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條人影,沿著怒江奔騰而下,踩著這條大蛇的脊背,一路順流,終於抵達了劍華宗。


    腳下,是一片廢墟,殘壁斷垣散落在那荒草叢裏,甚至有山雉和野狗出沒,旁若無人。


    大戰過後,原本這怒江第一修行門派,此刻已經變成荒山野塚,有尚未燃盡的紙錢從那傾塌的大殿裏吹出來,為這淒慘景象再添幾分悲涼。


    盛況不在,睹物思人,他們心頭像是被一座大山壓著,沉悶的喘不過氣,臉上爬滿哀容。


    枯木上人,六大首座,十多位宿老,七百弟子,全都埋這這片廢墟之下,任由風吹雨打,野獸啃食。整個劍華宗,就逃出了他們幾個不肖子弟。


    “我在此立誓,終其一生,為劍華宗而活。”唐火兒呢喃著,緩緩跪在野草堆裏,伏地抽泣,泣不成聲。


    “我在此立誓,終其一生,為劍華宗而活。”萬中流、西門岫、笑千秋、金小元、南宮柔,跪在唐火兒身後,默默流淚。


    枯木掌座和六大師尊,用他們的生命,換來他們的苟且偷生,他們將會用一生時間來回報劍華宗。唯此,才不負師門之恩。


    “小肚子,跪下。”唐火兒輕叱。


    “哦。”杜牧撇了撇嘴,依言跪在六人身後,大聲道:“我,杜牧,誓死追隨火兒師姐,將用生命捍衛火兒師姐的尊嚴,不管是誰,隻要傷害到火兒師姐絲毫,就是我的生死仇人。”展顏道:“火兒師姐,我可以起來了吧?”


    唐火兒目露哀痛,低聲道:“師父,枯木師尊,弟子唐火兒,此生將不負你們的期望,讓我劍華,揚名於這天地之間。”


    六人跟著她三拜九叩之後,才站起身來。


    “嗬嗬,我說你在旁邊看了那麽久,還不打算滾出來嗎。”杜牧目光前視,停留在一麵坍塌的大殿之上,殘體之後,有一條青色人影,狸貓一般潛伏在牆根下。


    那個人的修為居然不弱,竟是洞玄第三境的小高手,正在側著耳朵偷聽幾人行止。杜牧注意到此人有一會了,看他神情同樣的悲戚,應該不像心存惡意之人。


    那個人聽到杜牧嗬斥,沒有現身,變得更加小心了,連心跳都靜止了,氣息全無,像似和這殘垣融為一體。


    “喂,別藏了,我已經發現你了,趕緊出來吧。”杜牧用腳尖朝那人藏身之處踢過去一顆石子,石子劃出一條弧線,繞過斷壁,啪的一聲,不偏不頗,正好落在那人雙腳之間。


    那人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如此小心,居然仍被對方發現了行跡,緩緩站起身來,將一個牌子掛在劍鞘上,從牆後伸了出來。


    “這是劍華宗的牌子。”唐火兒第一個就認出了那個牌子,有點激動,想不到在劍華宗覆滅之後,居然還有人活著,道:“我是唐火兒,裏麵是哪位師弟?”


    那人直到唐火兒自報身份,這才從後麵慢慢走了出來,道:“火兒師妹,別來無恙。”


    這是一個年級不大的青年,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滿臉堅毅,棱角分明,一襲泛白青袍,襯托他修長身軀,筆直而挺拔,無懼風雷。


    “你是……笑驚天笑師兄?”唐火兒滿臉驚訝。


    “是我。”年輕人麵露微笑,放下戒備,走了過來。


    “笑驚天?上屆外門第一弟子?”杜牧略感吃驚。


    笑驚天在劍華宗外門弟子眼裏,絕對是一個傳奇,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他五歲被外務長老南一平撿回山門,十三歲奪得外門第一的稱號,可惜最後挑戰萬中流惜敗一招,最終離開山門外出曆練,並發誓不突破出塵境絕不返回劍華宗,這一走就是十多年,杳無信息,連南一平都認為他隕落在了外麵,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境下再見。


    唐火兒欣喜道:“笑師兄,真的是你,想不到你還活著。”


    “僥幸活著罷了,隻是實在想不到,我剛回來就見到這幅場景,怎麽會變成這樣?我恨啊,沒能和劍華宗共存亡……”笑驚天滿臉苦澀,一行熱淚從他目中奪目而出,滾滾流下。


    一句僥幸活著,輕輕帶過了十三年的心酸。


    同門相見,自然又是一番別來離腸。他離開劍華宗時才十三歲,正是叛逆的年紀,當時隻有脫穀六重天,現在十三年過去了,已經步入了洞玄第三境,放在劍華宗絕對不可能有這個成就,可見他必然吃了很多苦頭,而且應該有過不小的機緣。


    “笑師弟,你的修為在我等之上,師兄我自認不如。”萬中流知道對方之所以會離開山門,全是因為輸給他憋了一口氣,他用主動服輸來化解這段罅隙。


    “劍華宗已經不再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笑驚天語氣低沉。


    他心高氣傲,不服於人,憋著一口氣離開這裏,時隔多年,以洞玄第三境的姿態回來,就是想要爭口氣,然而,當他看見劍華宗破敗的那一刻,那口氣瞬間就沒了,剩下的就隻有滿腹傷痛。


    他從山下帶來紙錢,祭奠逝去的師尊,獨自坐在這片殘垣斷壁裏,痛哭了三天三夜。他覺得自己很傻很傻,忘記了師父的養育之恩,甚至忘記了宗門對他的培養,這讓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當他認為自己是個孤魂野鬼時,唐火兒等人出現了,他卻不敢即刻相認,因為畢竟時間過去那麽久,劍華宗還有誰會記得他呢。


    然而值得他欣慰的是,他笑驚天一走多年,並未被這裏的人遺忘,依然還有人記得他。笑千秋從同門口中知悉了劍華宗覆滅的經過,聽到各位師尊為了劍華宗自碎修為時,他仰天咆哮,抱頭痛哭。


    “劍華宗並未消亡,今日起,它將再現於世人麵前。”杜牧的目光穿越時空,越過血色大荒,停留在繁華世界,語調鏗鏘有力。


    唐火兒握緊拳頭,道:“失去的,我唐火兒將會全部討回來,留給我們的傷害,老娘會百倍千倍還回去。”


    笑驚天,這位曾經的外門第一弟子,他目光如刀似劍,自麵前之人一一掠過,詫異的多看了杜牧幾眼,沉重的點了點頭。


    餘鳥歸巢,同門相見,經過一番商量,決定先清理廢墟,收集殘骸,然後再重立山門。


    一場大戰,這裏的一切都變了樣,荒塚下枯骨淩亂,根本分不清身份,他們隻能通過隨身兵器判斷是弟子還是長老,最終整理出一大一小兩堆骨山。至於枯木等人,連一片寶器的殘片都沒找著。


    重建劍華宗,非一夕一朝之功,八個人經過月餘清理,才將廢墟填平。


    沒有人手,八個人自己動手,親力親為。


    沒有山石,那就就地取材,從怒山挖來數萬塊巨石,作為宗門基石。


    沒有搭建房屋的木材,砍掉大樹。


    經過三個月精衛填海、螞蟻搬家式的填鴨,一座廣場首先完成了,然後又在邊上搭建了十間木屋。這就是劍華宗破而後立的初像。


    無論怎麽看,這裏都不像是一個修行門派,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露天打穀場。然而,唐火兒並沒有感到有什麽不妥,一個強大的宗門不可能平步青雲拔地而起,唯有篳路藍縷,方能以啟山林。


    這裏的一石一木,都是經由他們親手完成,沒有使用一絲元力,全是體力活,他們澆築汗水,親手為劍華宗打下了堅實的地基。


    對八人來說,這更是一場修行,一場偏執的修行。這場修行無關實力,隻在於心中的那個執念。


    最後,一塊人高的山石立在山腰,唐火兒提劍在上麵刻下三個大字:劍華宗。


    一個山門,就這樣被立起來了,這看上去很像一個玩笑,然而,唐火兒做起來卻無比的認真,堅毅的臉上,竟有一種叫作神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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