼睛,用質疑目光去掃視,但完全沒有效果,雖然素凝尷尬地低垂眼簾,可闊雲星毫不退讓。尾櫻又點頭對路可心道:“是個精神不錯的孩子,我看人很準,不過,不懂得屈伸,雖說年少心高氣傲,他這樣也總要吃點大苦頭才會真正懂事。”


    路可心偏過頭懶得搭話,她是憤怒而非畏懼,闊雲星能強出頭,她也樂意不給尾櫻台階下,現在關鍵不是逞口舌之快,及早脫身才是重要事情,她看了眼女兒,心情煩躁。


    困局沒這麽容易破開,尾櫻執意要讓這家人在自己麵前難堪,正要繼續跟闊雲星對話,卻見他望向了自己的隨從,眼神銳利,那隻是打量餐廳的隨從竟被看得脖子一縮,做出防禦護身的緊張姿態,殺氣彌漫至另外的隨從,尾櫻發現這在眨眼間自家全部隨從都對著闊雲星嚴防謹守,戒備劇增。


    可她眼裏可笑的少年郎竟是回以輕藐挑釁。


    武道高手?


    以尾櫻的眼力見識,此刻又發覺素凝也全神貫注地盯視周圍,兩個人都毫無畏懼,反倒是把她這個正主晾在一旁了,她不得不再高看兩眼闊雲星,這份心思的確活絡大膽,用莽撞不知進退也好,用狡猾靈動形容也罷,總之把氛圍適時地攪成劍拔弩張,實實在在覆過了她刻意營造的氣場威壓。


    又不是針對她,不好出言幹預,會顯得她與小輩計較,把雙方地位擺到一處。


    無論如何,她沒能徹底贏下這一役。


    “漁女節我們穀神家與四時家訂親,你們也該有所耳聞。”尾櫻說著,招來隨從拿出三張請帖,“還有些親朋好友的席位空著,你們也來助助興。”


    請帖丟到了闊雲星麵前,尾櫻起身走向餐廳外,臨出門前側過臉道:“往後我們兩家還得多親近。”


    餐廳人去座空,服務員被老板唆使去桌邊詢問道:“幾位客人,請問,方才點的餐——”


    “全部都拿上來!”路可心終於不用再克製自己,指著請帖對服務員吼道,“看到這些沒有,記穀神的賬上!別再過來打擾我!”


    服務員被唬得愣愣地點頭,看向方才直麵穀神家貴婦人的闊雲星,那少年卻也指著請帖笑道:“好奇嗎?要不要把請帖給你,給你去湊個熱鬧?”


    “不,不,不用...”服務員自認都惹不起,這家人絕非善類,連忙跑回去匯報給老板,“他們說帳記在穀神家。”


    老板愁眉苦臉,他看完全程,能跟穀神家言語交鋒的人現在還好好坐在那,咬牙道:“算了,東西照樣給他們上桌。”


    耳力敏銳的素凝聽完餐廳內的議論,沒多放在心上,而是對闊雲星皺眉道:“你剛才太衝動。”


    “試探底線而已。”闊雲星笑道,素凝的手卻還握著,他輕輕揉了揉道,“她們要是真想過動手,最後還是會動手,你母親也是不服輸不讓步的脾氣。”


    路可心聽到被點名,從自己的思慮裏抽神出來看向闊雲星,不滿道:“胡鬧!”


    然後對女兒指責道:“你看你回來天草,惹出多少事?那個叫尾櫻的女人,你以後看到就避開,別跟她說話,不是好人!”


    素凝沒有回應母親的話,她亦是慚愧給家裏帶來禍事,可事已至此,也隻能是盡早離開,前往她老師所說的那個地方。看向桌麵的三張請帖,素凝打開掃了眼內容,是真的請帖無疑,問道:“媽,我們去不去?”


    “不去!”


    路可心幹脆利落,站起身就要來拿請帖丟掉,卻被闊雲星先拿起。


    闊雲星笑道:“要去,不用怕。”


    “你什麽都不知道!”路可心伸手道,“去那裏麻煩更多,給我丟掉。”


    闊雲星從容道:“去那裏,就能解決野口鬆山的事情,隻要讓人知道素凝已經嫁給我,你還會有什麽煩惱?”


    路可心聞言一愣,隨即表情認真,眼睛在請帖與素凝間往來,猶豫不定。闊雲星說的有一定道理,但她的擔憂也並非無中生有,更深層的事情還處於潛伏,她絕不希望被挖掘。


    她看著闊雲星臉上的自信,嘴唇蠕動,最終決定下來對女兒說道:“素凝,過了漁女節你就回桑靈市,以後都別再回來!”


    “為什麽?”


    素凝此時已經忍不住發問。


    路可心走回自己的座位,不看女兒的臉,固執道:“我叫你別回來,你就不要再回來。”


    素凝莫名其妙地下意識看向闊雲星,曆經數事後她無法忽略掉這個人,潛意識中期待他能給出意見,但闊雲星忽然抬起她的手在唇上輕吻,說道:“聽你母親的話。”


    他何時變得這麽輕佻?素凝想縮回手,稍稍使勁卻掙不脫,闊雲星又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伯母,以後我會管著她,不給她回家,你放心。”


    “最好!”


    路可心雖答應,也是皺眉看著,這個少年表現得太強勢,她即使內心不相信兩人是真正夫妻,但觀感不容置疑,誰家小孩會這個樣子?


    強勢些此時看來也算好事,至少可以保護素凝。


    路可心望向臉頰微紅尷尬掙手的女兒,作為舞女,曾經閱人無數,隱隱約約看出了女兒羞澀情緒,心裏頓時一橫,閉上眼睛點頭給自己振奮精神,再掙開眼時說道:“我同意素凝嫁給你。”


    素凝從玩鬧似的掙紮裏轉過臉,詫異地看著自己母親。


    闊雲星笑道:“我會好好待她。”


    “以後都別讓她再回來天草,一輩子都不要回來。”路可心重複自己之前的話語,意思更甚,“天草不是她該生活的地方,去哪裏都不能回天草。”


    素凝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詢問緣故,闊雲星卻已經在點頭應允。


    他不肯定身邊懵懂女人是否有察覺到自己身世或許另有隱情。


    他也在考慮別的事情,參加那場訂婚,不失為對四時家下手的一次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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