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體內流淌血液與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屍體的血是不一樣的,氣味上有一些細微的差距,大多數普通的嗅覺生物是聞不出來的。根據時燼多次的任務經驗,這鮮血洗去了痕跡卻留下了味道,就算是充斥著消毒水的異味,他還是能準確嗅出來,這是從活人體內流出來的血液。


    娑羅這是在解剖活人。


    “這魂族的男人都這麽殘忍嗎?”時燼望著一桌子的手術器皿,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


    他並不感到詫異,更不可能會驚恐。因為當他推開門看到這麽齊全的刀具時,就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嗅刀尖氣味也隻是為了確認。要不然什麽人會無聊到把手術台搬到自己家裏?


    屋內安靜地讓人發虛,偶爾吹進幾陣輕風,也能吹得窗簾飛舞,吹進室內呼呼地尖嘯著,更顯得陰風大作。


    “你有什麽想法?”小托望著時燼問道。它從獲得靈識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生活在廣原仙境的繈褓之中,像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真正危險的小屁孩。初生牛犢不怕虎,此時它見著手術台上的一切,隻當那是普通的殺人刀具,竟然也並沒有感覺到有多害怕。畢竟,它不知道解剖活人這件事意味著什麽。


    它不了解,時燼也不想跟它解釋。懂不起最好,這些東西他光是在心裏想想就覺得一陣犯嘔,渾身不舒服。


    “娑羅這個人,真的是個心理變態。”時燼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像是在公正地對一個人的人品做出評價,並沒有所謂的義憤填膺。


    他不想在這充滿血腥氣味的地方待留太久。娑羅殺不殺人跟他又沒關係,他又不是刑偵局的。他來這兒隻有一個目的,既然這間屋子沒有什麽線索,那就去別處繼續找。


    時燼把小托揣在褲包裏就走了出去,順帶把門關上——他受不了那一堆手術刀具刺眼的光。


    晃得眼睛痛。


    他打開了第二道門。照例,廢墟之境般的背景,和第一間房沒有什麽兩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偌大的一間臥室房,沒有堆放任何東西。


    “這麽安靜的嗎?”時燼平視著前方,除了兩張帶著汙漬的窗簾與已經從下麵開冰破裂了的窗戶,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當然,不可能這麽安靜。這一點時燼比誰都要明白。他的左眼早已變色,能夠看清潛行在這周圍的所有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誒,你的左眼怎麽變紅的?看起來好炫誒。”小托從他的褲包裏跳出來,一蹦一跳地湊到他前麵,新奇地問道:“你是怎麽做到的?教教我唄,我也想要一隻血紅色的眼瞳。哦不,要兩隻都變紅。”說著,它開始自顧自地腦補著自己雙瞳變紅的樣子,“哇”的一聲,興奮地笑了:“哥特玫瑰風格,超級帥氣的有沒有?”


    時燼白了它一眼,沒有回答它。


    “教教我嘛~”小托又拿出了招牌式的蘿莉音對他撒嬌道:“要是你覺得你沒有能力幫我兩隻眼睛變紅的話,一隻眼睛也可以啊。”


    時燼無語凝噎,這是能力強弱的問題嗎?瞳孔變色除了天生的鴛鴦體質以外,就要靠後期修為了。自身能力達到一定程度,眼瞳就會自動變為本體所修法術所對應的顏色。


    沒曾想,時燼把這些話一五一十地告訴給它以後,它反倒不淡定了:“你一個弱雞一樣的凡人都可以在二十年時間內修出一隻血瞳,肯定是走了什麽捷徑。我可是自帶仙根的神族,肯定會更快的。你就把那個捷徑告訴我,別那麽自私嘛。”說到這兒,它突然聲音一轉,變成了惹人心癢的嬌羞美人模樣:“你也不用擔心我學會了以後要跑路。反正,人家都已經是你的人了。”


    “噗!!!”


    時燼驚大了嘴巴,如果剛才他剛好喝了一瓶水,估計現在能全數噴在小托的臉上。


    “你說什麽!!!”時燼完全被它搞懵了,整個頭緒都不怎麽清晰。


    小托見他要耍賴,立馬就翻臉了。它氣憤地揮了揮墨色未洗淨的狼毫,罵道:“你這個渣男,你已經睡了人家兩個晚上了,現在不認賬,是不是遲了點!”


    “!!!”


    神特麽的兩個晚上,它就一支毛筆,他還能打它的主意?他又沒有什麽戀物癖。


    誒,等等。這毛筆前兩天好像一直都是揣在他褲包裏的,睡覺的時候好像也沒有拿出來……


    可是那能叫睡嗎!


    “當然能啊!”小托單純得像一朵不帶一丁點汙泥的雪蓮花,所以就算是說到少兒不宜的東西也絲毫不會臉紅:“你睡在床上,我挨著你睡在你褲包裏,這難道不是睡嗎?”


    “……”


    時燼第一次在心中產生捶死的一支毛筆的衝動。


    真的,要不是看在這家夥是仙鶴的“女兒”,他絕對不會讓它見到下一秒的太陽。


    “考慮好了嗎?”小托很是期待地問道。


    時燼懶得再理它,他覺得要是再和它多說一句話,明天這間房子裏就會看到一隻斷成好幾截的毛筆。


    他現在急於找到解救沐羽的辦法,根本就沒工夫跟它瞎扯這些沒用的。時燼幹正事兒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攪他,那樣隻會打亂他工作的思緒。刺客是個嚴謹的職業,不管在做什麽都必須保證思路絕對清晰。不然,一個不注意,隨時都有可能下去見閻王。


    說來可笑,這個什麽閻王他還沒來得及去見一麵就遇見了陰間掌權者之一的玉麵閻君。這樣看來,他見閻王的日子估計也快到了。


    “喂,凡人,你倒是回答我啊!”被忽視的小托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重創。它現在非常不爽,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麽客氣。


    然而,時燼還是不準備理它一下。


    這下,小托更怒了。它氣抖著筆杆,加大了分貝:“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十分不禮貌的嗎?!我可是從廣原仙境下來的神族,仙境你懂嗎?神族你懂嗎?看你一個鄉巴佬似的男人,估計也懂不起。”


    “哦。”時燼淡然地回答一聲,隨即蹲下身去。剛才不小心踩到了一攤黑色油狀物,現在鞋底粘上了幾滴濃稠的黑油。他一把抓起站在他跟前怒發衝冠的毛筆,狼毫朝向鞋底。


    “喂喂喂,你幹嘛!”小托一見他要拿著它胡來,慌忙抖了兩下身子,無奈他指間力道太大,它怎麽抗拒都沒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墨色狼毫慢慢地朝著他的鞋底靠近。


    時燼笑得極具深意,此刻的他在小托眼裏就是一個魔鬼!


    他微微一笑:“你沒看見我鞋底沾了黑油?誰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有沒有毒?而且這周圍又沒有紙巾之類可以擦拭的東西。所以,你懂的。”


    “!!!”


    小托一驚,下一秒反應過來後火氣更大了:“懂你妹啊!我可是修身養性、淨化心靈的聖物。你不拿我題詩作畫就算了,還想讓我如此美麗的狼毫為你擦鞋,暴殄天物啊!”


    開玩笑,他碰了一點就中毒,它難道就不會嗎!


    “可是我不會題詩作畫啊。”時燼一臉無辜地望著它:“我又不是吟詩誦詞的文人雅客,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刺客。一介粗人不會用筆,就隻能拿你的毛擦擦鞋上的油咯。”


    “嗬!”小托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它要信他那才有鬼哦,這男人心裏那賤兮兮的壞笑早就被它讀取到了,簡直就是賤到令人發指。


    時燼也不多囉嗦,繼續手上的動作。


    小托見他還要繼續,嚇得“哇”一聲就哭了。更加瘋狂地折騰了幾下,愣是從時燼的“五指山”中掙脫出來,掉在地上,慌忙後退兩步這個男人太危險了,它決定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簡直就是個變態!”小托眼淚汪汪地罵道。雖然它一支毛筆並不存在淚腺這種東西,但它也可以在心裏哭啊。


    “我不是變態,”他從地上站起來,又是那副賤得讓人想掐死他的笑容:“最多隻能算是犯賤。”


    說完,他拍了兩下褲腿的灰,轉身準備離開。


    “喂,你幹嘛去?”小托站在地上,用狼毫支撐著整支筆杆。柔軟的狼毫在地上散開成一圈,這樣站立著,看起來竟像是一朵墨色的海棠花。


    然而,這在完全沒有物品審美概念的時燼看來,更像是一隻——會噴墨的烏賊。


    “哈,你居然罵我是烏賊,好大膽的凡人。你等著,等我修成人形的那一天。我會讓你看到本大爺的厲害!”小托氣鼓鼓地罵道。


    時燼懶得跟它爭,他的左眼看到了一些毛筆所看不到的東西。


    他們麵前這一片坑窪地麵,表麵上看起來是空蕩蕩的,實際上在左眼裏的世界確實完全不同。


    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站著十個,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的人類的靈魂。他們——或許現在應該說成是“它”們站在那兒,目光呆滯,似乎也看不到住在陽間裏的東西。它們看著時燼,就跟看到空氣一樣,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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