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冉仲走遠後,虞環子笑著說起了話,他冷冰冰的道:“你啊,還當自己是王修承麽?”


    “朕不敢。頂點”


    虞環子被逗開心了:“好一個朕不敢,人死透了麽?”


    “請道長進宮查看。”


    虞環子軒眉道:“忘了規矩麽?”


    趙篆看了虞環子一眼,隨即跪下,舔起了虞環子的鞋子。虞環子一腳蹬在趙篆的下巴上,把他踹翻在地。趙篆先是趕忙翻起身子,隨後才敢揉下巴。


    虞環子淡淡道:“叫仙師。”


    趙篆伏首顫栗道:“是,仙師!”


    虞環子轉身進了宮室,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已經死去的那個趙篆。屍體身上少說也有個十來道創口,他的上身被刺的血肉模糊,虞環子微微蹙眉,對走進來的趙篆道:“你這活兒幹的也太不利落了,弄這麽多血,可不容易收拾。”


    趙篆滾在地上,囁喏的說道:“仙師,我實在對這個狗賊恨之入骨,若不是仙師您喊了停,我還會紮他一百刀!”


    虞環子微笑道:“罷了,既然都爛了,那就讓他爛的更徹底些。”虞環子抽動起拂塵,又像上次殺死那個侍衛一樣,如法炮製,生生把地上的屍體給打成了好似麵醬一般的肉沫。”


    趙篆駭的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喉嚨裏好似卡住了一個糞團,“仙師…您連臉都能換……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毀屍滅跡麽?”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虞環子微笑道:“把人化成血水的藥,本仙師自然隨身帶著,但比起用藥,還是這樣來的過癮。”


    趙篆揖道:“仙師聖明。”


    虞環子微微一笑,不予置否,他道:“陛下,你這新生的吉日,打算先去做些什麽?”


    趙篆道:“弟子做什麽,當從仙師法旨。”


    虞環子擺手道:“不不不,你是皇帝,做什麽,理當你自己拿主意。”


    趙篆沉吟道:“弟子想去先見韓貴妃。”


    “韓貴妃……”虞環子笑道:“那可是個妙人兒啊!陛下,本仙師早已說過,區區一個女人算不了什麽。你瞧,你這剛做上皇帝,不就能得到一個尊貴,又美麗的絕頂美人麽?”


    趙篆微笑道:“仙師所言極是。”


    虞環子笑道:“好了,走吧,這次本仙師要親自監督陛下。那韓貴妃畢竟是你曾經的枕邊人,難免會識破些馬腳。”


    趙篆道:“弟子正有此意。”


    虞環子忽的吹了聲調詭異的口哨,霎時,便見漆黑的潮水從這宮殿的四麵八方湧了出來。潮水澎湃時,能聽得“吱吱”怪叫。趙篆定睛一瞧,好家夥,這哪裏是什麽潮水,而是數不清的尖牙黑毛大老鼠。這群老鼠前仆後繼的堆到那攤肉醬上,搶奪撕咬。眨眼的功夫,這宮殿地麵便變得一幹二淨,連一點血漬,一根發須都沒剩下。


    “龍是世間帝,鼠是地中龍啊,這般死法,倒也是沒能辱沒了他。”虞環子的言語間,頗有些戲謔之意。趙篆恭順的俯首道:“仙師所言極是。”


    今兒個天氣好,韓貴妃倒也從百無聊賴中找到一些興致,前去禦花園遊玩了。如今這節氣雖然百花凋零,但看到禦花園那幾棵梅樹枝丫上冒出來的花骨朵,韓貴妃知道,用不了幾日,這禦花園裏定然又是盎然生機。


    韓貴妃身後跟著兩個隨侍的宮娥,這兩個宮娥麵色有些不好,她倆一邊嘀嘀咕咕的說悄悄話,一邊暗自垂淚。韓貴妃取出香帕,將一把石椅上的灰塵撫去後,坐了下去,她歎了口氣,淡淡道:“怎的,你們想起碧音了?”


    一宮娥福了一福,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們的確是想起碧音姐姐了。”


    韓貴妃微笑道:“那丫頭很好,人好,命也好。試問,這世間有幾個男人能為心愛的女人做到那一步。”


    另一宮娥回道:“是啊娘娘,我們兩個替碧音姐姐感到開心,但也為碧音姐姐感到不值,當真該把那個殺了碧音姐姐的惡人,給千刀萬剮!”


    “好!說的好!朕看千刀萬剮還不解氣,把他剁成肉醬如何?”


    韓貴妃聞言趕忙站起身子,帶著兩個宮娥對突然出現的皇帝行禮。趙篆微笑道:“好了,免禮吧。”


    “謝陛下。”


    韓貴妃平身後,瞧見了站在趙篆身後的虞環子,麵露不悅。她道:“陛下,您日理萬機,公務繁忙,怎的有空來這百花凋零的禦花園了?”


    趙篆微笑道:“誰說這禦花園裏百花凋零了?朕可清清楚楚的瞧見了一朵開的正豔的牡丹花,跟兩朵嬌滴滴的水仙呢。”趙篆一語,把兩個宮娥說的是麵紅耳赤,嬌羞無限。韓貴妃一怔,心下感慨道:“估摸也有個兩年,陛下沒對我說過這些話了。”


    趙篆擺手道:“愛妃請坐。”


    兩個宮娥聞言趕忙將剩下的幾把石椅也給打掃幹淨了,服侍趙篆跟韓貴妃坐下,虞環子則寸步不離的站在趙篆身後。


    韓貴妃瞥了虞環子一眼,淡淡道:“道長,您怎的也進宮來了?”


    趙篆忙道:“愛妃,今日道長進宮是來給朕講經的。”


    虞環子微笑道:“給陛下講經,貧道也大有所得。”


    韓貴妃微笑道:“那這經講完了麽?”


    虞環子回道:“差不多了。”


    “既然講的都差不多了,那道長就請回吧。”說這話的是趙篆,虞環子眉頭微蹙,道:“陛下,還有一小節沒講清楚。”


    趙篆陡然站起身子,朝著虞環子喝道:“朕讓你走,你沒聽見麽!難不成朕還要說,讓你滾麽!”


    虞環子聞言,情緒並無波動,他微笑道:“陛下息怒,貧道這就告辭。”說罷,虞環子飄然而去。


    韓貴妃搖頭道:“陛下,您當已國事為重,應少與這些方外之人來往。”


    趙篆重新坐了,他抬手去摸韓貴妃的臉蛋兒,那兩個宮娥識趣的轉活頭去。韓貴妃感受到從趙篆掌心傳來的溫度,一雙冷清的眸子陡然便溶解成了一汪秋水。


    “陛下…”


    “啪!”


    韓貴妃摸著紅腫起來的有臉,心下一黯,她喃喃的道:“陛下還是那個陛下……”


    趙篆惡狠狠的盯著韓貴妃,冷笑道:“賤人,朕去忙國事,你好偷摸養七八個麵首不是!”


    韓貴妃淚眼婆娑的望著趙篆,顫聲道:“陛下,臣妾一心待您,您為何要幾次汙蔑臣妾!”


    趙篆微笑道:“汙蔑你?當年朕還是贛江王府一個不入流的王子時,你就開始跟我三哥四哥勾勾搭搭,你以為朕的眼是瞎的麽!你知道朕為何不立你為後麽?朕本打算把你充作官妓,不過念在你還隨朕吃過幾年的苦,朕不好做的太絕。但告訴你,你在朕眼裏,連個婊子都不如!”


    韓貴妃緊咬著紅唇,不予辯駁,把眼淚咽進了肚子裏。


    趙篆接著說道:“還有,贛江王把朕送入周王府寄養的那兩年裏,你是不是已經跟柴氏兄弟勾搭上了?”


    韓貴妃慘然一笑,搖頭道:“陛下,您就斬了臣妾吧!”


    趙篆咯咯笑道:“你想的倒美,朕偏要把你留在身邊,日夜折磨你,辱罵你,這一生一世,你都別想痛快度日!”


    韓貴妃趴在石桌上,用手臂遮住臉,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哀傷。


    虞環子在暗處把這一切盡收眼底,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又來到孤樓茶社,茶博士迎了上來,笑道:“道長,今日您來的早,三樓還沒開門。”


    虞環子道:“貧道等。”


    茶博士道:“道長請便。”


    虞環子上了孤樓茶社三層,又瞧見那道垂在地上,把一間空曠屋室分隔為二的寬大


    珠簾。虞環子自語道:“一卷珠簾,不光分開了一間屋子,也分開了這天地。”說著,他挑開簾子,走到了對麵。虞環子進去後,驀然一驚,喃喃道:“兩把椅子?”他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後,忽覺神清氣爽。他伸手朝虛空一握,仿佛天下已盡在他的掌中。


    “師尊呐,以後便讓徒兒來代您禦統天下。您雖有宛如神仙的手段,但卻活成了臭蟲老鼠,令人扼腕歎息。無需多久,徒兒便天下萬民便會跪伏在徒兒腳下,尊稱仙師,活神。那是多麽的威風,多麽的不可一世,!想想您老終年居於地宮,即使活個千年萬年,也隻落憋屈二字。就算是街上要飯的叫花子,也比您老自在……”


    虞環子正自顧自的念叨著,忽瞧見珠簾對麵浮現出個綽約人影。


    “道長,您這是要反客為主啊?”


    虞環子微笑道:“想不到在他背後出謀劃策的,竟然是個女人。”


    來人笑道:“道長瞧不起女人?”


    虞環子點頭道:“的確瞧不起,貧道自以為這世間的庸碌有十分,男人占四分,女人占六分。但今日,閣下為女人扳回一城。”


    來人道:“道長已把事辦成了?”


    虞環子笑道:“錦繡已織好,請閣下添花。”


    來人微笑道:“這次我來,便是要確保萬無一失。”


    虞環子微笑道:“待事成之後,我們去金鑾殿飲酒。”


    來人淡淡道:“與其飲酒,不如談談如何穩定江山。”


    虞環子笑道:“遼夏之威,何足道哉?本仙師稍稍做法,便能驅其於千裏之外。”


    來人嗤笑道:“道長還真拿自己當神仙了?”


    虞環子身子微微前傾,笑問道:“怎麽難道我不是麽?若貧道不是神仙,又如何能把天下共主移花接木?”


    來人對著珠簾,襝衽行禮,道:“那奴家便先恭祝道長握大道三千,壽可齊天。”


    虞環子微笑道:“貧道也願爾等能統率百官,權勢無邊。”


    來人輕聲一笑,旋即轉身離去。


    虞環子閉上雙眼,靠著椅背,麵帶笑意。


    未到戌牌時分,柴家便摘了紅花,一律掛上了白綾。柴厭青沒管那些繁文縟節,他把碧音裝進棺材裏,便把她葬入了柴家祖墳。


    千裏孤墳,老鴉啼唱。


    天邊過渡了三色,白,藍,近乎透明的黑。風很凜冽,把柴厭青的衣衫刮的獵獵作響。他的一旁站著的是宋承軍,柴厭青看著新墳,宋承軍看著他。過了老半晌,宋承軍開口道:“二哥,你咋也不說句話?”


    柴厭青翕動嘴唇,欲要開口,卻無語凝噎。


    宋承軍像是打呼嚕般的,重重吐出一聲歎息:“二哥,你放心,我定把殺了嫂子的凶手給揪出來!我要讓她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柴厭青忽的笑了,“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承軍,你還記得燕臨麽?”


    宋承軍微笑道:“那怎麽不記得,咱們當時還在燕臨時,那可是京城的霸主,誰敢跟咱們紮刺兒?”


    柴厭青笑道:“你這小幾十年,淨放屁了。當時你還穿著兜襠褲,滿世界撒尿呢,誰認識你。”


    宋承軍訕訕一笑,道:“多久的事兒了,都記竄了。”


    柴厭青笑道:“我還記得有一年在臨仙江上,觀魚躍龍門。我柴家的畫舫排在第一,就連皇帝老兒來了,那他也得給咱柴家讓邊兒。”


    宋承軍點頭道:“這倒是,當時你爺爺還在世,那是何等的威風。”


    柴厭青淡淡道:“人走茶涼,自我爺爺去了,我柴家便是一日不如一日,趨炎附勢的人都走幹淨了,家裏多久也沒見來個客人。承軍,你是為數不多,願意跟我交心的兄弟,所以我相信你。隻要你活一天,定會尋一天殺了你嫂子那凶手。所以這件事靠給你,我放心。”


    宋承軍一怔,忙問道:“二哥,你不會是要隨嫂子一起去了吧?”


    柴厭青笑道:“我也想,但家裏沒錢買兩幅棺材了。睡席子我覺得涼,住一個棺材,我又嫌擠。所以想想,還是賴活著吧。我隻是想回一趟燕臨,再看一次百花祭。承軍,你可曉得百花祭的來曆?”


    宋承軍點頭道:“這我知道,隻是說在諸國混戰時,燕臨曾是一國的都城。後來這個國家被滅了,敵軍打到了燕臨。城中的百姓前仆後繼的守城,敵軍攻了七天七夜才打進城去,後來他們發現,那城垛子後死了的全是女人,男人早死光了。當時的敵軍也敬重這些女子,便把那一日定為百花祭,百花也指女人。後來,這百花祭就這麽流傳下來了。”


    柴厭青淡淡道:“不錯。我去燕臨,給你嫂子種一株花,種了就回來。”


    宋承軍大笑道:“二哥,你不用回來,出不了多久,兄弟就帶人打過去了!到時候,咱這京城霸主,可就能坐穩了吧?”


    柴厭青也大笑起來:“那是自然,到時候,我叫你哥!”


    當天徹底黑下來以後,董平才從那山上下來,回了城。這城中的道路他本該熟悉到骨子裏,但這次也知是天太黑,還是他心裏在想事兒,竟然迷路裏。來到了一條,他從未來過的街。


    整條街都黑漆漆的,隻見一盞搖曳在路邊的孤燈。董平尋著那光亮走了過去,他瞧見一個滿臉貼滿狗屁膏藥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笑道:“你我二人既然有緣得見,閣下可否坐下來,聽在下嘮叨幾句?“


    董平笑道:“先生算的準麽?”


    算命先生笑道:“不算是算不準的。”


    董平道:“若算的不準,那我便宰了你。”


    算命先生微笑道:“閣下戾氣太重。”


    董平搖頭道:“我一向好脾氣,唯獨今天特別想殺人。”


    算命先生道:“那好,閣下請坐。”


    董平坐下道:“先生擺卦吧。”


    算命先生微笑道:“在下一瞧閣下的麵相,便能算出來了。”


    董平笑道:“那先生便開卦吧。”


    算命先生道:“看閣下的麵相,你已經死了許久了。”


    董平一怔,旋即緩緩點頭道:“不錯,我已經死了很久。”


    算命先生笑道:“閣下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閣下心裏有一個貪字。但閣下很快就又要死了,因為閣下心裏的貪字已經快消失了。”


    董平微笑道:“那我怎麽才能繼續活著?”


    算命先生道:“要貪。”


    董平搖頭道:“在這世道上,你想當貞潔烈女沒人管你,你想做淫娃蕩婦,那也沒人管你,但若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那就有人管了。原因無他,人活在世,最忌貪得無厭。”


    算命先生微笑道:“但回首過往幾千年,人就是在當婊子,跟立牌坊之間來回轉。閣下說的忌諱,恰好也是人之根本。不貪,是不行的。就比如閣下,不貪,就會死。不貪,你體內的那顆心,就不會再跳。”


    董平道:“閣下能否教教我,該如何貪?我娶了幾個妻子,但到頭來連男人都快做不成了,這不就是貪得無厭的現世報麽?”


    算命先生笑道:“那是因為閣下貪的還不夠,是因為閣下起了不貪之心。根據在下所觀,不多久,閣下便會有一大機緣,閣下若能貪了,那一切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董平蹙眉道:“先生好像對我了解甚深。”說著,董平便要伸手去扯那算命先生臉上的狗皮膏藥。但那算命先生縱身一躍,便匿入了夜空。唯在董平耳邊留下一字,“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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