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褚柘心下歉仄,連道得罪。


    林三川咧嘴一笑,毫不在意。


    林三川道:“兄弟,你這當官的,大半夜怎跑這裏來了?”


    蔣褚柘簡要將城內發生的幾樁血案敘述了一番,林三川驚道:“那我家公子沒什麽事吧?”


    蔣褚柘笑道:“林大哥放心,駙馬爺安然無恙。”接著道:“林大哥說那尼姑庵有暗娼,還有逼良為娼的醜事,可是真的?”


    林三川笑道:“這還有假?兄弟可願意隨我去壞了那群賊尼的買賣?”蔣褚柘無奈道:“林大哥有所不知,在我大宋還未遷都時,這臨安便是天下第一的風流之地,遍地都是煙花場所,青樓妓院。但至遷都以後,聖上便痛定思痛,禁忌驕奢淫逸。當時查封了不少青樓勾欄,臨安城裏登時多出了一大批無路可走的姑娘。有些紅牌姑娘早早的就被存下的青樓挑了去,其餘的不是被大戶人家便宜收做了丫鬟,就是遠走他鄉。但還有一些得了暗病的,年老色衰的無路可走,隻能皈依佛門。但她們或許是閑不住,又或許是想給自己留條退路,才做起了暗娼。說到底,都是苦命人。於理上,小弟應當依法辦事。但於情上,我卻不想絕了她們的後路。”


    林三川心中一悸,他拱手作揖道:“兄弟,憑你這番話,我向你賠罪了!”


    蔣褚柘忙的托起林三川的手臂,把他扶起來,道:“林大哥,這話是怎的說?”


    林三川笑道:“開始瞧你年少輕狂,身居高位,我就將你當成了個靠家族庇蔭,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但現在瞧,你可是難得的青年才俊。”


    蔣褚柘微笑道:“林大哥謬讚了,說出來不怕林大哥笑話,小弟能做到這個位子,的確是得了家中的提攜,說什麽青年才俊,愧不敢當。”


    林三川一揮手,不屑道:“提攜的好!難道不讓老弟這種人做官,偏要讓那些庸碌無為,狗屁不通的糊塗蛋去做官麽?”


    蔣褚柘羞慚一笑,不置可否,他道:“但這次既然碰見了,也不能不管,不過怎麽管,卻要好生斟酌。而且那逼良為娼,可是一樁大案,須得仔細查證。”蔣褚柘一抱拳道:“小弟先行別過,待明日回了臨安,再請林大哥喝酒。”


    林三川笑道:“嘿,我林三川就喜歡湊熱鬧。再說了,我好歹還算是個證人呢,兄弟可不能敢我走!”


    蔣褚柘微笑道:“林大哥樂意同行,小弟求之不得。但林大哥最好去了之後先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林三川道:“兄弟你也莫要著了那群騷娘們的道。”蔣褚柘一笑,道:“這是自然。”


    二人一邊閑聊,一邊慢悠悠的回到了臨水庵。臨水庵此時已黑了燈火,看上去應該是都休息了。照之前的商量,林三川在外守著,由蔣褚柘上去敲門。


    “咚,咚,咚”三聲響,庵門開了,而開門的仍是定玄尼姑。那定玄一見叫門的是蔣褚柘,登時就桃紅了兩腮。過了片刻,定玄頗為嬌羞的說道:“小……小官人,你怎的回來了?”


    蔣褚柘幹笑兩聲,神色有幾分慚愧,他道:“真是抱歉,在下沒本事,讓那采花賊溜之大吉了。現在天色已晚,所以在下想在貴庵借宿一晚。”


    定玄心下歡喜,一把牽住了蔣褚柘的手,笑道:“那姐姐可是歡迎極了,小官人快進來。”二人進了門,定玄一驚,她隻察覺蔣褚柘竟不停用指尖劃著她的掌心。定玄心道:“沒想到這小郎君是個外羞內熱的小騷漢子,今晚我可是有的樂了。”心中這麽想,但定玄的麵色卻是顯出了幾分嗔怒,她甩開蔣褚柘的手,道:“小官人,你再這麽無禮,姐姐可不理你了!”


    蔣褚柘又將定玄的手挽起來,笑道:“好師父,我也是在臨安混過不少時日了,你們這一些尼姑庵裏的規矩,我可是知曉的清楚。家裏管的嚴,連青樓都不讓我去。今夜若是師父能好好待我,那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


    定玄“哼”了一聲,道:“姐姐我雖然出身不好,但現在卻早已皈依佛門,不做那檔子事兒了。若不是看小官人捉賊辛苦,姐姐才不會委身於你呢。”


    蔣褚柘喜道:“那師父是答應了?”


    定玄白了他一眼,道:“小官人隨我來。”


    這定玄拉著蔣褚柘一路走,不過這次她沒將其帶到長屋,而是把蔣褚柘帶到了一間麵積不大的空屋裏。蔣褚柘在床上坐下,那定玄正欲解開緇衣時,蔣褚柘卻道:“好師父慢著。”


    定玄蹙眉道:“怎的?”


    蔣褚柘道:“能不能再找幾位師父一起來陪我?”定玄橫了他一眼,嗔道:“怎的,有姐姐一個人還不夠?”


    蔣褚柘抱拳哀求道:“弟弟我快憋壞了,求求好師父,你便多找幾個人來吧,銀子我半點也不會虧待好師父。”瞧得定玄無動於衷,蔣褚柘登時就取出一錠約摸著有五兩重的銀塊兒來,道:“好師父收著。”定玄將那銀子奪在手裏,冷哼一聲,道:“姐姐想與小官人談情說愛,但小官人卻如此絕情絕義。”


    定玄轉身走了出去,待她再進來時,已領來了七個姿


    色不一的女尼。這些女尼瞧見蔣褚柘,目光皆是一亮,她們不禁調笑起來:“是咱們姐妹買他,還是他花錢買咱們姐妹?”一人呸了一聲,道:“老娘今夜非活剝了他!”旋即,幾聲嬌笑響起。瞧她們現在的放浪模樣,哪有半點佛家子弟的莊嚴。


    定玄淡淡道:“吵些什麽,還不脫了衣裳,伺候這位小官人?”


    眾女一邊嘻嘻笑,一邊剝解衣裳,一邊對蔣褚柘暗送秋波。但她們這衣裳剛脫到一半,蔣褚柘登時站起,聲色俱厲的喝道:“好啊,這尼姑庵裏果然藏汙納垢,都給本官跪下”


    眾女尼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唯有定玄強做鎮定,上前問道:“小官人,你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


    蔣褚柘“錚”的一聲抽出半截明晃晃的長劍喝道:“都跪下,誰敢輕舉妄動,本官便要她血濺當場!”


    定玄“啊呀”一聲癱倒在地,她哭道:小官人,姐姐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蔣褚柘正襟坐下,將劍橫於膝上,道:“沒有得罪不得罪,你們若是此刻在青樓內光明正大的接客,我管不了你們。但你們在這佛門清淨之地,偷摸幹這齷齪的買賣,那我自然要好好管管。”


    一女尼爬到蔣褚柘腳下,不停磕頭,她道:“爺爺…您繞繞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蔣褚柘一把按住那女尼的肩膀,輕歎道:“你們既然已遁入空門,為何還要重操舊業呢?”


    定玄抽噎道:“空門是好,但卻不是我們姐妹的歸宿,我們還想著還俗,嫁人呢。但似我們這般人,想要嫁人除了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之外,還要花銀子治治身上的病,沒錢怎麽行。當初,我們被拐進青樓,受人折磨時,就沒人來管。但我們深陷泥沼,給自己掙份後路時,你們就來秉公執法了,這老天怎的這麽不公,這麽調戲我們這些苦命人?”


    蔣褚柘無奈道:“我知道幾位師父都是苦命人,所以這次並沒想抓你們,我隻是要問你們,這買賣以後能不能不做了?”


    定玄斜睨他一眼,沉聲道:“小官人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蔣褚柘苦笑道:“自然是真話。”


    定玄冷冷的道:“那好,我也不瞞小官人,隻要一天沒攢夠銀子,這齷齪的買賣就我們便要繼續做下去。我話說完了,小官人要殺要刮,要捉要拿,請盡管動手。”


    蔣褚柘微笑道:“若本官說,能給你們找一份正經的行當,你們願不願意去做?”


    一女尼生怕定玄再說什麽厲害話惹到麵前的官爺,便搶道:“官爺您說,隻要不把我們捉進牢裏,那我們什麽也願意去做!”定玄白了那女尼一眼,倒也沒說話。


    蔣褚柘笑道:“幾位師父可會紡線織布?”


    眾女尼搶道:“會!會!”


    蔣褚柘點點頭,道:“那便行了,今年朝廷準備再開幾個織場,要織造大量錦緞布匹,正缺女工,你們若是願意去,我便托人給你們安排。至於嫁人,你們也不用擔心,誰不願意取從織場出來的女工?”眾女尼聞言歡呼雀躍,卻唯有定玄將信將疑的說道:“當真?”


    蔣褚柘笑道:“這有什麽假的,你們若還認識跟你們一般的苦命人兒,那就聯係她們,若有意的寫個名冊給我,我一並將你們安排進織場去……”他一語未畢,就聽得定玄冷笑道:“我瞧小官人是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吧?”


    蔣褚柘一凜,登時解下自己的腰牌,道:“你們不信我,那便將這腰牌收著,若我安排不了你們的後路,你們盡可以拿這塊腰牌去朝廷告我個貪贓枉法的罪名!”


    蔣褚柘捧著那腰牌,但沒一人敢上前去拿。定玄身子一軟,旋即跪伏在地,她磕了一個頭,哭道:“爺,我們信你!”


    蔣褚柘起身抱拳道:“各位師父,方才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說罷,他在身上胡亂摸索一番,取出些銀子放在地上,笑道:“這次出來,也沒帶幾多錢,幾位師父收著。”


    有人道:“官爺,我們怎能收你的銀子?”


    蔣褚柘微笑道:“我曉得幾位師父的身子都有些不舒服,這些銀子你們拿去買些藥煎來吃。但銀子可不是白給的,是借給幾位師父的。待往後你們賺了幹淨銀子,找了個好婆家養好了身子,再還給我。”


    見得蔣褚柘一番話講的至情至性,眾女皆感動的泣不成聲。蔣褚柘覺得過意不去,隻道舉手之勞四字。


    過了片刻,蔣褚柘出了臨水庵。林三川從暗處閃出身子,攔在蔣褚柘麵前,笑道:“兄弟,事情辦妥了?”


    蔣褚柘笑道:“不負林大哥所望,那幾位師父都決定金盆洗手了。”林三川笑道:“那就好,兄弟你這也是一番功德啊!對了,那被逼良為娼的尼姑,你見了沒有?”


    蔣褚柘搖頭道:“我問過了,那幾位師父說這庵裏都是好人,絕不會做逼良為娼的勾當。林大哥,是不是你看錯了?”


    林三川嗤之以鼻,道:“我怎的會看錯,那打的叫一個恨呐,兄弟若不信,那隨我來!”


    蔣褚柘隨林三川翻牆來到了


    那鬥室前,隻見得那鬥室仍亮著燈火,透過那破碎的窗戶紙往裏一瞧,裏麵正有一尼姑跪在蒲團之上。隻見那尼姑雖身著誇大緇衣,但那玲瓏的身段卻是遮不住。蔣褚柘怦然心動,暗道:“這世上,怎有這麽好看的背影。”此時,林三川輕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進去瞧瞧。蔣褚柘回過神來,點點頭,輕敲敲門。


    忽的,隻聽那室內傳來一聲緊張的嬌音:“誰……誰?”


    林三川正擱那窗戶縫兒瞧著,他見得那跪著的尼姑一回頭,霎時心肝就是一顫。那尼姑不過二九之齡,粉撲撲的小臉蛋,星辰似的眼眸,糕點似的鼻子,桃花似的紅唇,那一驚下的花容失色,當真是勾人心魄。林三川忙扭過頭,拍了自己一巴掌,他心道:“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若真被逼良為娼了那還了得?”


    而蔣褚柘此時卻仍魂飛天外,他心神蕩著,念道:“這聲音也太好聽了些。”但就這半分失神,其身後就被林三川猛推了一把。他身子一傾,竟撞開了門,趴在了地上。林三川闖進門,笑道:“姑娘,我們來解救你了!”


    那小尼姑一見林三川,登時就縮到了牆角裏,哭道:“你們,你們是來做什麽的?”蔣褚柘站起來,忍住心神激蕩,一作揖,道:“姑娘,是在冒犯,聽說你被逼良為娼,我跟林大哥便來救你了!”


    小尼姑聞言,看著一身狼狽的蔣褚柘跟呆頭呆腦的林三川,卻是破涕為笑道:“誰……誰被逼良為娼了?”


    林三川道:“半個時辰前,我可瞧見有個尼姑不停用藤條抽你呢?難道這還不是逼良為娼?”


    小尼姑靨如春桃,她道:“二位施主你們誤會了,那是貧尼念佛經走了神,師太罰我呢。哪裏……哪裏有逼良為娼一說啦!”


    林三川一拍腦門,道:“當真?”


    小尼姑見他們不似壞人,笑道:“自然當真,你們快走吧,要是讓師太瞧見,又該打罰我了。”


    蔣褚柘直勾勾的盯著小尼姑,忽然開口道:“小師父,我曾見過你。”


    小尼姑聞言滿是詫異,“是麽,在何處?”


    蔣褚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帶著幾分靦腆道:“在臨安時周王府,小師父也許不記得了。”


    小尼姑“啊”了一聲,神色之中閃過一絲落寞:“或許吧,貧尼是真不記得了。”


    蔣褚柘微笑道:“當時小師父還蓄著發,現在卻已經剃度了。”


    小尼姑摸了摸光光的腦袋,笑道:“三千煩惱絲,剃了好。”


    林三川不耐煩道:“兄弟,快走吧。讓別人瞧見了,咱可有理也說不清了!”


    “是是!”蔣褚柘又對小尼姑說道:“小師父,敢問法號?”


    小尼姑微笑道:“法號靜心。”


    蔣褚柘笑道:“在下蔣褚……”


    那個柘字還沒出口,林三川便拉著他走了出去。林三川不解道:“兄弟,你跟個尼姑攀談些什麽?”


    蔣褚柘笑道:“我瞧這位小師父好看,便忍不住跟她多說幾句話。”


    靜心聞言,不禁臉色一紅,轉瞬,她忙道:“你們快些走吧,師太快來了!”


    蔣褚柘回身道:“告辭。”


    出了尼姑庵,林三川一臉鬱悶,他道:“這事辦的糊塗,若不是先遇上了那幾個賊尼,我當的也是不會誤會有人逼良為娼。”


    蔣褚柘笑道:“不糊塗,不糊塗,這件事辦的好極了……對了林大哥,你現在可是要回臨安?”


    林三川道:“那可不,本想歇一晚來著。但現在也沒心思了,不如快些趕路。”


    蔣褚柘擺手道:“不忙,急不得。若林大哥沒要事在身,不如賠小弟去喝一杯。”


    林三川皺眉道:“這荒郊野嶺的,哪有喝酒的地方?”


    蔣褚柘笑道:“林大哥剛來臨安,還不曉得。這臨水庵往西十裏,有個村落,那裏的狀元青釀的極好,咱不如去那村裏的酒館討杯酒喝。吃飽喝足,再借兩床鋪蓋歇上一晚。待明日醒了,再回同回臨安不遲。”


    林三川笑道:“這倒是好極了,走!”


    正待要走時,蔣褚柘忽的鼓足一口氣,大喝道:“在下蔣褚柘!”


    林三川笑道:“兄弟你嚷嚷些什麽,也不怕引狼過來?再說了,你這褚是哪個褚,柘又是哪個柘?你將自己名字喊的再大聲,若不說清楚了,那別人也是不曉得的。哪有我這名字方便,一說三川,再說六個一,那誰都曉得是哪兩個字了。”


    蔣褚柘笑道:“林大哥說的是。”


    靜心聽得那喊聲心中一顫,但她忙的低頭喃喃道:“菩薩,弟子愚鈍,這心卻是怎的也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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