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明香二人將一丈紅攙回屋子,正欲離去時,就被一丈紅給叫住了:“二位妹妹能否再陪我坐坐。”


    孫明香頓住腳步對比她稍矮些的姑娘道:“妹妹,你先下去吧,我陪老板娘坐坐。”矮姑娘哼了一聲,扯了把椅子抱頭坐下道:“下麵都是些臭男人,我才不要下去。”其實矮姑娘是不想瞅見那琴棋書畫四位姑娘。


    孫明香對矮姑娘笑了笑後,便坐在了床頭。二人一坐下,一丈紅開始喃喃道:“今兒個,那漢子一扔,便將我五年來的盼頭也給扔了出去。”


    孫明香與矮姑娘也不言語,靜靜的聽一丈紅講。


    當年一丈紅隨郭儀威從大漠而出,共遊天下。那一個月,該是一丈紅最快樂的日子。她不想留在大漠,怕那日郭儀威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她想出去,她想將郭儀威留在自己身邊。但當郭儀威知道她懷有身孕,還毅然回到大漠時,一丈紅的心漸漸死了。


    此後,那邊塞的客棧裏,便多出了一位風姿綽約,極盡美豔的女人。她從日盡暮年的老阿婆的手裏接過了這件客棧,她成了新的老板娘。老板娘終日買醉,她將這客棧的名字改成了個粗獷的鎮沙館。沒人知道為什麽,也沒人想去問。來客棧的男人想的隻是一親芳澤,老板娘冷眼旁觀,敢不規矩的人,都成了埋葬在大漠底下的白骨。此後,這鎮沙館,便成了周邊小城聞風喪膽的禁地。


    有一日,一位翩翩公子來到了鎮沙館。老板娘麵容冷峻,他的麵容更冷峻。他每日來,隻要一杯酒,喝完就走,從不逗留。老板娘漸漸對他產生了興趣,一來十日,日日如此。老板娘終於忍不住向他搭話。


    “不再喝一杯麽?”


    公子對她展顏一笑:“如果老板娘請客的話。”


    當老板娘開口對那公子說話時,她便曉得,自己已經落入了那公子的網。老板娘不愛他,但很喜歡他。一來而去,二人便在這鎮沙館裏成了神仙眷侶。老板娘曾坦言對公子說,自己已經有了丈夫,還有了身孕。但公子隻是笑道,自己不在意。那公子對老板娘也很規矩,公子隻是對老板娘說些有趣的事,老板娘將公子當成了遙遠大漠裏那彎刀將軍的影子。


    她多希望,能與他長相廝守。


    懷胎十月,老板娘產下了孩子,那是個女娃,粉雕玉琢,可愛的動人心魄。老板娘望著女娃的臉癡癡笑道:“你呀,可一點都不像你那粗糙的爹。”聽到這話的公子,黯然離開了屋子。公子沒走,依然陪在老板娘身邊。後來孩子開始學說話,她叫公子爹,公子也笑嗬嗬的應著。老板娘看得出來,公子是真的愛他,也愛這孩子,但她二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過,小女孩也一天天長大。公子一直攛掇著老板娘給這丫頭取個名字,但老板娘卻執拗的要等那個也許都不會來的人。公子緘默,終有一日,那該是丫頭的百日。老板娘興高采烈的將丫頭托付給公子,自己則去了城裏給姑娘扯紅布,買長命鎖。


    等老板娘回來時,看到眼前一幕,她的一顆心像是被撕了個稀碎。那客棧大堂裏,一具嬌小的女嬰被撕成了兩半,那染著鮮血的雙眼,還滿是靈動。


    老板娘哭的聲嘶力竭,為何,為何要這樣對她。她終於明白那溫柔的公子,是世上最殘忍的人,得不到的,就要把她徹底毀滅。


    客棧裏的老板娘又開始醉酒。隻是這一次,她的眼眸裏再也沒了生機。此後,老板娘喜歡招攬帶著年輕美眷的客人,隻是那些客人再也沒走出過鎮沙館。沙漠裏的老板娘,美似一丈紅綾,惡勝穿心毒藥。


    一丈紅喃喃說罷,孫明香與矮姑娘已潸然淚落。


    “誰錯了呢?誰都沒錯,是咱們生錯了了時候,最苦的,還是姐姐你。”孫明香握住一丈紅的手低聲道。


    一丈紅在淚雨朦朧中撐起一個笑容道:“妹妹你家那口子對你是真心實意,姐姐看得出來,他能為了你,舍了自己的命。”孫明香聽罷莞爾一笑道:“的確,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矮姑娘爬在桌上,嘀咕道:“董大哥才是世上最好的人呢……”


    孫明香聽到了她的嘀咕,便看向矮姑娘道:“妹妹是那夜跟董公子一同出現在楊家槍坪的那姑娘吧。”


    矮姑娘輕輕動了動頭,孫明香見狀道:“妹妹能跟董公子走到一起當真是有緣極了,姐姐能看得出來,董公子雖日常行事放浪了些,但他骨子裏,卻是個專一的人。”


    矮姑娘用手指在桌上畫著圈兒,低聲道:“我知道,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樓上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底下也是熱鬧。木頭炒的菜不是鹹了就是苦了,難吃的要死,於是幾人便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幾杯。借著酒勁兒,董平將自己大破夏人一城之後事,好不加油添醋的說了出來。幾人聽得是嘖嘖稱奇,連連叫好。


    藍衣女子名聽琴,她笑道:“董公子此舉可真是豪邁至極,雅書妹妹,你說是不是。”捧書的女子掩麵笑道:“是也,董爺的事跡不做修飾便可以寫進這書裏,你說是不是,均畫妹妹?”抱畫軸的姑娘道:“聽董公子講,小女子都想把公子當時的英姿給畫出來呢。”


    這三位姑娘你一言我一句,不由得將董平捧的飄飄欲仙,他微紅著臉對均畫道:“姑娘既以畫為名,想必姑娘的丹青之術定是妙極了。”


    均畫微笑道:“承蒙公子誇獎,小女子的畫技比之大家可還差的離譜呢。”


    董平笑笑道:“我在燕臨認識個小兄弟,叫上官修,他的畫技堪稱國手。若姑娘有興趣,在下倒是能為姑娘引薦一番。”


    均畫聽罷喜上眉梢,她連忙道:“想不到公子竟認識上官修,當時聽聞在書畫院考核時,上官公子的一幅風雨江山圖可著實令小女子向往,若董公子能為小女子引薦,那小女子當真是感激不盡。”


    董平聽罷,暗暗琢磨,想不到那上官修竟有如此大的名氣。一聽這俏姑娘千恩萬謝給足了自己麵子,董平自然是大大咧咧的道:“好說,好說。”


    這時,就聽得落棋冷清一笑道:“我看閣下這牛吹的有些大了,閣下的修為最高也不過三花聚頂。憑這個修為就能在十萬夏軍中來去自如,又連破十一城。那夏國可真是沒有顏麵立足於世了。”


    說罷,落棋又淡淡的瞥了聽琴三人一眼,酒桌上的氣氛驟然冷了下來。林三川一拍胸脯,朗聲道:“我家公子就是有這個本事,你不信,那是你見識短!”董平剛才說的誇張至極,眾人心中明白,麵上不說,哈哈一笑,這例來是酒桌上的規矩,但落棋姑娘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異類。她為人處世的方式大抵也就跟那落滿了棋子的棋盤一般,雖局勢複雜,但黑白分明。董平雖不喜歡落棋,但滿是欣賞她,她的作風像極了戍北城裏的黑寶先生。


    趙一惘半天沒插上話,此時場麵不對,他便出來打圓場道:“想不到董兄跟上官家還有一番交集,在下早對上官老家主仰慕已久,隻可惜無緣得見。”


    董平曉得趙一惘在打什麽主意,但他來為自己找台階下,這個麵子他就不能不給:“若有機會,在下來為趙公子引薦。”


    趙一惘還想接茬往下說,卻被蕭山鳴打斷了:“西方黃狼凶險,但北莽江湖局勢也是風雲詭譎。”董平對蕭山鳴心照不宣的一笑後詢問道:“就這麽幾日,江湖上又出什麽亂子了?”


    蕭山鳴皺眉將董平被史定應帶離楊家槍坪之後的事,一一道來。眾人雖或多或少經曆了那場巨變,但再次聽到時,也不由得心驚膽顫。而董平的臉上,倒是沒有多少波瀾湧現。不過在他的心裏,卻是暗流洶湧。他暗暗道,“劍墟啊,我董平給你陪個不是,吾命中有三杯酒,第一杯當敬你的風骨!”


    “老弟,你向來心思通明。對這一番變動,你可有自己的見解?”


    董平看向蕭山鳴淡淡道:“蕭兄說如今江湖大勢風雲詭譎,我倒是認為,如今江湖的大勢已開始漸漸明朗。”聽董平如此說,蕭山鳴又往下問了幾句,但董平卻是笑而不語,賣起了關子。他之所以不說,是因為茲事體大,牽扯眾多,若要是現在說出來,先不說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單說蕭山鳴就會先失了理智。


    眾人又喝了幾杯後,趙一惘又舉杯,看似不經心的說道:“小弟敬鹿嶽書院的諸位兄長一杯,一是祝蕭兄林兄尋到董兄心想事成,二是祝董兄逃脫虎口,不僅平安歸來,還在大漠幹了一番大事。”


    董平先大咧咧的喝了一杯,蕭山鳴則是舉杯不定,心事重重。他現在若要舉杯,定要回趙一惘一句,祝趙公子一拿虎子,馬到成功。但要說了這句話,他豈不是成了言而無信之人。一開始董平沒回來時,他們便與趙一惘定下了前去的寒鴉城的行動。但如今董平回來了,那這寒鴉城去還是不去,就成了個難事。董平想來不愛管與自己不相幹的難事,想來這寒鴉城他是不會去的。蕭山鳴躊躇一番後,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道:“趙公子這是說哪裏話,先前既然有約定,那蕭某定也不會讓趙公子孤身犯險。”


    趙一惘聽罷,滿意一笑。此時,落棋又冷聲道:“我看幾位還是趁早回去吧,那寒鴉城可不是你們能闖的去處。”


    見幾人話中有話,董平便追問起了原由。當林三川將來龍去脈講給他後,董平微笑道:“這樣的好事,我怎麽能不摻一腳呢?”


    蕭山鳴聞言異常驚訝,趙一惘更是問道:“聽董兄說,那史定應雖將董兄與貴夫人帶去了大漠,但並未傷你二人,不知董兄為何……”趙一惘一言未畢,董平便擺手打斷了他道:“若是我打了閣下一巴掌,那閣下會不會對我感恩戴德,隻因為我打了你一巴掌,卻沒有踢你一腳呢?”


    趙一惘啞口無言,董平向來不衝動,但他也是向來睚眥必報。那趙一惘將自己等人當做助力,他何嚐不能將趙一惘幾人當做去踩那史定應一腳的東風呢?


    正當幾人都各懷心思時,突聽得客棧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駝鈴聲響。董平雙眉一蹙道:“有人!”


    眾人當即警惕起來,落棋當即大袖一甩,一顆棋子就從其袖中急速往客棧外射去。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聽得一聲慘呼響起,隨後又是幾道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林三川猛的立了起來,登時就要往外追去。董平叫住了他笑道:“稍安勿躁,他們跑不了。”


    客棧外,隻見一大片黃沙猛然凸起,刹那間,便有十三條身著大氅的壯漢從沙中躍了出來。領頭那人目光冷峻,左右臉頰各有一道傷疤,正是庫爾班。庫爾班領頭吹了個呼哨,就見十三頭雄壯駱駝從遠處急速奔了過來。十三人翻身騎上坐騎,卷起風沙,呼嘯著向前方奔逃的幾個人影追趕而去。


    當日董平離開前,郭儀威便派了庫爾班與十二個好手護送他二人離開大漠。郭儀威除了是讓庫爾班二人保護董平之外,還有一層意思便是讓他們去探探如今中原的局勢,另為大漠眾百姓尋個安家的好居所。在進鎮沙館前,董平感覺情況不對,便讓庫爾班等人埋伏在了店外,想不到現在真排上了用場。


    從客棧外落荒而逃的四人怎想得到那破爛客棧中竟臥虎藏龍,他們四人中有人負傷,腳力本就不快,等四人再回頭時,隻見庫爾班等人已逼至了他們身後。


    那負傷之人登時停下,轉過了身。剩下三人自然曉得他的用意,雖不忍,但隻能加快腳步往前奔去。庫爾班見有人攔在前路,他麵無改色就揮出一刀。當眾騎呼嘯而過時,那攔路人已被駝蹄踩進了沙裏。駱駝刀客連千軍萬馬都能踩碎,又何況他區區一負傷之人。


    往前奔逃的三人見勢不妙,皆是心如死灰。一黑衣青年道:“回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還不如跟他們拚了!”登時,黑衣青年轉身就擊出一掌。剛猛掌力卷起一片黃沙,飛沙走礫宛若飛釘利器,鋪天蓋地的朝庫爾班等人猛攻而去。另外兩人也定了心思,紛紛轉身效仿,刹那間,這方小天地就刮起一場沙暴!


    但在風沙之中,三人卻見十一位大漢麵不改色穿行與風沙之中。


    手持彎刀,宛如修羅。


    董平正端坐與客棧之時,突然就聽哐當一聲,隻瞧一名黑衣青年已被五花大綁扔了進來。店外傳來庫爾班的聲音道:“抓了個舌頭。”


    幾人在剛才的空當,便聽董平講了庫爾班等人的來曆。但此時一件,也不由得心中驚歎好凶的漢子!


    黑衣青年目光冷淡的瞥了眼眾人後,便合起了雙目,一幅人死鳥朝天的無所謂模樣。


    董平微笑道:“兄弟從哪裏來。”


    黑衣青年冷哼了一聲,不作言語。董平使了個眼色,林三川便攥了攥拳頭,性質高昂的來到黑衣青年身前,猛的就屈腿,用膝蓋砸在了黑衣青年的後背上。受此劇痛,黑衣青年不由得脫口慘呼。


    林三川笑道:“你若真是個硬骨頭,那被抓來之前,為何不咬舌自盡!爺爺問你,你是不是那覆族史定應的手下!”


    黑衣青年忍痛咬牙笑道:“老子是覆族中的好漢,但不是那賊禿史定應的手下!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覆族五行舵劉權!”


    黑衣青年說罷,就挨了兩個腦瓜崩,林三川嘟囔道:“他娘的,你是誰老子,沒大沒小。”


    董平招手示意林三川回來後笑道:“五行舵,難道小兄弟也是為了那水火追殺令而來?”


    劉權一個鷂子翻身,坐在地板上,聽董平說水火追殺令,不由得仔細端詳了董平一番,他猛然道:“你是董平!”


    “正是。”


    董平話音剛落,劉權的雙眼中便升起了滔天怒火,他登時喝道:“好你個董平,我家尊上費勁心思想要救你!反倒被你反咬一口,殺了我家三個兄弟!”


    董平聽的有幾分雲裏霧裏,他道:“行走江湖刀劍無眼,我董平在江湖仇家不少,小兄弟一開始沒有報明來意,反倒帶著一身的殺氣,也不怪我那幾位兄弟出手狠了些。若有得罪之處,那我替他們陪個不是。”


    劉權眼眶含淚,連呸了幾口唾沫,啞著嗓子道:“真他娘是吃了啞巴虧!”


    董平見狀道:“不知小兄弟口中所說的尊上是誰,費盡心思救在下又是何意?”


    劉權瞪了董平一眼,冷聲道:“你們就是這樣問人話的?”


    林三川哼唧兩聲上前替劉權解開了繩子道:“你若是不老實,爺爺還有一百一千個腦瓜崩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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