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渾然如壁的墓室之門,老離兒絲毫不放在眼裏,他麵向墓門,左手托著右臂,右手又探出兩指一勾一彈。豁然間,就聽得“噌”的一聲。卻見泛著電弧的獨雷劍登時出鞘,劍飛緩慢,好似一縷被風吹斜的香燭長煙。又直又緩的插入了墓門之中,那獨雷劍款兩掌長四尺,分明的一柄巨劍。此時卻像切豆腐般,毫不費力的通體沒入了墓門之中。


    老離兒忽的伸出大拇指與另外兩指一捏,厲聲喝道:“開!”


    一劍沒寒聲,天光也乍破!


    眾人先是覺耳中嗡鳴連連,頭暈目眩,腳底不穩。隨後,便瞧得無數被切割均勻的黑色石塊朝他們紛飛而來。


    “好凶!好凶!”王饕餮提起孫窮奇,一條水桶粗的手臂揮舞成了麻花,才將碎石雨擋下。二人前方的溫若筠與矮小少年則在老離兒的庇護下,毫發無傷。此時老離兒正一言不發的望著黑石墓門被毀後,展露出來的另一道門。那道門就跟普通民宅的屋門一樣,兩扇合起,門上還掛著一把生了綠鏽的銅鎖。但那門上,卻鏤空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第一行字的開頭便是詩仙的《蜀道難》中一句,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隨後跟著的就是詩聖的《潼關吏》中的兩句,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此後便是前朝有名詩人大作的摘抄。


    “隻是普通的鐵門罷了。”老離兒淡淡道。


    孫窮奇笑道:“不錯,正因為這是扇普通的鐵門,所以才不能以蠻力破之。否則,門後的東西就都要毀之一旦嘍。”


    老離兒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道:“現在就該你顯露身手了。”


    孫窮奇自嘲一笑道:“我手腳都沒了,何談顯露。要破這門,還得需閣下出半分力。”


    “你且說。”


    孫窮奇正色道:“我下來依次說幾個字,我說到哪個閣下就將真氣打到哪個字裏,不能有絲毫偏差。”見老離兒點了點頭,孫窮奇方一字一句的說道:“豎二橫十九。”


    “玉人何處教吹簫。人!”


    老離兒看清後,一道泛著淡白色霧氣的真氣,隨之準確無誤的點入了人字之中。


    “豎六橫八!”


    “黃河之水天上來。之!”


    “豎七橫五!”


    “遠芳侵古道。道!”


    “豎十橫一!”


    “損軀報夫仇,萬死不顧生。損!”


    ……


    孫窮奇說的是越發快了起來,老離兒也是指尖連點。隨後,孫窮奇又報出了六個字的方位,老離兒解完後,才瞧出這句話的原本麵目。


    溫若筠輕聲念道:“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老離兒不無譏諷的說道:“想不到令師也信奉黃老之道。”


    孫窮奇不在意老離兒的奚落,他微笑道:“閣下說錯了,不是黃老之道,而是老莊之道。黃老之道說起來也隻是為了應和廟堂統治而誕生的畸形道學,雖影響深遠,但家師向來不屑,隻有老莊的大自在無為思,才是為家師所崇尚。”


    老離兒沒答話,他向來對這些不甚了解,此時自然也不願意與孫窮奇扯這些閑篇。


    老離兒見狀便道:“現在那鎖已經能開了,但諸位切記,進去後要先磕三個響頭,否則家師會怪罪下來的。”


    老離兒聽罷一聲冷笑道:“我這輩子隻跪一人。”說完,他一步來至門前一把捏碎那銅鎖,轟的一聲推開了那鐵門。


    於此同時,一股幽香從黑漆漆的墓室中撲麵而來,沁人心脾。隨之一盞盞明燈在墓室中亮起,刹那間,這方圓不過兩三丈的小墓室就被照的通明。


    老離兒見狀一驚,他隻瞧在他對麵,一麵色紅潤,鶴發童顏的殘缺老者正蹲坐於一黃蒲團之上。登時,一股逼人的劍意便從老離兒體內噴湧而出。但隨即,劍意消散。老離兒仔細看看才看出這老者雖像個活人,但其全然沒了呼吸與脈搏的生機之氣。


    “師父喲!”


    孫窮奇一見老者遺體,一時沒忍住,竟大哭了起來。接著,孫窮奇聲淚俱下道:“師父喲,你千萬別怪徒兒不孝,要不是徒兒走投無路,也絕不會來挖您老人家的墳!”


    王饕餮被他一煩,當即譏諷道:“他娘哩!你開始出注意挖墳時,可是積極的很,現在倒哭的厲害。”


    老離兒沒理會二人,他先是注意到了老者坐下蒲團前擺放著的三本藍皮大書。三書封麵上各寫著:泄氣,化氣,合氣。


    老離兒此時見到老者屍首,心中對默滄海口中的枯魂老者一談是再無半點懷疑。看枯魂老者的屍首,老離兒不禁暗道,這老者生前怕是隻差半步就能成仙得道,但終究是沒敵過天道循環。老離兒也不想多做感歎,他單手一撈,一隻攜著鋒銳劍意的真氣大手便往墓室中拿去。


    但他那大手剛一探進墓室,便被一股流竄於墓室中的暗勁給攪了個粉碎。


    老離兒心驚道:“好厲害的道行。”想罷,他心中一橫,便要抬步跨入墓室之中。就在這時,孫窮奇忙呼道:“誒呦閣下,我叫您祖宗行不?若要進墓室,先得磕三個響頭,這是家師定下的規矩啊!您要是不想磕,那讓我這兄弟磕怎樣?”


    老離兒聽罷收回了腿,他倒是不怕壞了規矩會來什麽暗器偷襲。他隻怕自己的一念之差,會毀了這墓室。


    王饕餮聞言,登時甩開一臉橫肉嗬斥道:“他娘哩!你的師父,憑啥要老子跪!”


    孫窮奇早就收起了哭聲,嘻嘻笑道:“你要是不跪也可以,但就怕你這死要麵子,害了你的婆娘。”


    王饕餮聞言嘟囔著罵了兩句,沈混沌是他的軟肋。孫窮奇此言一出,他不想跪,也得跪了。王饕餮將孫窮奇扔在地上,大步來至墓室前,對著墓室中的枯魂老者就是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娘哩,老孫,你欠老子三百個響頭!”說罷,王饕餮就要起身。


    突然,老離兒猛喝一聲:“小心!”


    “啥?”王饕餮不知所謂的一扭頭,便覺一股狂暴的吸力在將自己往墓室中拉扯。他大驚失色之下,抬頭一瞧,隻見那枯魂老者的屍首腹部竟裂開了一個黝黑的豁口。此時,那豁口中,竟迸發出無盡的吞噬之力,轉眼間,王饕餮就覺出自己一身真氣竟被吸走了一多半。


    老離兒卻見那枯魂老者的眼皮微動,好似有複蘇之象。


    “敕!”老離兒輕呼一字,猛然射出一道劍氣,噌的一聲便破入墓室,將枯魂老者的頭顱給轟了個稀碎!那股吞噬之力,隨之消散。


    王饕餮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溫若筠與矮小少年麵麵相覷,老離兒輕聲自語道:“借屍還魂?難道之世間,當真還有這等秘術?”


    這時,王饕餮竟如發了狂一般的衝到孫窮奇麵前,一把將他的腦袋按在地裏,怒吼道:“你他娘想害俺!幹你娘!”


    孫窮奇此時的驚訝程度絲毫不次於王饕餮,他嘴裏滿是泥沙,一時間嘟囔著說不出句清楚話來。


    “我感覺他也不知道,仔細想想,這暗招就是給他留著的。”矮小少年冷不丁的說道。


    老離兒讚許的看了眼矮小少年道:“不錯,若不是他,我們根本無法打開這墓室。而世上知曉這些規矩方法的,想必也隻有他知道了。若他現在四肢健全,那他肯定是要親自上前跪拜的,如此一來,遇難的便是他自己了。”


    王饕餮聞言不屑道:“這狗東西,明擺著就是想找個替死鬼!”


    老離兒見這王饕餮蠢笨,不由得搖頭道:“你仔細想想,若我沒來此地。而你們進了暮穴,以他現在這般模樣,就算他把你們都哄成替死鬼,他自己難道還能有命離開此處?”


    聽聞此言,王饕餮略微冷靜下來,鬆開了孫窮奇的腦袋。孫窮奇先是喃喃道:“師父為何要如此對我……”


    溫若筠見狀冷笑道:“來挖自己師父的墳墓,你被碎屍萬段都是輕的。”


    此時,王饕餮又一把拎起孫窮奇撲通一聲,便丟入了墓室之中:“嘿,你老小子先給我們探探路吧!”


    而孫窮奇被丟入墓室之後,其內風平浪靜,並無異象再生。


    而那孫窮奇則是奮力抬起了殘軀,張開嘴狠狠的咬在了枯魂老者的屍首之上。


    見此情形,老離兒不禁心生厭惡。這一對兒師徒,各懷心思,相互算計,倒真是一幅笑死人的的醜劇。


    而後幾人相繼進入墓室,老離兒沒管孫窮奇此時的舉動。他隻是一手將地上的三本書給掃了起來,王饕餮忌憚老離兒修為,是敢怒不敢言。


    老離兒大致將三本書翻看過後,嘖嘖稱奇道:“泄雜氣,化真氣,合己氣。這三本書本本都是一等一的精妙功法,不過好像還缺了些什麽。”


    這時,老離兒也大概明白枯魂老者為何斷去兩千四百脈與氣宮後還能修成一身驚天地的修為。這三本功法各講的是,如何泄去體內斑駁雜氣,化爆裂真氣為溫和,合他人真氣為己用。要是這功法煉成,那修士便會摒棄經脈氣宮一談,個人之軀體,便是一個大大的氣宮。想來那枯魂老者在泰皇山約戰幾派高手,想必也隻是為了吸取他人真氣。但泄氣,化氣,合氣的方法有了,吞氣的方法又在何處?


    老離兒將三本書緊握在手中淡淡道:“還缺一把鑰匙。”


    孫窮奇聞言扭過頭來,張開血肉模糊的嘴嗬嗬笑道:“鑰匙自然有,不過遠在燕臨。四書合一,便是大名鼎鼎的《鯤鵬總略》。”


    老離兒聞言臉色一沉道:“難道你說的那鑰匙,就是存放於鹿嶽書院藏書樓上層的《無上霸道篇》?”


    孫窮奇不屑道:“也不知道他們怎會給好好的吞氣法給改了那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一想到此處,孫窮奇不由得暗歎道,“早知今日,當年老子拿著那本書跑了不就是。”


    原來當年枯魂老者要孫窮奇拿書去請治病先生的那本書,就是吞氣一卷。而那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便是上任鹿嶽書院院長金無為。當年金無為受到老鎮北王的邀請,趕赴關州做客,當他回來時便遇見了下山來的孫窮奇。當年金無為本就是醫師出身,所以他出門時,時常也帶著藥箱,為路上遇見的貧苦百姓診治。


    當金無為一瞧見那吞氣篇,便曉得這書與數百年前無上宗的鯤鵬總略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隨後他見到枯魂老者時,更驗證了自己的猜想。不過當時枯魂老者身纏惡疾,已病入膏肓,金無為醫術修為有限,無法為其診治。所以,他便趕赴東州,請來了默瀾藥穀的穀主。當默老穀主一見到枯魂老者時,隻是淡淡放下幾個字便走了。


    “有違天合,這是老天在要你的命!”


    枯魂老者聽罷頷首稱是,他對二人說出了一番話:“鯤鵬總略的修煉道理,便是損有餘而奉不足。如此多年來,老朽為了修煉,不知害了多少條人命。按理來說,以老朽的修為早就能叩開天闕,但無論如何都受不到天道感召。有今日的下場,也隻是自食惡果罷了。”


    當年孫窮奇也聽到了這些話,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隨後,枯魂老者便將吞氣一卷贈予了金無為。


    金無為拿著書回到鹿嶽書院,曾將其交給幾位書院中的青年才俊修煉,但都未曾修煉成功。金無為才方知,枯魂老者說這吞氣一卷修煉條件苛刻一語是真。此後金無為便給吞氣篇改了名字,存放於藏書樓之上。


    王饕餮一聽那吞氣篇存放於鹿嶽書院藏書樓上層,當即怒喝道:“你他娘是在耍俺不是?鹿嶽書院是什麽地方,藏書樓又是什麽地方?就憑咱們這三瓜倆棗,去了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呢!”


    溫若筠看向老離兒道:“憑你的本事,去那鹿嶽書院走幾個來回,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老離兒聞言低聲歎道:“我與一人有過約定,今生今世,不入燕臨。”


    這時,王饕餮眼中閃過的一絲光芒,也隨即消散。


    孫窮奇見狀嘿嘿笑道:“不就是一本吞氣篇麽,小老兒一出手便能取來。”


    “老子掐死你!”


    王饕餮此時是煩極了孫窮奇,一聽他說話,便伸出雙手朝他的脖子掐去。


    而老離兒卻是伸手按下了王饕餮,對孫窮奇道:“你當真有主意?”


    孫窮奇一挑眉毛道:“自然。王胖子,你可還記得董小子?”


    王饕餮聽罷笑道:“董老弟!俺怎麽能忘了!”


    孫窮奇點頭道:“想要取無上霸道篇,隻需見見董老弟便能拿到手。”


    王饕餮嘀咕道:“倒是聽董老弟講過他是什麽勞什子武院榜首,難道要求他將那吞氣卷給偷出來?”


    孫窮奇聞言不屑道:“偷?要從藏書樓偷東西,這世上除了老神偷外,怕是沒人有這個本事。”


    “他娘的,你又耍俺!”


    孫窮奇啐口唾沫道:“偷是不行,但董小子自身煉的就是吞氣篇,直接向他要不就是了。”


    “俺可沒聽他講過自己練的是什麽功法。”


    孫窮奇搖頭笑道:“你可記得那日在蓮蓬獄,我傳董小子泄氣法?”


    “不錯,是有這麽一茬。”


    孫窮奇接著道:“那日我知曉董小子修煉過快後,便曉得他體內真氣虛浮,於是傳他泄氣法。但要單獨煉成這泄氣法,沒個十年八年的苦修是入不了門的。可我沒想到,董小子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就將泄氣法融會貫通。於是我便曉得,他修煉的功法定然就是吞氣篇。不過當時,我隱下沒說。想不到現在,竟真有了用他的地方。”


    王饕餮聞言,心裏有些不痛快。他們如今還該著董平一條命沒還,此時真還有臉麵去向他討要功法。要知道,鹿嶽書院學生擅自泄露藏書樓中密藏,那可是極大的罪過。


    但另一側的老離兒不知幾人恩怨,隻是淡淡道:“在何處能尋得那個董平?”


    孫窮奇回道:“和尚能走,但廟跑不了。要尋他,必須得去燕臨一遭。”


    老離兒聞言道:“既然如此,那這泄氣,化氣,合氣三法就由我來保存。等你們何時取到吞氣法,再來燕臨城外的小丘村與我來換吧。”說罷,老離兒提著溫若筠與矮小少年便躍出墓室,鑽入了甬道之中。


    孫窮奇見狀,當即示意王饕餮跟上。王饕餮抓起孫窮奇,心不在焉的向甬道奔去。


    “這是不是太不講道義咧?”


    孫窮奇恥笑一聲道:“難道你不想讓你媳婦兒恢複修為了?”


    王饕餮歎息一聲,沒言語。孫窮奇微笑道:“拿他一本吞氣法,大不了再還他一冊化氣合氣,這買賣他穩賺不賠。”說罷,老離兒欲言又止,他回頭看一眼墓室中殘破的枯魂老者屍首黯然道:“這世上,又有什麽道義……”


    二人出了甬道,見那深淵已開。王饕餮話不多說,提著孫窮奇便奔了上去。


    此時二人不曉得,此刻山穀中已是草木枯萎,濃霧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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