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蛋臉,丹鳳眼,瓊鼻不高不低,紅唇不薄不厚,裹在絲綢裏的身段不胖不瘦,紮了個低髻,一頭青絲傾瀉,直把董平看花了眼。這貴小姐長相雖談不上驚豔,但卻讓人過目不忘。


    旁邊的婢女蓉兒瞧著董平那雙直勾勾不帶打轉的雙眼,低聲嗬斥了句:“登徒浪子!”


    董平回過神來,略有些失望的低聲歎道:“似故人,不是故人。”


    貴小姐打車廂一出來,便瞅見了蹲在地上的董平。在南方京都臨安,貴小姐也見過不少俊美的公子哥,但看到董平卻愣了片刻,沒別的,貴小姐隻覺得下麵這人有趣。


    “公子的十裏長毯呢?”


    “小姐莫聽他扯,這廝登徒,大話連篇!”


    “小姐,外麵涼,進車廂裏歇著吧。”


    一人一句,三言兩語。董平不在意的說道:“小姐下來一走便知,我這長毯有還是沒有了。”


    不聽勸的小姐固執的下了馬車,董平順勢將毯子鋪在了貴小姐身前道:“小姐請看,你在毯子上走兩步,走到盡頭,我再將毯子拾起重新鋪在小姐腳下。如此反複,別說十裏,就算百裏我是能鋪上的。”


    旁邊的婢女聽完董平的說辭上來就要踢他,董平借勢將身子側到了一邊,大笑起來。


    “登徒浪子。”


    “丟人現眼!”


    貴小姐在被婢女扶上車前深深的看了董平一眼,而董平此時眼神飄忽也不知他有沒有注意到。


    麵對剛才這出鬧劇,後麵那兩位手提利刃的精壯青年隻是冷眼旁觀者。但不可置否的是,剛才董平隻要稍微一越距,他倆就會立刻將其斬殺。


    車輪又滾滾而起,韓清淤輕喝一聲“駕”,他座下的老馬嘶鳴一聲,朝前走去。此刻的董平又來到馬車後與那兩名侍衛攀談起來,說是攀談,但從始至終,也隻有他一人自語而已。


    突然,董平手中多了一個繡滿錦繡花紋的荷包,他調笑道:“看這精致的繡工,也不知是那家姑娘送給小哥的。”


    登時,董平旁邊那青年的利刃已經橫在了董平的脖頸之上。


    無言,隻有殺意。


    韓清淤突然覺得背後一涼,他回首望去隻見得劍拔弩張。他眉頭緊蹙,心裏暗罵這董平又惹了什麽麻煩,“壯士,這位是營中的參軍,如若得罪了閣下,還請高抬貴手。”


    另一個年紀稍長些的侍衛目不斜視的說道:“勿生事端。”


    董平悻悻的將荷包放到了刀麵上,緩緩的撤出了身子。


    忽然之間,又小雪。


    貴人們被安排進了戍北城還算上的檔次的客棧裏,小姐的屋外,那兩名提刀侍衛宛如青鬆一般矗立著。


    “飛鷹,看看你那荷包裏少了些什麽。”


    名叫飛鷹的侍衛心下明白,他打開荷包,裏麵隻有一縷青絲。這位如鋼鐵般的侍衛,淡淡笑道:“這東西對我是個寶,對別人來說分文不值。”說罷,飛鷹看向旁邊那年長的侍衛繼續說道:“此番回去,我就辭了這破官,求一個現世安穩。”


    年長的侍衛微微歎了口氣,呢喃道:“連本來名字都要忘記的人,又何來安穩。”


    ……


    董平撐傘立在城頭,此刻他的眼神裏已沒有了剛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冷淡與深邃。


    城下韓清淤正跟幾個裨將商量著什麽,隻聽得董平幽幽的聲音從城上傳來:“韓教頭,這貴人的安全你可得護周全些,莫要有什麽閃失。”


    韓清淤淡淡道:“董參軍還是先將自己照顧周全吧,切莫再讓人把刀橫在你的脖子上。”聽罷,董平長笑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這董平固然惹人厭,但算的上是機靈,怎的今日如此不開眼。”韓清淤凝視著董平離去的背影沉思道。


    雪中的戍北城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小小的一座城不知有多少勢力安插進來的探子。此時各方都在揣測,這遠道而來的客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銅鍋羊肉,再燙一壺燒酒,在這刺骨的冬裏,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賜。但守著熱騰騰的銅鍋,飄忽忽的美酒,董平卻是一直沒下筷子。


    董平是這家小店的常客,看他似乎是有心事,機靈的小二便上前來說道:“今日的酒菜不對董參軍的胃口?”


    “你說,是辛大家的詞好,還是蘇大家的詞好。”董平問道。


    百年前的辛棄疾與蘇軾都是詞中大家,小二雖知道這二人,但他對詞道卻是一竅不通。小二揉揉耳朵嬉笑道:“這二位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小人哪兒敢妄加評判。但小人知道在外麵凍著,不如吃口羊肉喝杯烈酒的好,凡人隻看這眼前事。”


    董平拿起筷子敲了敲小二的頭,笑道:“好一個凡人隻看眼前事,還是你看的通透。”


    說罷,他一掃之前的陰鬱,痛快的吃喝起來。


    雪飄著飄著就讓人忘了時辰,隻聽得城外軍營傳來了三聲震天鼓聲,這方知,是入夜了。


    一入夜,風雪驟急!


    雪絲變成了鵝掌大小的雪花呼嘯而來,冰雪隨風從欄杆與樓沿間的空隙似飛刀般拍打在兩名侍衛身上。經曆過腥風血雨的二人,自然是不畏懼這風雪。忽而,二人身後的門吱呦一聲開了,伴隨著從屋裏噴湧出來的暖洋洋的空氣,婢女蓉兒探出頭來。突如其來的寒冷使她不由打了個冷顫,她掩著麵說道:“古大,你去燒些熱水,小姐一路舟車勞頓,身子疲的很。這熱水你得親自燒,他人不曉得要放幾根柴。”


    被稱為古大的侍衛看了眼身邊的飛鷹,一言不發的下了樓。


    蓉兒罵了句這該死的天氣,便匆匆關上了門。


    飛鷹瞅了一眼街道,見底下的士兵已將這客棧團團圍住,便稍稍鬆了口氣。


    突然,一聲尖叫從屋內傳來。飛鷹剛放鬆下來頓時又繃了上來,他想都沒想便推門而入。隻見婢女蓉兒已經倒在了地板上,鮮血肆意橫流,而那貴小姐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


    飛鷹咬牙看著那扇打開的窗戶正欲追趕出去,但看看一邊的小姐還是忍了下來。沒成想這貴小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顫聲道:“飛鷹,蓉兒自幼與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你定要追住那歹人,給蓉兒報仇!”


    飛鷹隻覺得恥辱,他乃堂堂密衛,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了人,他怎能忍。


    “有刺客!”


    他隻撂下這一句話,便奪窗而出。


    韓清淤幾乎跟古大同時上了樓,相比於韓清淤的憤怒,古大的臉色倒是平靜的很。在他看來,隻要這位小姐沒死,便是天大的幸事。


    “給我守住這座客棧!一隻蒼蠅也別給老子放出去!”說罷,韓清淤便噔噔噔的下了樓。


    寒風凜冽,大地如銀網,一條想要掙脫這束縛的黑色飛魚正極速穿行在這銀網之中。


    飛鷹已是超越了通脈境的高手,腳力極快,他憑借著留在雪地上的淡淡腳印已經追出了七八裏地。


    突然,他停了下來,此地,已沒了腳印。


    刀氣,滿天的刀氣切割風雪,化飛龍而起。


    肅殺,肅殺之意如天上黑月,壓抑至極。


    飛鷹心顫,他抬頭,驟然厲喝。


    隻見一條由刀氣凝成的黑龍,衝天而起殺入雪夜。


    突兀間,一黑影從天而降,掌如飛雪,黑龍破碎。


    刹那間,二人便纏鬥在了一起。


    與此人鬥,飛鷹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那人實力遠在飛鷹之上,但不知為何,他一直留手,似乎在等些什麽。


    突然,那人攻勢驟急,飛鷹頓時感覺無力招架,破綻百出。


    “不是對手,那我就拚個破釜沉舟!”登時,飛鷹放棄了防守,他將畢生功力凝在刀上,朝那人拚殺而去。


    “可惜了。”那人呢喃了一句,不知是錯愕,還是惋惜,還是嘲笑飛鷹的莽氣。


    那人麵對這一刀也不多,任由其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刀入二寸,血濺三尺。


    飛鷹正欲將這人臂膀借勢斬下,沒成想,這刀像是卡在了那人肩上。


    登時,那人飛出一掌,轟然落在了飛鷹胸口。飛鷹的身子如斷了線的風箏,飄飄的倒飛了出去。


    韓清淤腳力還是慢了一些,等他趕到時,飛鷹的身上已經蓋上了一層白雪。他皺皺眉頭,伸出手指去探飛鷹的鼻息。


    “啪!”


    韓清淤的手被攥在了半空,抓住他手腕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飛鷹。隻見飛鷹圓睜雙目,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抓刺客,去抓刺客!”飛鷹朝韓清淤怒吼兩聲,便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子,迎著風雪,顫顫巍巍的朝前走去。


    韓清淤卻沒起身,他拿起剛才從飛鷹身上掉下來的牌子動起了心思。這是塊狼形令牌,通體血紅。


    “貴人下榻的客棧已被士兵團團圍住,如有風吹草動我怎會沒有察覺。沒成想你是狼夏的奸細,調虎離山還是苦肉計?”韓清淤想罷,便跟了上去。


    “壯士,你的東西掉了。”


    飛鷹回頭接住了韓清淤拋過來的那東西,還沒等他看清,韓清淤便如一頭猛虎朝他撲殺過來。此刻的飛鷹全身經脈已被那人的掌力震了個粉碎,此刻麵對韓清淤的掌勢已是毫無抵抗之力。


    忽然之間,一樹梅花盛開於雪地之上。


    飛鷹張開手,一縷縷青絲逆風飛上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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