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禦在第二天悠悠轉醒,能感受到眾人對他的態度有了極大改變。


    然而他並沒有多少歡喜,終日躺在床上療養,很少主動開口說話。


    或許在他心裏,那段每每想起,隻會徒增悲痛的往事,最好是永遠埋藏在內心深處,化作與海匪拚命的動力和支撐,直到他死去才對。而不是在受到他人誤會時,拿出來為自己的言行舉止做解釋或證明。


    他現在的狀態,除了用時間去安撫,葉天也沒有更好的方法解決。畢竟葉天前世隻是一名中文老師,而非心理谘詢師。


    就像自己鑽了牛角尖的楊鋒一樣,葉天並未想著要怎麽轉變他的思想。


    有時候,某些事情,外人說得再多,也不如自己突然的頓悟更有用。


    至於蘇玲瓏在客棧門口對楊鋒的作為,葉天聽後僅僅無奈笑笑。他知道蘇玲瓏不是嗜殺之人,大概是想讓楊鋒自己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在麵對死亡時,能夠坦然吧。


    過了幾天,等葉思禦傷情好轉能夠走動自如,眾人雇了一架馬車,一同往梧桐山過去。


    從山腳村子又雇了一批人,好盡快為宗門裏再修兩處庭院。


    這個時代沒有水泥鋼筋,用土木搭建屋舍,隻要舍得多雇人,能爭取在年節前,建造好吃住的設施。


    徐登文三人以及葉思禦作為首批加入宗門的武者,不論將來修為可以去到哪個層度,都注定了他們在宗門裏的地位不會太低。葉天帶著他們,一是讓他們規劃自己房間的結構設置,二來也是為了表示尊重。


    要說徐登文三人甚至是葉思禦,在此行之前就對葉天百分百忠誠,這話怕是他們自己都不信。不過葉天這番姿態下來,他們確實極為受用,便連葉思禦的笑容都多了許多。


    在梧桐山主峰逗留了半天,一行人又騎馬驅車往張家落去了。


    這個村子被大火付之一炬,這裏的村民雖說提前轉移,但沒有別的安身之地,短時間內的困苦可想而知。


    葉天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聖母。他不缺乏熱血和同情心,可是前世聽過看過經曆過太多為一己私利而埋沒良心的人事,麵對悲劇,往往會保持更多的理性。


    並非他吝嗇財物或別的什麽原因。他隻是不想過早做出決定,省得最後的結果太糟心。


    不幸或幸運的是,他帶著係統穿越了。在這裏,生活在底層的平民百姓,大部分心思不如前世那些複雜,沒有諸多花花腸子。而且即便少數有的,以葉天的依仗,他也不介意偶爾被人占些無關緊要的便宜,就當是積點功德了。


    當然,張家落的現狀,大家有目共睹。既然碰見,又有能力,葉天就不想什麽都不做。


    他留了一百兩銀子,說不上太多,卻也絕對不少,足夠張家落快速恢複原貌了。


    行走在原野上,葉天鬆開韁繩任由馬匹踢踏,望著遠處緩緩下沉的夕陽,沉默不語。


    顧琉璃柔聲問道:“在想什麽?”


    “在想不知道什麽時候,夷人匪禍才能平息。我們總不能每次都像這次一樣資助銀錢,就算能,海匪下次登岸,說不定又把大夥兒辛苦修建起來的村子再毀了。”


    “我們力量有限,把該做的和能做的都做好便是。你不也說過,哪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葉天苦笑:“說是這麽說,如果可以,誰不希望天下太平。”


    蘇玲瓏轉過頭來:“天下太平,你還有行俠仗義的機會?”見葉天沒有心情和自己說笑,緩了緩,又低聲道:“很多人都不希望天下太平的。”


    “是啊,帝王想拓土,將軍覓封侯,武者逐聲名,商賈盼災荒。”葉天喃喃重複道:“萬般欲念,很多人都不希望天下太平的。”


    顧琉璃關切的問道:“是不是覺得壓力太大?”


    “我沒那麽脆弱,隻是看到張家落的模樣,一時感慨罷了。”


    “既然於心不忍,那便盡快將宗門壯大,才好把匪患平息。”蘇玲瓏開解一句,頓了頓,轉移話題,說道:“對了,一直想問你們,新宗門要取什麽名字?”


    長生宗這個名字可以沿用,然而考慮到青江往事,換個名字無疑更好。


    “師姐有什麽想法嗎?”


    顧琉璃搖搖頭:“師父仙逝,再用這名字,也不過是徒增傷感。你說呢?”


    葉天沒有回答,看向蘇玲瓏。


    蘇玲瓏想了想,緩緩說道:“世間武者修為分九品,並非說一品便是終點。一品之上,還有成就境界的存在。但是到了那個層次,他們往往都會放下俗務,潛心武道,以求長生。”


    “我聽聞自古以來,一品之上的宗師,百歲高齡才算中晚。宗師之上的武帝,活個百五十歲也非難事。至於傳說中,修為比武帝更上一層樓,體、氣、意都達到極致,被敬為凡間天人的陸地神仙,更能人間偷壽三甲子。”


    兩人俱皆難以置信,又不解蘇玲瓏忽然說這番話是何用意。


    “天下武者習武,歸根結底,無非求名求利求長生。可是長生,長生,世間真的有長生嗎?傳說中的陸地神仙都活不到兩百年,長生宗這個名字,大概暗含劉正風的念想吧。也僅僅是念想了。”


    蘇玲瓏凝視葉天:“如果宗門的名字代表著寄托,你追求的是什麽?”


    葉天遙望天空盡頭,夕陽已經完全落下,隻殘留餘光。


    他想起前世的親朋好友,不曉得他們如今過得怎樣。得知自己死了的消息,又各自是什麽反應,會為自己難過多久?


    他想起劉正風的死,方承卓的仁慈,葉思禦的決絕,以及張家落村民的悲苦。


    想起前世今生經曆過的林林種種,如同一場大夢。


    “長安會。”


    “我不追求長生不老,也不奢求世間太平,隻求這天下之大,有我一片棲息之地,還有我身邊的人能夠長久平安。”


    葉天低下頭,輕聲說道:“我們的宗門,就叫長安會。”


    蘇玲瓏細細咀嚼著這三個字,沉默半晌,說道:“土,俗,難聽。”


    顧琉璃噗嗤笑出聲來,有萬千柔情,盛放在心。


    葉天哈哈大笑,一掃先前的低沉,抬手指著遠方城門,說道:“我們比一比,看誰更快。”


    二女相視一眼,直接策馬疾奔,不理葉天在後頭跳腳。


    兩天之後,一塊古樸無華的木質令牌,正式交到葉天手中。


    一麵寫著啟陽。


    一麵寫著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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