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起床了!”


    ……好吵,不過這聲音怎麽有些熟悉——


    “都幾點了,你不是要趕火車嗎!今天可是你回學校的日子!”


    回……學校?!


    馮恩嚇得立刻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旁邊放著床頭櫃,櫃子上的台燈是自己中意的框架設計,遠處的書桌上擺著沒關的電腦,旁邊還有幾本考研用的資料。


    “這些東西……這裏是我的房間?”


    他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我回家了?回到我原來在的世界了?我又變回那個準備考研的普通大學生了——


    等等,不對。


    瞬間的驚詫很快歸於冷靜:王澄、七玉,還有從河邊到石台的遭遇一幕幕地浮現在馮恩眼前。


    此時有腳步聲接近門邊,隨之響起話音:


    “整天都這時候才起,也不知道早點睡。”


    馮恩知道那是誰:會喊他起床的人隻有一個。


    所以他下床,徑直走出房門——


    站在門口的“母親”沒有阻攔,在馮恩下床之後她就停止了運動;同樣變得一動不動的還有在客廳中正吃著早飯的“父親”。


    這是夢,馮恩明白。所以這些被他的無意識造就的場景與人物開始被他的意識接管、消除,四周的世界重回空白。


    他並不是第一次在夢裏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了,但像這樣如此快地醒悟、醒悟後還得以控製夢境則是頭一次。


    “對了,記得胖老頭以前給我提到過——這就是所謂的‘入夢’吧。”


    看著周圍這一片空白,馮恩想起來王澄告訴過他的知識:


    馭靈者具有境界之分,正如山有高低、河有長短一般;由低到高,便是“凝靈以成道,悟始而歸一”,一共凝靈、成道、悟始、歸一四個境界。


    而“入夢”便是馭靈者踏入凝靈境所必經的一個過程,表現為馭靈者可以自由控製自己的夢。它往往發生在喚出靈之後的第一次睡眠時,正與馮恩此刻的狀況相符合。


    “不過既然胖老頭說了‘入夢方能凝靈’,不妨看看現在的希聲變成了什麽樣子——”


    然而就在他想要喚靈的瞬間,,周圍的空白忽然泛起一圈圈漣漪,雖然清楚自己還在做夢,馮恩卻很快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能控製夢境了。


    所以他隻能看著周圍的空白一點點散落,在眼前的空氣裏變成雪花、堆在地上。鵝毛般的大雪使得夢境陡然變得森寒,馮恩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卻並不是因為冷。


    驚訝或是憤怒都會讓人發抖,此刻的馮恩則是兼而有之:


    為什麽即便死了一次到了另一個世界、都“入夢”了,我都還會夢到你?


    看著遠處獨自站立的背影,他握了握拳頭、如此想著——雖然隻看背影並不完全符合,但會讓他本能般不甘的人也隻有一個。


    那是一個女孩,身材嬌小,深黑的長發直至腰際、小小的發髻上插著一根長簪。


    但就在看著她的時候,馮恩忽然注意到女孩前方的空地忽然有座建築拔地而起:


    這是一座宏偉的宮殿,宮牆綿延一望無際,如山嶽一般矗立在大地之上,卻又異常沉寂,就連無人的荒郊也比它要多上幾聲風嘯。


    正在馮恩驚訝於眼前這副意外的景象之時,站在遠處的那女孩突然轉身:


    潔白如雪的麵頰上柳葉形的眉毛濃如墨色,眉下一雙杏核眼裏眼神清澈如水,高挺的鼻梁下更是一對鮮紅似血的唇。


    而她的雙瞳比這雙唇更紅、更亮;它鑲在她的眼中,就如同火焰燃在冰裏。


    這兩團火焰此刻聚焦到了馮恩身上,驚訝中帶著嫌惡、像是想把他燒盡。


    不過在女孩仍然沉默的時候,注意力回到她身上的馮恩看見了這束眼神,終於忍不住低吼:


    “真的是你……”


    前世的記憶,那些歡笑、溫存、眼淚和怒吼的影像與聲音在他腦海裏一連串的炸開。


    不禁咬牙,馮恩並沒有發覺自己捏緊的拳頭已經爆出青筋,而希聲也不請自來地顯現在他身後。


    一人一靈,兩雙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盯著那雙火紅色的眼眸——


    女孩卻在這時候毫不躲避地稍稍抬頭瞪了馮恩一眼,輕啟的朱唇同時吐出冰冷話音:


    “你不是我夢裏本來有的人……你是誰,竟敢擾我入夢!”


    可女孩話音剛落,不答的馮恩竟已經衝將過去,舉起的拳頭穿過雪花揮向她的麵頰——


    忽然馮恩醒了。


    天空被初升的太陽照成魚肚白,身旁燃著的那堆火已經小了不少;空穀無風,身上卻粘著一層冷汗、浸濕了衣服。


    直到緩緩起身,他的臉上仍然滿是驚詫。不禁掃視周圍,卻注意到旁邊的七玉疑惑地看著自己。


    “你動靜好大,”她疲倦的聲音裏並無責備,反而有些擔心,“剛剛天亮,怎麽你就醒了。”


    “別人進入過你的夢嗎?”


    “嗯……?”


    看到自己的突然發問讓七玉摸不著頭腦,馮恩再次開口:


    “我入夢了。”


    “啊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會這樣。”


    七玉點了點頭,笑容在臉上綻開:


    “這樣的話你就真的成為馭靈者了。”


    “是啊。”


    喚出希聲,覆甲的白手撿起枯枝——此刻的它已經具有了實體,這便是所謂的“凝靈”。


    倒還真像自己在漫畫裏麵看見過的“替身”……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奇妙的變化。


    馮恩想著,夢裏的遭遇卻又在眼前浮現。笑容漸漸褪去,片刻猶豫後方才出口的話音也沉靜下來:


    “七玉,說來有些奇怪——”


    他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


    “我入的可能是別人的夢。”


    見到七玉驚詫到說不出話,馮恩便把夢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不過那些屬於前世的回憶他隻字未提。


    說完,隻見少女的表情由驚訝漸漸變作擔憂。


    “怎麽了?”馮恩試探著問她,“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知道。”憂慮在七玉的眼中發酵,“有人給我說過,隻有兩個剛喚出靈的馭靈者相隔很近的場合,才有可能出現你說的情況。”


    “要有多近?”


    “最遠五丈之內……”


    “我明白了。”


    “馮恩,”七玉隨即開口,“懸崖頂上離這兒不到五丈吧,你夢裏那個女孩會不會是找我的那群人派來的——”


    “放心,應該隻是巧合。”


    用希聲聽出懸崖上並沒有人活動的聲響,馮恩才放心大膽地說出這話——但他也明白七玉為何會擔憂。


    於是他看向旁邊岩壁上的洞穴,漆黑的洞口被陽光射入、映出裏麵奶白色的石鍾乳。


    “我們現在從這裏下山吧。”他站起來伸手指向洞口,“這條路應該隻有我知道,出口也隱秘。就算還有追兵,也能借這機會避開。”


    “嗯,好。”


    “那接下來這段路可得小心,抓緊我。”


    馮恩說著伸手牽住七玉,兩人就這樣走進了溶洞裏。


    嗒、嗒、嗒……


    陽光無法照到的洞窟深處水聲滴答,狹窄的路上立著無數鍾乳石:或是如筍般拔地而起、或是如烏雲般自頭頂垂下;亦有筍掛交匯而成石柱,成列而前、猶如宮殿走廊。


    潮濕而疏鬆的鍾乳石們無一例外地散發著幽幽熒光,總的來說雖然比不上洞外的初升的朝陽那般明亮、也足以在這幽暗裏勾勒出兩幅緩緩前行的身影——正是馮恩和七玉。


    “走慢點,這裏的地非常滑,你一定得抓著我、不要鬆手。”


    “嗯……”


    感覺到從七玉手上傳來的顫抖,馮恩的腳步也慢了一些:畢竟這裏實在是太冷了,冷到不僅讓七玉發抖,就連他自己也有些累。


    上一次走這條路,馮恩就因為受寒而落下了後遺症:好幾個月裏,就算曬著正午時分的大太陽他也還是會冷得咳嗽。


    要不是被王澄用黃離溶了銀器溫熱血液,恐怕他已經死在了那年入冬的第一個晚上。


    “不過今天比那次都還要冷得多……總覺得不太對。”


    他心裏隱隱生出一絲預感,就像是從這寒意之中尋找到了什麽熟悉的東西一般——


    在這時候,低微的“沙沙”聲順著寒風飄進他的耳裏,讓他訝然。


    這是水結冰的聲音……


    水,冰,雪,又如此冷,該不會是夢裏的那家夥?


    正在馮恩左思右想的時候,又有一個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馮、馮恩……我好困。”


    聽見是七玉,他急忙回頭;卻見少女臉色煞白、雙眼也半閉。


    “七玉!”


    “我冷……”


    她的嘴唇不知何時已經幹裂、顫抖地發出斷斷續續的話音,軟下的雙腿也幾乎不能再撐她站直。


    “那我背你。”


    馮恩喚出希聲伸手按上七玉的耳朵、讓她得以清楚聽見自己的話:


    “我會讓你一直醒著,可別覺得我太吵。”


    說著他蹲下來,“不過我也會盡可能走快些,來吧。”


    七玉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趴到了他的背上。


    “放心,我走過這裏一次,不會有問題。”


    背起她的馮恩快步前行、跨過地上一處深潭,“上次走的時候我手還骨折了,都隻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走了出去。現在我有靈,花的時間隻會更少。”


    這些話既是說給七玉,更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需要信心。


    越來越嚴重的寒冷不僅使他勞累、更讓他擔憂:他幾乎能肯定夢中的紅衣女孩就在洞中某處。


    幸而他也知道這洞穴裏四處分岔、並不隻有一條道路。


    “隻要自己盡快出山,就應該不會遇見她。”


    腳下的地麵雖然濕滑,對他而言倒也不算難走。上次的經驗幫了他很大的忙,但更讓他得以加快速度的則是希聲的援助:


    就像用聲波震開了付前的木屑一般,現在的希聲也在用聲波驅散身旁的寒氣、同時如聲呐一般探測著可能攔路的障礙。


    就這樣躲開幾處或淺或深的水潭、走了一段,洞壁上生長的石鍾乳漸漸變得稀疏,空間開闊起來、視野裏的靈光也愈發濃鬱——如禮堂般寬廣的石室就這樣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地上沒有擋路的石筍、高遠的穹頂亦無石掛垂下。時有帶著涼意的微風吹來,撫上臉時竟有一股幹燥感。


    光滑的岩壁和腳下的地麵上也沒有任何一處水跡、與剛才兩人走過的滴水而潮濕的地段好似兩個世界。


    但馮恩並沒有因此放鬆,臉色反而更為凝重:他知道隻有冷到極點,冰才不會融水。


    “七玉,”希聲摸上少女的雙耳、將馮恩的聲音擴大到讓她聽見,“我們已經走了四分之三的路了。別睡著,千萬別睡著!”


    “嗯……”


    聽到她微弱的回答,馮恩同時加快腳步。


    不僅是對七玉,他自知能堅持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在路上慢下來,會被這份反常寒冷威脅的就將是兩人的性命——


    呼!


    一陣寒風從側前方猛地吹來,馮恩立刻撲向身旁岩壁、躲開了夾雜著冰霜的微風。


    “竟然結冰了,這地方再冷也不會吹出這種風來……!”


    站定的他喚出希聲,開始仔細地尋找周圍不尋常的聲音。


    “前麵,右邊……”


    馮恩閉眼,希聲也閉眼,頭兩邊的針耳微顫。


    “一、二、三……不會錯,是腳步聲。從左往右第三個洞,兩個人……”


    立刻用希聲開啟消音,馮恩並沒有繼續向前——希聲感知到的並不僅僅是腳步,還多了岩石開裂的聲音:


    喀拉、喀拉……


    聽著應該是來自地下至少三尺距離、斷斷續續,離他越來越近。


    馮恩不禁皺眉:難道這也是意靈在跟蹤我們?


    在他思考的當兒,喀拉聲突然消失了。


    莫非隻是地質運動……


    想到這裏他正要抬腳,那聲音卻陡然逼近。


    糟了——


    背著七玉的馮恩向左用力一跳,一條粗長的黑線竟突然掠過他的麵前!


    驚魂未定的他喘著氣,隻見那黑線自剛才他和七玉站著的地方破石而出,在四周岩壁的微光之下顯現出其本來麵目:


    它是根由數根綠而窄長的草所束成的草鞭、末端尖細,表麵緩緩流動著黃綠色的靈光。


    真的是意靈!


    驚訝間,馮恩當機立斷地將七玉放下、轉而抱在懷中。


    “七玉!”希聲用力按上少女的雙耳,“快醒醒!”


    “什麽……啊……”


    幽幽醒轉的七玉低聲驚呼,“那是靈?誰的靈……”


    “不知道,不過希聲已經聽見溶洞裏除了你我之外還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馮恩神色凝重地看著眼前草藤,“這應該是其中一個人的意靈。”


    說著,他卻注意到草鞭已經柔軟地彎下,枝蔓的尖端也朝著地麵;破土而出時的殺意與壓迫感此刻全然消失,就像是一棵人畜無害的普通植物。


    “……不動了。”


    掃了一眼周圍,他稍稍鬆了口氣,疑竇卻仍未消除。


    那兩個人都還走在洞裏,看不到也聽不到我,為什麽這藤鞭會突然鑽出來、位置還剛好是我站的地方——


    想到怪處,馮恩不禁吸了口氣,卻隨即看見草鞭一動:


    揚起尖端的它飛射而來,目標直指他的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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