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瘸子的命根子折了的這件事,在臨安傳的是街頭巷尾,人盡皆知。而萬家倒是對這傳言不予理睬,此舉讓不少人覺得那傳言是無稽之談,但則也有不少人認為,這事兒沒跑了。


    萬家當的是處於兩難之境,他們自然想將這消息給壓下去。但若是他們此時有動作,豈不是落了他人的口實。無奈之下,萬家也隻好不予理睬。不過冤有頭,債有主。萬家已經這賬算在了柴厭青的頭上,萬瘸子淒厲著嗓子,狠聲道:“柴厭青,我定要你家破人亡!”


    望著壓迫著城池的那滿天烏雲,董平哈出了一口白氣。此時他的眼神有些許迷茫,這一瞬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的身份,是新客,亦或是舊人?


    “公子,幹糧買回來了!”


    林三川的話語,將董平的思緒拉扯了回來,隻瞧林三川端著屜有名的臨安包子走了過來。董平與其將皮兒薄餡兒大的包子分食進肚裏後,林三川笑道:“公子,咱們這接下來該往哪兒走?”


    剛成了親的林三川,瞧起來是精氣神十足。董平拿出塊繡著蜻蜓點水的精致手帕擦了擦嘴後說道:“初來臨安,自然是要先去拜拜山頭。你說,臨安哪座山頭最高?”


    林三川不假思索的回道:“那自然是大宋的官家,當今天子這座山頭最大!”


    董平聞言,眸裏流露出些許訝色。旋即,他笑道:“不錯,你說的太對了。但就是這麽淺顯的道理,卻有人一輩子都看不明白。”


    林三川有些不明白董平的意思,但他一聽能見到皇上,還是有些興致勃勃的。畢竟,那可是皇上。


    “但見皇上,怕是沒那麽容易。”


    董平點頭道:“不錯,一國之君的身份何等尊貴。可不是咱們這種鄉巴佬,說見就能見的。所以,咱們得先去找能帶咱們見得到皇上的人。”


    “誰?”


    “你可聽說過秦中徽?”


    林三川登時睜大了雙眼,頗為篤定的說道:“那大奸臣,我怎麽不曉得!”


    董平聞言忽的來了興致,他問道:“你怎曉得那秦中徽是大奸臣?”


    林三川笑道:“人人都這麽說,他不是誰是?聽說咱們這大宋朝廷從燕臨遷到臨安,撇下了北莽,可都是那老小子在背地裏出的鬼主意呢!”


    董平聽罷籲歎道:“不錯,那秦中徽的所作所為,大多皆是奸佞行徑。不過大多人在見他的第一麵時,都會覺得他是個忠良。”


    “這是為何?”林三川不明白。


    董平其實也不太明白,他想了半晌,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或許這便是大奸似忠。”


    林三川皺眉道:“跟那種奸臣打交道,豈不是折了咱們的身份?”


    董平此時已經騎上了馬,他微仰著身子,半眯著眼。任由馬兒向前,對於林三川的話,不予做答。林三川見討了個沒趣,便不再追問。他也上了馬,輕抽了馬兒一鞭,趕上了前頭的董平。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其實無論此時吹的是暖風,還是冷風,皆有大把的人沉醉其中。不管是北莽還是南方,天上飄著的雲,總大抵是一樣吧。偏居一隅,做個不願醒的春秋大夢一場。


    馬蹄聲噠噠,風聲微喧。


    秦中徽可能是臨安權利最大的人,臨安的百姓也或許不知道當今的皇上是誰,但一定都知道當今的丞相是誰。沉醉於後宮綺麗的皇上,已許久沒上過早朝。而號令文武百官議事的,也是秦中徽。在諸多官員心裏,秦中徽的地位,也許比皇上還要高那麽一些。


    但就是如此權勢滔天的秦中徽,他的府宅,卻是臨安城中最簡陋的。沒有幾進幾出的闊氣院門,更沒有羅攬怪奇的私家園林。唯有兩扇鉚釘鏽跡斑斑的宅門,一麵影壁,影壁後是三排坐南,坐西,坐東的三排簡陋房屋。


    秦府門前的台階上,坐著一個裹著破爛棉襖的老頭。這老頭雖穿著相貌宛如個乞丐,但來秦府上門拜訪的高官大員,皆要對這老頭以禮相待。不為其他,隻因這老頭是秦府中資曆最老的家院。他本是無名無姓,後來秦中徽便賞他姓秦,來往人稱其為秦伯。


    聽得清脆的馬蹄聲,秦伯抬起頭笑道:“你們不是臨安人。”


    “這話怎麽說?”


    秦伯回道:“隻要是臨安人,沒有人敢在秦府前還不下馬的。”


    董平下了馬,抱拳道:“老先生說的不錯,我二人正是打遠處來的。初來臨安,特慕名來拜訪秦相。”


    秦伯笑道:“那你們可要等會兒了,秦相在衙門裏處理公務,估摸著等晌午了,才會回來。”


    林三川正好還不想與秦中徽打交道,他聞言一喜,便在董平身後輕聲道:“公子,沒了這座廟,咱們還不拜佛了?幹脆咱們去別處,這臨安城裏,指不定有多少人正等著巴結公子你呢。”


    董平笑道:“那好,我們便等秦相回來。”這句話就算是間接的給了林三川答複,看樣子,今日董平是認準秦中徽了。


    在秦府前來回踱著步,估摸著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身著錦緞衣裳,但麵黃肌瘦,一臉苦大仇深的中年男子便從遠處走了過來。他來至秦府前,瞧見董平先是一怔。但他眸光閃爍了片刻後,便將視線從董平身上移開,與秦伯簡單打了個招呼,便闊步走進了府宅裏。


    林三川見狀,皺眉喝道:“誒,老頭!剛才進去的那人,可是秦相?”


    秦伯嗤笑道:“說什麽呢後生,剛才進去的那人,是萬依硪萬大人!”


    林三川聽罷,接著說道:“既然那人不是你們秦府的人,他進你們秦府,除了拜訪秦相,那便是去與相好偷情的。老頭你說,他到底是去拜訪秦相的,還是去偷情的?”


    秦伯聽罷啞然,他在秦府迎來送往幾十年,也算是個見得世麵的人物,今日竟被個年輕的後生給問住了。若他說萬依硪是去拜訪秦中徽的,那他剛才說的話可就成了戲弄人了。若他說不是拜訪秦中徽的,那可就更叫人難堪了。


    憋了半晌,秦伯拉下臉子,冷聲道:“後生,老朽勸你,這臨安不比你們那外鄉自在。在這城裏,可要學會謹言慎行,要不然,說錯了一個字兒,那可就要掉腦袋。”


    林三川豈是被嚇大的,他秦伯講完,嘿嘿笑了起來:“要這麽說的話,你這腦袋能在你這老脖子上待這麽久,倒也是稀奇。”


    秦伯閉上了雙目,輕喝道:“今天丞相怕是回不來了,你們滾吧!”


    林三川大笑道:“今日爺還就不走了,我要等秦相回來,告訴他老人家,有個叫萬依硪的,趁他不在家,來裏應外合偷女人來了!”


    董平忽的回頭,用眼神讓林三川將還未說完的話給咽進了肚子裏。旋即,董平回頭笑道:“我曉得,臨安高官家的門檻都高的很,給外鄉人吃一頓閉門羹,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秦相就在府中,我也曉得。而我們二人之所以在外麵等,是為了給秦相麵子。現在閉門羹我們吃了,麵子你秦府也攥了。若你再不放我們進去,那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秦伯聞言譏笑道:“老朽倒要瞧瞧,你們敢怎樣不客氣。”


    秦伯這話音剛落,董平便揮手喝道:“三川,摘馬鞍!”


    “得嘞!”


    林三川大笑著取了一匹馬的馬鞍放在了地上,那馬兒沒了馬鞍的束縛,登時便前蹄上揚,如高歌般的嘶鳴了一聲。


    秦伯還不曉得董平這摘馬鞍是在搞的什麽把戲,他的身子便是一輕。隻瞧林三川不知何時已來至他身前,一手便將其給拎了起來。隨後,林三川一手托著秦伯的後腦勺,一手托著他的殿部,便將其擔在了馬上。


    那馬是匹瘦馬,馬背後的脊骨高高聳著,這沒了馬鞍護著,那秦伯的老腰生生擔在那馬背上,其痛苦滋味兒,可想而知。秦伯張牙舞爪,拚命扭動著身子,想要翻過身子。但這馬頗有靈性,秦伯一動,馬兒便是一顛。如此一來,無論秦伯怎的動,都無法將身子扭過來。不過片刻,秦伯便疼的老淚縱橫,嚎啕大哭起來。


    董平坐在台階上微笑道:“狗東西,今天便給你鬆鬆筋骨。”


    還是那間冰冷的屋子,還是那把老舊的椅子。秦中徽端坐在椅子上,聽著萬依硪的喋喋不休。


    忽的,秦中徽打斷了萬依硪,開口說道:“你說了這麽半天,企威的命根子是保住了,還是沒保住啊?”


    萬依硪搖頭歎道:“爛了半截,但總比沒有強。”


    秦中徽搖頭道:“那不就結了,此事正好也給企威一個教訓,讓他以後莫要再沉迷女色!”


    萬依硪拍打著雙腿說道:“謹遵秦伯教誨,但企威得了教訓,害了他的那些人,可還在逍遙快活呢!”


    秦中徽淡淡道:“你不要以為老夫老了,就老眼昏花了!老夫聽說,你們萬家將那女子給折磨了四天四夜,動用了三百多種酷刑!如此做法,難道還不足以平你萬依硪的氣嗎!”


    秦中徽語氣陡然一凜,萬依硪當即便跪倒在地。


    “秦相,那事做的荒唐,我如今也是懊悔不已。我為何放著幕後真凶不去報仇,而要為難一個弱女子。”


    秦中徽冷笑道:“真凶,你告訴老夫,真凶是誰?但若你沒有證據,便信口雌黃的話,那老夫便治你的罪!”


    “是柴厭青。”


    “證據呢?”


    “那女子死前說的。”


    “死無對證。”


    秦中徽說罷,無奈搖頭道:“依硪啊,得饒人處且饒人,為何偏偏要去為難周王府?”


    萬依硪淡淡道:“我並沒有要跟周王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意思。我隻是覺得,若再放任那柴厭青遊手好閑下去,還不曉得他會捅什麽簍子。”


    秦中徽輕聲道:“那你說,想怎麽辦?”


    萬依硪沉聲道:“依我看,應該給那柴厭青找個差事去做。”


    秦中徽聞言嗤笑道:“老夫也不是沒想過,但周王府明麵上是王室,暗地裏卻是蔣樞密那一脈的人。老夫去給他安排差事,不成體統。”


    萬依硪回道:“那柴厭青之前找過張駿,他說想要進會南使館。我看讓柴厭青進會南使館可行,畢竟會南使館是中書門下與樞密院一並承辦的,安排他進會南使館,也算不得越了人情規矩。”


    秦中徽合目沉吟了半晌後淡淡道:“那就隨你們去安排吧,蔣樞密若是怪罪,那有老夫頂著。”


    萬依硪聽罷,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快意。


    而這時,突然有一個丫鬟忙不迭的跑了屋內。秦中徽輕喝道:“做什麽,慌慌張張的!”


    那丫鬟聞言跪在地上說道:“老爺,你且去瞧瞧吧。秦伯正在外麵被人折磨呢,看樣子,他們是想整死秦伯!”


    “哦!”任憑秦中徽再沉穩,此時也不由得驚道:“是誰,敢如此大膽?”


    萬依硪笑道:“我在來時,看到了兩人。看模樣,像是一主一仆。而且我瞧那主子,可是麵熟的很,像極了一個人。”


    “誰?”


    “董平。秦相可還記得那個曾經越級上奏,參了秦相您一本的小吏麽?”


    秦中徽琢磨了片刻後開口道:“記得,他不是已經辭官回鄉了麽?”


    萬依硪煞有其事的說道:“我看,那董平這次臨安,就是來找秦伯您的不痛快來了。他現在一身布衣,隻要舍得一身剮,又有什麽做不出來?”


    秦中徽聽罷笑了:“老夫當年本想是要提拔那董平來著,但沒想到啊,他反手就參了老夫一本結黨營私。皇上聖明,自然不信。老夫也是對此事付之一笑,後來還是他自己辭官走的,怎的他要來找老夫的麻煩?杜鵑,你去將那人叫進來,老夫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故人。”


    “是。”


    丫鬟杜鵑起身,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看著那秦伯哭天喊地的模樣,董平是笑的合不攏嘴。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後背一下。


    “誒,就是你,老爺要傳你進去呢。”


    董平回頭,瞧了眼姿容上佳的杜鵑後淡淡道:“你去告訴秦相,讓他親自出來請我。”


    杜鵑聞言,當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道:“你這人,怎的這麽不識抬舉。你可曉得,一般人還沒這個福分進秦府呢。”


    “讓你去就去,若你再多嘴,那我便將你也放在馬上。瞧瞧你這小腰杆兒,受不受得了這份顛簸。”


    杜鵑聽董平不像是在嚇唬她,她抬頭瞧了眼秦伯的慘狀,身子猛的一哆嗦。她想都沒多想,便跑回了府裏。


    杜鵑進了屋,秦中徽見就她一人,登時皺眉道:“那人呢?”


    杜鵑低頭道:“老爺,那人好大的口氣,說是要老爺您親自出去請他。”


    萬依硪聞言,在一旁笑道:“秦相,您瞧我沒說錯吧。舍得一身剮,敢把秦相您拉下馬。您老坐著別動,我代您去會會他。”說罷,萬依硪一甩大袖,便昂首闊步走出門去。


    來至府外,萬依硪俯視著董平的頭頂,居高臨下的說道:“董大人,許久不見啊。方才我還沒敢認,但現在,我倒是確認無疑了。”


    董平的身子紋絲未動,他笑道:“能讓萬大人這般人物記在心裏,對在下而言,當真是莫大的福氣。”


    萬依硪搖頭晃腦,連連籲氣道:“董平啊,聽說你帶著令夫人回了老家。這倒也是不錯,安安生生的小日子過著倒也舒坦。但你為何,要來臨安找死呢?”


    董平聽罷笑道:“勞萬大人還惦念著,但內人早些日子染上了重病,於是在下便帶著內人四處尋醫問藥。但這銀子花光了,卻依然無力回天。內人一去世,在下便閑著無事四處逛逛,這逛來逛去,一不小心竟逛到了秦大人的府上。”


    萬依硪聞言,咯咯笑道:“斯人已逝,令人扼腕歎息。董大人的遭遇著實讓我感懷,不過你這既然來拜見秦相,怎的折騰起府上的下人來了?你心中有何冤屈,大可以去當麵跟秦相說嘛!”


    董平突然站了起來,他轉過身子,麵對萬依硪咧嘴笑道:“這老奴口出不遜,說萬大人來秦府是來偷女人的,我這替萬大人教訓教訓他,怎的還成了我的不是了?”


    萬依硪不怒反笑:“多年未見,董大人倒是變得伶牙俐齒起來。得了,廢話我也不跟你多說。我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乖乖跟我去見秦相,你給他老人家三拜九叩,陪個不是。第二,被亂棍打死,落得個永不超生。”


    董平忽的正色道:“我早說過,讓秦相親自出來請我。”


    “姓董的,你不要得寸進尺!”萬依硪指著董平的鼻子喝道。


    林三川見狀,登時便走上前來。萬依硪見得林三川一臉凶相,也是不由得往後挪了挪身子。董平抬手將林三川攔了下來,隨後,他從懷裏摸出一塊黃玉牌子道:“秦相即使不出來請我,那也得出來請這塊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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