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後山。


    夫子高大的身軀站立在斷崖之畔,黑色罩衣隨風飄舞,眉角微微緊縮,眼瞳深邃的猶如兩眼幽泉,遙望著不遠處巍峨的長安城。


    李慢慢落在他身後一步,臉色非常凝重,眸光仿佛穿越了數十裏的距離直接瞧見了位於雁鳴湖畔的寧缺,微微歎息,轉眸看向夫子猶豫說道:“老師,小師弟他……”


    夫子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沉眉說道:“這是你小師弟和她之間的事,我們這些外人插手不了。”


    李慢慢沉默片刻,然而再次出聲問道:“那她離開後會去做些什麽?”


    “這我哪知道,為師又不是神仙,她要做何事豈是我們這些凡人能想到的?”


    夫子轉過身朝著廣袤無垠的南方天際瞭望過去,說道:“不過他這次醒來應該是與知守觀那小子在南方的傳道有關,看來他的舉動已經撬動到了她的根基,讓她有點坐不住了。”


    李慢慢聞言點了點頭,長歎一聲說道:“葉蘇的確是世間不世出的奇才,整個昊天道門現在已經因他而徹底分裂了,如果再不加以製止,他的新教很快就要完全取代西陵神殿。”


    “嗯,我也沒有想到這位小友竟會如此了得,做下這番驚天動的事業,這可比當年我那位老友強多了。”


    夫子微微頷首,歎道:“陳某雖然為人不怎麽樣,修為也不怎麽樣,但他收的這個徒弟確實很了不起,原本我一直以為你是你們這一輩最傑出的了,可現在看來那小子一點也不遜色。”


    “老師過獎,葉蘇的才能遠勝於我,不敢與其相提並論。”


    李慢慢搖搖頭,說道:“說起來有些慚愧,一年前見麵時,我還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對昊天的信仰執著得讓人覺得過分,但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就會做出如此大的改變,把整個人間幾乎都快要改變了。”


    夫子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眼神,說道:“是啊,在人類發展的曆程中,他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偉人,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偉大,必將名垂青史,就算將來時間久的你我都被世人遺忘了,但他依舊會活在後世之人的心中。”


    李慢慢神色中亦是充滿無限感慨,接著似是想到了什麽,有些擔憂地問道:“老師,既然桑桑已經真正覺醒了,那觀主就必將再無顧忌,可能很快就會上岸,您說葉蘇能撐過他那一關嗎?”


    夫子眉頭一揚,說道:“何止是陳某,恐怕還會有更多的厲害人物前去找他。”


    “您是說那兩位前輩也要插手此事?”李慢慢麵色一變,但緊接著又微微搖頭,說道:“他們不是一向都遠離俗世,從來都不插手世間之事嗎?怎麽會冒著暴露的危險而牽涉其中?”


    夫子嘴角微撇,說道:“自從她覺醒的那一刻這世間的大修行者基本就都暴露在她眼前,想要找到他們兩個實在太容易了,以他們二人的性情也許很快就會成為昊天道門最忠實的打手。”


    李慢慢肅容說道:“那豈不是說葉蘇這次在劫難逃了?”


    夫子搖頭說道:“這倒也未必,此刻整個人間破五境的人著實不少,有任何一人插手,都會引起巨大的改變,事情最終會如何誰也說不清楚,相信即便剛覺醒不久的她也無法完全掌控住局勢。”


    說著,他嘴角忽然升起一抹笑容,感歎說道:“如今這個人間的確很有意思,比過往無數歲月都有意思,誠然已是數萬年未有之大變局,誰也不知未來它將會變成何等模樣。”


    ……


    夫子沒有說錯,覺醒後的桑桑或者說是昊天在離開唐國之後,便在人間漫步,一路東去來到了燕國與宋國交界處的一座小鎮。


    小鎮很小很普通,隻有一條窄街,街畔的民宅老舊而簡陋,集市裏彌漫著爛菜葉和雞屎的味道,如果仔細聞去,還能聞到鹹魚特有的臭味。


    此地偏僻,商貿並不發達,街東頭的肉鋪是鎮上唯一的一家,逢著大集的時候往往會很熱鬧。


    肉鋪的主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上去心情不錯,低著頭斫肉,鋒利而沉重的肉刀,隨著每一次斫下,刀麵上的油膩便會濺飛起很多星沫,厚實無比的砧板不停搖晃著。


    桑桑踏著低沉的腳步走到屠夫的身前靜靜看著,似乎對他斫肉很感興趣。


    屠夫抬頭向她看去,微微怔了怔,心想這個胖丫頭是哪家娶的新婦,以前怎麽沒有見過,可是緊接著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就像是生了重病的老人,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短短片刻,屠夫的額頭上溢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卻根本不敢去擦,隻好任由那些汗珠落入臘排骨堆裏,手顫抖的更加厲害,忽然,他把手裏沉重的肉刀丟下,蹲下身子抱著腦袋便痛哭起來,再也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這時,一個手裏拎著酒壺的老者聽聞哭聲趕了過來,然而他在看見了桑桑之後,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眼神裏滿是震驚的神情,因為他無法理解自已看到的一切,不明白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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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兩三個呼吸之後,酒徒強行使自己平靜下來,瞬息之間從肉鋪裏消失無蹤,下一刻出現時已是宋國風暴海畔的大堤,然後又再次消失。


    接下來他去了爛柯寺,去了大澤中間一個水匪的巢穴,去了南海深處的某個小島,甚至還冒險去了長安城,可無論他走到哪裏,那個青衣姑娘猶如附骨之疽總是緊跟著出現,根本無法擺脫。


    酒徒無距亦無量,動念便是千萬裏,然而她是昊天,這是她的世界,她就是規則,酒徒和屠夫無論領悟的再深,依然在規則之內,那麽如何能夠遠離她?


    最後萬般無奈,隻好一起回了那座小鎮,而屠夫雖然已經不再抱頭痛哭,但也不敢逃,隻是低著頭站在角落裏。


    “我要你二人為我做事。”


    她看著酒徒和屠夫,聲音沒有任何波動,自然也很難表達情緒,但聽上去卻並不機械,反而異常空靈清幽,透明且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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