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別人說起,老羅參加過珍寶島戰役。這個說法是不是可靠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而且據我所知,他被送進大學之前,是在空軍地勤服役。不過也很難說,他好像也在陸軍幹過。不像別的老兵,老羅很少提起自己在軍隊中的往事,這也許是他多年從事保密工作所形成的習慣。


    不過老羅對俄國人確實反感。九六年的時候,有一台按前蘇聯原版圖紙製造的發動機出了事故,我方航空專家認為前蘇聯發動機的設計圖紙有缺陷。那一次,老羅是赴俄談判代表。據說,老羅對俄國專家科薩廖夫的態度相當的不友好。究竟是怎麽個不友好法,我卻不知道。於是第二次談判的時候,上麵就沒讓他去,生怕他影響了兩國的友好關係。


    後來我問過老羅當時的情景。“那個大鼻子,蠻不講理。”他說。


    老羅確實對他很沒有好感,有一次他悄悄對我說:“他像極了我72年看守過的一個蘇聯俘虜。”


    “也許他就是呢?”我信口說。


    “那不可能,”他立刻打斷我,“人家是發動機專家,玩笑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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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親眼見到了科薩廖夫。


    那時正在廠內進行與俄方合作的會談。李科長突然打電話過來,“老羅在哪?他辦公室裏怎麽沒人?”


    “大概在資料室裏吧!”我回答。


    “你快把他找到,然後讓他到第三會議室來。那個叫科薩廖夫的太難纏了,藍總聽說老羅是克薩廖夫的克星,叫他趕緊來。”


    原來是這樣。


    我找到老羅,他正在翻一本已經發黃的文件。“什麽事?”他問,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份文件。我把李科長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他停頓了一下,“好吧,我去。你跟我一起去。”


    我們一起來到第三會議室,一進門,我就注意到坐在客人席中間的那位胖大魁梧的俄羅斯人正從這麵看過來。在藍總向這麵看的同時,那俄羅斯人已經站了起來,嗬!這家夥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估計至少得一百五十公斤。他向這邊走來,滿臉的笑容,並且已經像一隻大螃蟹一樣地張開了雙臂。


    “羅!”他叫著他的姓,後麵是一句俄語,後來老羅告訴我,那句話是“我親愛的朋友。”這人就是科薩廖夫。


    在我的麵前,這兩個健壯的人擁抱在了一起,老羅比他矮了足足一頭,居然一點也沒有顯得弱小。如果是我,叫他這一抱,肯定顯得沒有了。


    緊接著,老羅用他所學的那僅有的幾句俄國話跟他寒暄了幾句,那旁若無人的架勢就像兩個二十年未曾謀麵的親兄弟一樣。我相信包括藍總在內的所有在場的公司領導都瞪大了眼睛。


    後麵的會我沒有參加,因為看到滿座的公司高級幹部,我的地位好像太低。老羅也沒有跟我提起會議的經過。不過老羅倒因為這次會議受了表揚。


    ————


    我越來越多地獨自一人往來於國內的各個軍用機場,體會著一種“四海為家”的漂泊感覺。首次深入深山老林裏的那種新奇和興奮早已為經常感受到的寂寞所代替。然而後來這種難耐的寂寞又增添了許多的牽掛,那是由於你的出現。正如一首歌所描寫的:“我一個人不孤獨,想一個人才孤獨。”


    上個世紀的最後一年,我一直輾轉於南方幾個省的機場之間。算起來,全年在家裏的日子總共加起來不到四十天。經常是半夜裏剛剛到家,早晨又接到出發的命令。而你似乎已經習慣了,或者不再對我抱有什麽幻想。


    那一年的十月份,我到了武漢。南方的天氣已經不像半個月前那樣炎熱,甚至有了一絲涼意。我走在長江邊上,吹著溫柔的江風。迎麵一個女孩匆匆走過,穿著長袖襯衫和牛仔裙。我轉過頭去看這女孩的背影,這女孩的發式和體態真的有幾分像你。


    北方應該已經很冷了吧。你這時應該已經換上了毛衫,不過是否依舊會穿著短裙和輕易看不出來的絲襪。在我們戀愛的三年中,幾乎每年到這個時候,你都會得一場不大不小的感冒。而且在你每次快好的時候,這感冒又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會傳染給我。我總是責怪你不知道冷熱,在那麽冷的天還要穿露著膝蓋的短裙子和單絲襪。我對你說,如果我是你,我決不會以十二瓶滴流和健康的代價去換取暫時的美麗。你卻不以為然,還說,你這麽做都是為了我,這叫女為閱己者容。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陪你到醫院去打滴流,看到針頭刺入你那纖細的血管時你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的心就像被貓抓了一樣的感覺。後麵的一個半小時我們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度過的,你依偎在我的懷裏,把腳放在我的兩腿之間,用那隻沒有打滴流的手抓住我的手放在你的裙子裏,你說我的手好熱,好暖和。


    我希望這過程快一點結束,坐在這張冰冷的床上,將一斤冰冷的鹹鹽水灌進你的體內,我總是擔心這會加重你的病情。而你卻總是嫌滴的太快,不斷地讓我把它調慢。


    隻是到後來,我才慢慢理解了你的感覺,在信中你告訴我,在醫院的病床上是你最幸福的時光。因為隻有在打滴流的時候我才會陪你,而且,隻要我沒有出差,李科長就一定會給假。


    可是現在,你卻不能生病,不是因為沒人去陪你打滴流,而是因為一個即將出世的小生命。


    ————


    “你快回來呀!”電話那邊傳來你遙遠的聲音。


    “你都是快當爸爸的人了,不能這麽不負責任哪!”


    “我恨你!”你說。


    ————


    躺在旅館的床上,眼望著天花板,整個房間都籠罩在電視機忽明忽暗的亮光中。我的心理卻難以壓抑一種刺痛的感覺。夜深的時候,朦朧中,我總是在想,我究竟是在哪裏,為什麽我是在這而不是在家裏。


    現在想起來,有時候感覺人也真的很奇怪,最近這一年中我已經較少出差,但我依然經常會夢到自己身在離家千裏之外的某個旅館裏獨自一人熬過漫長的黑夜,直到醒來的時候,看到旁邊依然熟睡的你,淒涼的心情才能漸漸的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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